同学们的惊呼将我从恍惚间点醒，自己摇摇晃晃走了一路，竟不知不觉间来到了教室门口。讲课声也突然停住，手执粉笔的班主任正用慌乱的眼神看向我。
对哦，刚才在路上，我遇到了车祸。
一位素不相识的少女为了救我，身体受到了从侧向扫来的集装箱的直接撞击。然后，有人报了警，还叫来了救护车，急救人员把我从她身边扯开，警官让我暂时待在原地等待他们勘查现场，于是我就……
咦，我怎么来学校了？
我彻底回过神来，揪紧了衣角，指尖却传递来冰凉的触感——校服下摆全是凝结了的血渍。
“天犹，这、这是怎么回事？”班主任是个年轻的教师，显然被吓懵了。
冷静，寻天犹。
“老师，上学的路上我遇上了车祸，一名女生救了我，现在她被送去了医院，我……我来上课了。”
一片死寂，没人能笑的出来。
班主任犹豫了片刻，扶住我的肩，回过头，用微颤的声音说道：“班长，带天犹去医务室……不对，不行……那个，你们先自习一下。”说完，便拉着我走出教室，认真地看着我。
“没受伤吧？走，去办公室，我找一个老师带你去那家医院，先做个检查，再去看看那个女孩的情况。你刚才吐过了吗？”她从衬衣口袋里掏出纸巾，帮我擦了一下嘴角。
“不，没事，我应该……缓过来了。”
她默默点了点头，牵着我快步走进空荡的办公室。体育老师正打着哈欠，看到我们两人，露出了些许疑惑和尴尬的神情。
嘁……是他。
“没别人了吗？”我听到班主任小声地嘀咕了这一句，同时感觉到了她投向我的微妙目光。但最终，班主任还是将我交给体育老师，一番叮嘱后便小跑着回班级了。
体育老师的神色稍显凝重，但没说什么，只是拍了拍我的背。走出校门的时候，我看到一个倚着电单车，有些眼熟的身影，正冲我挥手。
是经常见到的，和那个女生待在一起的邮递员。直觉让我抬起手作出了回应。
对方又做出了一个上车的手势，我愣住了。
“怎么？认识的人吗？”体育老师眯起了双眼。
大脑开始飞速运转，得出的结论是：没有将体育老师卷进来的必要。
或许只是单纯不想让更多人因我的事情而感到烦恼。
“算是吧，那车会载我，劳烦你费心了。”我低语着。他听到这话后流露出些许惊讶，不过视线在那个邮递员身上转了几圈后，还是点了点头。
“没事，如果你自己觉得没问题的话，我就回去了。”他再次意味深长地扫了邮递员一眼。
当着陌生人的面，这么待他是不是太冷淡了？
“罗欣，这个，帮忙放在我座位上。”我直呼了他的名字，把沾血的校服递给他，他腾出了原本插在口袋的一只手接着，终于向我展现了宽心的笑容，努了努嘴便转过身。
“晚点回去，说你已经把我送到医院了，不然我们班主任非数落你一顿不可！”我补充道，他只是摆了摆手，消失在校门后。
“你俩的关系可真微妙，学生出了这种事，他身为老师居然毫无顾虑。”
我的视线还停留在校门口，没有多加思考，自然而然地就顺着这话说了下去：“没有的事，他是现在最理解我的人了。”
应完话，怔了怔，我才反应过来，转而打量着眼前这名邮递员：她看上去年纪比我大不了多少，压低的帽檐边探出了整齐的短发末梢，五官则标致地安放在瓜子脸上，单薄的双唇间迸出的嗓音却是出奇的尖细。
我瞬间便注意到她白皙脖颈上缠绕着的银白色链条。
“眼神真好。”
她顺着我的视线，从领口掏出了一枚十字架吊饰。
她们间的关系或许没有我之前所见的那么简单。
“为什么在这里等我？你也看到车祸现场了吗？”
“不止呢，我看到你六神无主地往学校方向走，就想着你肯定还有去趟医院的需求。我本也想直接去医院，但还有重要的公事在身，”她拍了拍身侧已经瘪了的绿色挎包，“我问了门卫，他说刚刚是有个迟到的学生失魂落魄地进校了。至于为什么等你……我有件事需要拜托你。”
“我？”带着诧异，我指了指自己。
“这件事稍后再说，先去医院吧。”她苦涩地笑了几声。
秋风刮过，带下了几片落叶。
她有需要拜托我的事？
“别傻站着，上后座！”
“等等，你一个女生骑车让我一大男人坐在后座上？”
“我至少还稳得住方向，瞧你这一脸的苍白，要是你来指不定我俩都得栽到沟里去。安心，这是电单车，就是自行车我都踩得动。还有……”
她压下帽檐，这使得我只能看到她的嘴唇在嚅动。
“我说，你对谁都是这么差劲的态度吗？”
心中某个柔软的地方被戳中了。
“不是，”我注意到她隐在帽檐下的那双眼正在微微闪动，“只对好心人这样。”
她领会了这句话的意思，随即露出一个转瞬即逝的笑容。
这个家伙也很坚强呢。
医院就在车祸地点对着学校方向的另一头，再度经过高架桥时，车祸现场已经清理得差不多了，可地上的血迹还在。我又产生了反胃感，索性紧闭双眼，将双手搭在她肩上。
“对不起，稍微借我搭一下。”
“嗯。”她的双肩也在颤抖着。
沉陷于她温柔的呢喃中，我却意识到行驶方向的不对：并未直行向着对面的路口，而是右转向着我家的方向。我重新睁开了眼，只见她背对着我做出一个进食的手势。
没想到自己会有取代那名女生位置的一天，还是以这般痛苦的心情。
胃很难受，早饭在之前全都吐光了。我蹲坐在路边喝着自带的温开水配了点面包，偷偷瞄着那位邮递员：她正背靠行道树，两眼对着来往不息的车流，手里的面包却一口没动，也许在想此时医院的情况吧。
我也捂住了双目，让早晨遭遇的一切在脑海中铺陈开。
“你快让开，不要在这里妨碍救护工作，她还有救！你听到了吗！”
“眼睛睁着，应该是颅脑有损伤……”
“同学，你先等一下，我们待会做个笔录……”
“司机疲劳驾驶，掐着限行时段摸进城里的，偏偏在最敏感的这段路……”
“先撞进店里，后斗侧翻过来以后固定装置松了……”
“集装箱扫过这里……桥墩也得检查一下……”
“喂。”
“我当时看到了，那个女孩为了救他，才伤成这样的啊！”
“喂！”
我蓦地睁开眼，正撞上了她的视线：“你还好吗？”
“没事，”我做了个深呼吸，试图排出沉闷的气体，同时转移了话题，“倒是你，邮递员工作这么轻松？”
“不算是邮递员，稍微有点特殊吧，”她用食指顶着下颚思索了一会儿，“别叫我邮递员啊。”
我干笑几声，可无论是打探陌生人的名字，还是向陌生人道出自己的名字这种事，我都不太情愿去做——这意味着又有一人将走进我的生活中，并为我所困扰。
“对了，你的名字？”
我还痛恨自己学不会拒绝。
“……寻天犹。你呢？”
“何采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