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采薇结束讲述之后，房内陷入沉寂。
不震惊是不可能的，但事到如今，我发现自己反而能够冷静地接受一切了。
许多事情也迎刃而解。
“她是排版员，你是投递员。实际上不是她订阅报纸，而是她在完成报纸后，于每日早晨在糕点房门口确认内容后交给你，由你去投递，我说的对吗？”
她点了点头。
我翻到了最后一版：细小的字体铺满了整个版面——都是名字。
“这是这个国家每日的死亡名单，这些人的死亡对世界进程没有影响，因此只要印在日报上经由每个神明确认便好。不过由于太多，没有几个神明会真正过目，所以也曾出现过徒弟失职，神明没有注意到便让日报发挥了效力，让本不该死亡的人死去的事。”
我多少明白了。
如果要说那名女孩有因什么而对我感到愧疚，不顾自己的性命实施了救赎，一定是发生在那天，彻底颠覆了我命运的那件事。
“采薇，这里还有两年前6月5日的，不，6月4日的神明日报吗？以及昨天的。”
她无力地笑了笑。
“那也是我想知道的真相。很可惜，唯独没有这两份，她将唯一的物证也处理掉了。你应该猜到，我和你想要调查的是同一件事，虽然目的或许不太一样。总而言之，她在那天晚上……”
果然何采薇是抱有复杂的动机来接近我的，她也知道那一场车祸。
“故意害死了你父母，”她长叹了一口气，“而我一直以来宁愿相信那是一个意外。”
什么？！
“开玩笑吧！那么她为什么又要来救我？”
她欲言又止，思考了许久，最后只说了一句：“我们永远无法得知她在昨天的神明日报里写了什么，或许她只是看上去在‘救’你罢了。”
“如果她要放弃自己，你们的神明为什么不阻止她的行为？师徒的契约，也是为了帮助徒弟回归正常人吧？”
采薇哑口无言。
我不相信。
扭头看向了电脑，那个单纯的女孩还在对着我笑，桌面上就放着一个一眼便知内容的文件夹——而那正是我所需要的，明日出版的神明日报刊载的原始信息。
“天堂的行事方式真是简单。”我感叹着，将座椅转回了电脑前。
“你要做什么！”她一眼就看穿了我的计划，真是聪明，“住手，你不是排版员，这是不被允许的！”
“若不被允许的话，我连这个房间都踏不进来吧。换句话说，她已经没有能力继续制作报纸，而我站在这里，就说明这不是应修正的事件，我的行为已经被默许了。反正我没和蹩脚神明签订什么契约，况且你们的神明既然工作态度这么差，那也不用他亲自出马，就让我在日报上直接把事件给修正过来……”
“神明才不是你说的那样！”她咬着牙打断了我的话。
“我才不会遵守规则，因为你们的神明首先就不讲规则。犯错是人之常情，她没有错！而因为你们神明的怠惰，先后害死了我的父母和她，他才该为这些事埋单！”
真是一副恶人嘴脸，但我坚信自己要去做的一定是件善事。
“你忘了进来时我对你说的话了吗！”
我打开了文档，没再理会她。大致地扫了几眼：学校开学，堵车，交通事故率上涨，居然还有警官配枪丢失的报告，而另外的一些突发事件，因害怕自己的内心会有所动摇，我尽量不去阅读。
脖子突然被采薇从后面环住，我险些从座椅上被拽下来，可她的力量比我想象中小得多。若身为投递员的她不配合的话，那么从她口中套出明日的投递地点便是不可或缺的。
我从座椅上弹起，将小腿往她的膝盖处一顶，她瞬间失去了平衡，我借势将她摁在了床上。
她一声没吭，抬起头，一脸复杂的神情。
我从口袋里摸出了两粒安眠药，又抓起床头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她只是看着我行动，目光像两道利刃。
“随身携带只是因为经常失眠罢了。”
她显然不是执着于这个。
“救了她，又能怎样呢？”
“我只需要让她知道我原谅她了，过去的事就让它散去，让这个世界愉快地运转下去。”
她愣了片刻，苦笑起来：“那样的世界是不可能达成的。”
“那就由我来达成。”
她又是一怔，开始大笑，笑到眼泪都落了下来。
“你什么都不懂，就公然与神作对，”她用手掩住了双眼，“真是傻瓜。”
没有什么好回应的了。
我想将矿泉水递给她，她却伸出手就要挥掉，我立刻行动起来，她终于挣扎了起来，我又按住了她的双手，她不敢叫喊，肢体一旦碰到我便软了许多。
“你只是一直不愿接受神明如此无能的现实。其实你也想，只是不敢做，不是吗？我来替你实现，有什么不好的呢？”
昏暗的灯光下，她的瞳孔宛如一滩浑血。我将药和水一起灌进了她口中，她最终还是选择咽了下去，两行泪水沿着眼角滑落。
“唯独那件事，不要去做。”她用无力的语气不停重复着这句话，呼吸声也在撩动着我的耳窝，但是这些都无法撼动我的决意。
“我只是不想让他人重蹈覆辙，我要把本不该跌出这个世界的人拉回来。”
终于，她的眼皮缓缓地合上了，泪水却凝固在脸颊上，嘴里念叨着。
“一个个，总是这样……可我也很矛盾，很痛苦啊……”她用最后一点力气撑着眼皮，转向了我。
我给气息渐匀的她盖上了被子。“对不起，这单纯是我的执念。”
另拿了一瓶水，随意抽了一份之前的日报，我坐在电脑前，瞟了眼时间。
今天的新闻联播才刚结束，明天的日报已经在制作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