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顾指尖的挫痛感，我疯狂地刨起身下的土来，如果这是身为活人的我的墓，那这底下埋着的是什么？
突然触碰到了柔软的肌肤。
小心翼翼地扫开覆盖其表面的土壤，出现了一张无比熟悉的脸。
这个人此时本应在医院沉睡，等待明天的苏醒。
凤星娴微闭着双眼，安详地沐浴在月光之下。我颤抖着向她的鼻尖探出手去，没有鼻息，又握住了她的手腕，也没有脉搏。不忍去打量她瘦弱的躯体，我脱下了外套，盖在她身上，试图平复自己的心情。
无疑是死了。
震惊得不知该以怎样的表情去面对这样的事实，一时间我的脑海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她是在医院死亡，还是在这里死亡的？
原本应在医院的她突然消失，没人察觉到吗？
为什么又偏偏出现在这里——我的墓？
想不明白，但是隐约察觉到了自己与那两人间必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猛地翻开通信记录，首先看到了今天存号码时打给警官的那条记录，对，有必要让他确认一下医院里的情况。手术应该已经做完，医生也许不会这么晚联系警方，可星娴若是消失了，医院现在理应乱成了一团才对。
在这种情况下致电，会被怀疑的。想到这里，我果断地合上了手机。
既然她还是排版员，那么根据我制作的日报，只要神明不去修正她的死亡，她明天就还可以复活。在这之前，需要找到一个地方安置好她。
我从土坑中抱起星娴，将她平放在地上。很难想象埋在土里的尸体几乎没有发生变化，只能大致判断她入土的时间还不久。
还是说，她会出现在这里，就是神明修正的结果？
我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如果是这样，就说明：她本该死亡，却想借用日报让自己活过来。
或许不是牺牲，她也想活下来。
且不说这些，我明明没有和任何神明签订契约，却可以取代排版员的工作，还能发现神明修正的痕迹，这些按理决不是一个普通人能做到的。
我又是谁？
身后又响起了乌鸦尖锐的鸣叫，我打了个激灵，条件反射般地转向森林，依旧什么事也没有。
是的，如果神明会去修正徒弟的行为，也只有这么一个原因了，可神明不是该把自己的徒弟引向光明的吗？
现在能告诉我答案的或许是她。这么想着，我重新拨通了采薇的电话，半分钟后，电话终于接通了。
“我马上就到，你千万不要随便……”听筒里夹杂着猛烈的风声。
“我想问你个事。”
“什么？”
“排版员在死之前用神明日报让明日的自己复活，神明会去修正吗？”
采薇明显屏住了呼吸。
“那得看是哪一位神明了。”
我全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因为这个声音不是来自手机里，而是……
颤抖着转过了身，凤星娴正屹立在月光之下，披在她身上的我的外套正随风徐徐鼓动着。明明早晨才偷偷打量过她，可现在的她，全无普通女高中生的气质。一样的秀发，一样的面庞，包裹着犹如黑珍珠般双瞳的眼皮缓缓上抬，嘴角如月牙向上扬起。
神秘的月光在她身边肆意作画，那才是她真正的衣装。
不知觉松开了手，手机掉落在地上。
现在是午夜时间0:01分，凤星娴复活了。比我的预计提前了24小时。
我已经不明白了。
“你为什么一直盯着我？”她依旧清澈的音色正撩动我的心。
为什么，她自己不感到惊讶吗？
她不紧不慢地踱步而来，我本能地后退，脚下一绊，再次跌坐在地上，惊恐的心情无法抑制地向外涌出。
她眯起眼睛意味深长注视着我，却面无表情，一语不发，只是俯身捡起了手机，我才想起来何采薇的通话还没有中断。
“你好，采薇。”她用不可捉摸地语调说道。
不知采薇到底回应了她什么，她只是笑了笑便挂断了电话，将手机随意地丢在我紧缩的两腿间，然后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
这已经不是昨日早晨的那个星娴了。
“罗欣是和你一起来的吗？”冷漠的口气。
“你怎么知道他的？”我起了戒心，可无法压制住发颤的语气。
她没有立即回应，而是站在山地的边缘，向下俯瞰。这块地方似乎还能够隐约看到父母的墓，罗欣还在那儿吗？
“那就好呀。”她平静地说道，侧过了被阴影遮挡的半边脸庞——上边印着这半边脸上截然不同的戏谑神情。
如果说“神明的徒弟”中有畸形的存在，说的一定就是她。
原本有千万疑惑想要寻得她的解答，可是现在只想逃。
身体动不了，仿佛被她锐利的目光给禁锢住了。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被看穿了。
“你父母的死不是因为操作失误，而是我故意实施的行为。”
脑海里突然浮现出采薇的面庞：“你什么都不懂。”
心脏仿佛被无形的手捏住了一般，我半跪在地上，无法行动了。
“排版员怎么可能犯下这种低级错误呢？”她的话语听上去也变得缥缈至极。
为什么？排版员所做的事，不可能瞒过自己的神明。
“你已经明白了吧，某种意义上我手里握着比神还大的权限，因为我可以轻松地骗过神明的眼睛。很不幸，除了我以外，同伴们只会在契约的拘束下老实地做事。所以，我就想着先从一个无辜的小家伙开始，实施我庞大的计划。”
月光洒在她无暇的脸上结成了霜。
“你的那些奋斗，就是杯水车薪。”
“为什么偏偏是我……难道你还要……罗欣……”我的肺部在拼命汲取着新鲜空气，但仍无法缓解剧烈的痛感。
“嗯，是的。”她摆了一个鬼脸，在我看来那不是鬼脸，而是一副面具。
心脏剧痛。
采薇……也一直骗了我？
在不断滚动着的昨日回忆中，她流下的晶莹泪珠明明正落在我的心坎上。
不，我不相信。
“她对你怎样我不清楚。不过她一直是站在我这边的噢，要说为什么~待会要杀掉罗欣的手枪和子弹，采薇正在运送中呢。”
我的意识开始模糊，隐隐约约感到腰侧的报纸似乎被她取走了，在一瞬间我想起了这份日报中，警方公布的配枪丢失报告。
回忆的画面定格在了医院内她与警官擦肩而过的那一刻。
不，我不相信。
还有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我艰难地抬起头，她正蹲下身来，眨巴着澄澈的双眸看着我。
“为什么……要救我？”
采薇曾说……
“只是看上去我在‘救’你罢了，”她一副无辜的模样，连连摆手，“我就直说了吧，是我在前日的神明日报里用自己代替了死亡名单里车祸真正的死者，通过天堂所给的信息为你和神明上演了一场好戏，又利用昨日的日报来让今日的自己复活。无论如何，神明在车祸发生后定会意识到我的操作，查看昨日的日报后便能察觉到我的‘死而复生’计划，并试图阻止我复活：我很清楚，他一定会把我埋葬在这，于是我暗示你来改变了神明的修正，让我得以复活，这是成果之一。”
“你要背叛……可他能凭契约感知到的……还有，为什么这墓……”
“正因没有契约，他察觉不到我的计划，也杀不死我，还会阻止我复活。可想扳倒他，我的力量也不够。”
什么？没有？
视觉因为疼痛而褪去，她的身影正与夜色慢慢融于一体。
“因此成果之二，你还代我制作了一份意义重大的日报。明日我的存活也是事实的话，那么今日的我就有与他一战的资本了。如果是你制作的话……他是修正不了的。至于这墓，那又是另一个故事了。”耳边传来了报纸翻动的声响。
这一份完全被她玩弄于指掌的恐惧令我彻底地放弃了挣扎。
她跪坐下来，将我的脑袋枕在她的膝上。我的眼中只剩下她的脸廓和明亮的月牙。
我已经沦为了一个心脏上安放着定时炸弹的人偶，什么都说不了，什么也做不了。
“疼么？可想要与世界脱离开，总得付出一点伤痛，是吧？”
在晕过去的前一秒，这个名叫凤星娴的无限趋近于神明的女孩，她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之后，我的世界沉入一片红色，而非黑暗。
那是她房间的颜色，还是血泊的颜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