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援物资发放点前面的人龙依然长得一眼望不到尽头，所有排队的联合体居民都十分安静，没有吵闹也没有哄抢，营地建立之初的那种混乱场面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他们已经完全信任了这些高墙之外的人。
三年的时间下来，领取补助俨然成为了他们生活中固有一个环节。
假设，有一天突然取消这种免费的配给，他们这种已经完全依赖他人的的生活到底要如何维持下去？
根本没有人思考过这个问题......
贫穷、闭塞、缺乏良好的教育，这让联合体的居民们普遍非常短视。就像塞德里克和莱娜医生身旁这些默默排队前行的人一样，毫不夸张地讲，他们中的很多人甚至都是第一次见到全息影像，他们对于过去五分钟的时间内发生了些什么根本没有概念，他们不明白为什么原本还说说笑笑的两个人现在却呆愣在原地，他们不明白那只突然出现的小黑猫在外界引起了多大的骚乱，贫穷和无知严重的限制了他们的想象力。
那个穿短袖子的矮个子男人他们不认识，但莱娜医生，那可是扎哈尔家喻户晓的名医，三年的时间里，这个每天挎着药箱四处奔走的女医生从死神手里救下的人根本数不过来。
在他们眼中莱娜俨然成为了主在世间的代行者，难道还有什么事情能难住莱娜医生的吗？在这些难民眼中，女医生瞪大眼睛吃惊的表情根本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难道是莱娜医生遇到了什么麻烦吗？他们中有些人已经在心里默默地为莱娜医生开始祈祷，希望这个善良的女医生可以顺顺利利，千万不要发生什么灾祸。
“刚刚那个......那个......难道是？”
传说中的黑猫居然会在塞德里克的直播间现身，这种概率小到可以和彗星撞地球相提并论的事情居然就这样在自己眼前发生了，莱娜到现在还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刚刚真的在全息投影中看到了那只黑色小猫咪吗？
那只毛茸茸，有着蓝宝石一样的大眼睛的黑色小猫咪？
莱娜捂住自己的胸口，想要让自己过于激动的情绪稍微平复一下，但没什么用处，只要她一开口说话就结结巴巴的，这让女医生有些尴尬，不过好在一旁的塞德里克也还是一脸震惊状，并没有注意到她的这些小小异常。
“没错，就是你想的那个难道......等等，原来你还知道黑猫吗？”
但塞德里克一张口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莱娜医生愠怒地扔给他一个白眼，那意思好像在说：我又不是原始人！
伸手指了指远处的一顶简易凉棚，除了几把椅子和一张放满瓶装水的桌子外别无他物，看上去像是给工作人员提供休息的地方。
“走吧，我刚好是休息时间，去那边坐坐如何记者先生？”
“当......好吧......”
塞德里克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刚刚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好像给他的脑子踩了一次急刹车，塞德里克引以为豪的敏捷思维彻底乱成了一锅粥。
再加上不论他怎么按动开关，捧在他手里的花费五万联邦盾刚刚购置的智能摄像机都没有任何的反应......
直到他打开摄像机底部安装电池的卡槽，一股焦糊的味道才让他明白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
得......看来他这次黄区的直播计划已经彻底泡汤了，他可不指望能在黄区这里能够买到型号匹配的高能电池。事先阅读过联邦禁运清单的他可是清楚地记着高科技产品这一大类别下面就有一个高能电池的子目录。
直播间崩溃，摄像机烧毁，自己的腕饰终端更是直接无法打开。
黑猫的现身在外界造成了多大轰动他能够想象到，但这种完全把他隔绝在外，一点反馈都收不到的窘境实在是让他难受得抓心挠肝。
什么都干不了的他除了接受莱娜的邀请，还能去哪呢？
“来一根吗？”
将一直挂在脖子上的听诊器放进衣兜，莱娜先是拧开一瓶矿泉水递给了塞德里克，然后才坐在塑料椅子上翘起二郎腿从自己的腰包中拿出了一根香烟。
“不谢谢，我不抽烟。”
见记者大人不领情，莱娜医生倒也不在意，给自己点上火以后深深地吸了一口，头靠在椅背上，陶醉地眯起了双眼。
不过这个味道？......
不是常见香烟那种呛鼻的刺激性气味，对于没有抽烟习惯的塞德里克而言反而还有些好闻，有一股清香......
“怎么？很奇怪吗？”
注意到塞德里克脸上越来越奇怪的表情，莱娜弹了弹烟灰，脸上露出了一丝嘲讽：“还以为你们当记者的对这些东西应该比我熟悉呢。你以为光凭茶叶和咖啡就能让我每天只睡5个小时，然后坚持三年的时间吗？”
“不是......只是觉得作为一个医生，还是在这么公共的场所，直接就吸这种东西影响不太好吧？”
塞德里克放下手头只剩下了半瓶的矿泉水，然后用自己的余光斜了斜在远处排队的那些难民，队伍中孩童的比例占到了将近40%，在这种地方嗑药真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刺耳的大笑打断了塞德里克的思绪，莱娜像是听到了什么荒唐的事情，拍着大腿大笑的样子和之前相比简直是判若两人。
塞德里克知道，这女医生怕是已经到了兴头上。
“......影响？在这样的地方你跟我说会有不好的影响？别闹了！我说你这个记者当的不称职啊！来黄区之前都没做功课的吗？”
丝毫不避讳自己的言辞，但又没到那种失去理智的程度，在塞德里克看来她荒诞的笑脸背后反而有一种冰冷刺骨的严肃。
“说来也奇怪，我好像对这些东西有天生的免疫能力，吸多少都不会上瘾，一开始只是好奇，但尝了第一口后发现那种轻飘飘的幻觉能让我从紧张的工作压力中舒缓放松。也就一直抽下来了。不过出于安全考虑......一周只吸一次。”
这......瘾君子他不是没见过，相反曾经为了尝试做节目塞德里克曾经去过一次纽约了解过数百个瘾君子，可以说，想莱娜这样一口就能吸掉半支烟的绝对可以归类为成瘾患者了。
但这个女医生刚才说什么？......
无奈地露出一个苦笑后，塞德里克算是发现了，自己之前二十五年的人生加在一起，都没有今天一天过得精彩。
不过但从莱娜的神情来看，确实和那些瘾君子有些许的不同之处，半根混合烟丝下去，言语非但不混乱，反而......真的更有精神头了？
“算了不说我自己的了。还是接着你的话题继续吧，那群孩子，对，就是你刚刚看的那群。”
莱娜最后深吸了一口，然后小心地将剩下的过滤嘴装进了一个蓝色的小铁盒里。
“猜猜看，那群孩子里有多少人嗑药？嗯......再加上点限制条件吧，每周都要吸上两三次那种。”
嗑药么？虽然对莱娜这样突如其来没头没脑的问题有些疑惑，但塞德里克还是顺着她的意思随口猜了一个数字。
“百分之......二十？”这还是他大胆猜测的一个数字，不过也并无道理，百分之二十这个数字是联邦境内最不发达地区瘾君子在当地所占的人口比例。
这样的一个比例让那些地区完全可以称得上是人间地狱，低迷的经济、超高的失业率、居高不下的犯罪率......那种对生活已经放弃了希望的地区，他塞德里克不是没见过。
然而莱娜医生却只是摇了摇头道：“不对，低了。”
低了？好吧，看样子是他低估了黄区的落后程度......
“那......百分之三十？”
“低了。”
“......三十五？”
还是摇头。
“那是......百分之......”
塞德里克还想继续猜测，却被女医生伸出的食指封住了嘴唇。
“不管你相不相信，我的记者先生。睁大眼睛好看看这副景象吧，记住它，牢牢地记住它，这就是实实在在的现实，这就是人世间的地狱啊！......”
莱娜的声音逐渐哽咽，通红的双眼更是泛起了泪花。
“这些排队领取补助物资的孩子们，嗑药的比例是毫无疑问的百分之百啊......我亲爱的记者先生，百分之百啊......”
......
感受着嘴唇传来的冰凉触感，塞德里克打了一个哆嗦，而坐在他的对面，仰靠在椅子背上的女医生已经闭上了双眼，尽管她已经尽量扬起了自己的脸庞，但温热的泪水还是快速划地过她的脸颊。
百分之......百吗？塞德里克在心里默念着这个数字，说实话，他被吓到了，而且给他带来的精神上的冲击不亚于刚刚黑猫光顾了他的直播间。因为研究过一些毒品的知识，所以塞德里克清楚地明白这个比例到底意味着什么......
尽管排队领取物资的孩童并不是扎哈尔城所有孩童的全部。
但这个数量，哪怕保守估计也占了扎哈尔孩童数量的三分之一吧？
如此骇人的比例仿佛一柄冰冷的利刃从背后结结实实给他的心窝来了一下。本该受到保护的孩童都处在如此水深火热的环境中，那这片地区的成年人呢？
一瞬间，塞德里克感觉自己的视线变得模糊，本应耀眼无比的太阳光也无法阻止眼前的城市在他眼中笼罩上一层灰色的雾气。这种感觉就好像嗑药之后的高潮，朦胧又迷幻。
哪怕只是一个简单的数字，但凭借这个数字塞德里克就能判断出一座城市的本质，这里真的还是人类能够生存的地方吗？
生活在联合体的民众真的很无知吗？
不......这个疑问在塞德里克心中已经彻底改变了答案。从小生活在这样环境中的联合体人民已经真正见识过了地狱，而且还将这种骇人的恐怖当成了理所应当.......
而他呢？自以为在博斯普鲁斯海岸见识什么叫地狱的初出茅庐的记者，其实对于真正的绝望根本就是一无所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