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一个遥远的印象。
模糊中，有尖叫、有吼声，血色染满天际。
最后，有个人握住他的手，低声说着「要活下去」。
下一秒，一切为黑暗覆盖。
※
再睁眼时，世界已经完全不同。
视野尽是一片白色，鼻腔很快被奇异但不刺鼻的味道填满，然后，那白发的人开口跟他说明情况。
「我们在矮妖族的旧址找到你，你似乎曾被长期封印。
」对方说道，声音低沉而稳重：「这里是七族联盟，当今统合幻界事务的地方。 我的名字是耶来‧犹努鲁特，是联盟现任的医疗部长。 」
「我、我是......」他张口，觉得口干舌燥，脑子空白许久才找到答案：「卡也加‧波奈。 」
「与纪录相符。 」另一个身影加入谈话，是身上有蝶翼的娇小女性，她对他露出微笑：「我是莉莉丝‧琼，种族交际部门的四级成员，是我找到你的。
」
他想再说点什么，却发现方才那短短几个字已经耗尽他好不容易积蓄起的能量。
像是查觉到这点，耶来说道：「你才刚从长期沉眠中醒来，身体还非常虚弱，必须要再多加休息，等你恢复到一般状态我们再来厘清其他事情。
」
这所谓的恢复花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他在睡眠与清醒间徘徊，那表情严肃的医疗部长偶尔会在治疗他的同时与他说些外头的事情。
他无法得知世界究竟改变了多少，记忆几乎是空白的，只有在作梦的时候，他才能见到在最后的最后要他活下去的人。
梦里的他们很亲近，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起对方是他的谁，就连面容都像是隔层雾。
这样茫然的日子，会永远持续下去吗？
一天，耶来走进门说：「你今天可以离开医疗部门了。
」
「离开后，我该去哪？」
「我知道你目前无处可去。 」这话听起来有些伤人，于是他很快补上：「你暂时住在我这里吧。
」
他就这样随着对方到那座在水边的大宅院暂居，对于几乎没有记忆的他，耶来教导许多关于阵法绘制等知识，缓缓探索他本应拥有的能力，让他能早日独立。
「许多时候，知识远比力量更重要。 」耶来时常把这句话挂在嘴边，「不完全的情报反而会成为致命伤，你知道的越多越好。
」
就这样又过了许多时日，某个下午，莉莉丝带着褐色卷轴来访，「耶来大人，我带他的资料来了。
」
「拥有个人资料的不是情报部门吗？」他询问道，这与耶来告诉他的有所出入。
「情报部门多是近代的个人资料，但你的『传说故事』太久远，不在情报部门的资料库内，反而在种族交际部门才能查到。
」莉莉丝解释，一边展开卷轴：「准备好了吗？你听了大概不会太舒服。 」
他想起残存印象中的血色，说道：「本来就有心理准备，我的过去不会是太令人开心的东西。
」
她点点头，将卷轴藏着的秘密娓娓道来。
几个大种族中位居下层的矮妖精一族，自古便与其他妖兽签订契约，以合作的方式在世界中图存，因此，他们个人的强度皆是以妖兽的能力为准，能与越强的妖兽结约，那个矮妖的能力就越强。
他们在寻找伙伴时也是有一定标准的，所有妖兽里，他们最为崇敬、最希望与之立约的，便是拥有强大五感的五明兽。
但五明兽的标准还比矮妖更高，向来都是由牠选择伙伴，由牠主导契约。
而在距今两千多年前，五明兽选中了一对风族矮妖兄弟，但迟迟没有选择要与谁订契约。
其他矮妖对这对兄弟燃起忌妒之心，那时正是他们族力最低落的时候，若是谁得到了与五明兽的伙伴关系，谁就能成为主导族人的头目。
杀机由此而起。
风族矮妖曾一度想保护这对兄弟，却被其他六族的族人煽动，没多久矛头全转向他们俩，再也没有人愿意站在他们前方。
情急之下，哥哥强制与五明兽缔结契约，并将牠的力量拆开，把其中视觉、触觉、听觉的能力和弟弟一起封印。
留下来面对族人的哥哥使用自己手中最后四成的力量屠杀将近三分之一的同胞后，身负重伤而离去，从此再也没有人见过他。
不愿惨案再度发生的矮妖精们迁离族地，徒留被封印的孩子静静沉睡。
「原来那个人是我的哥哥吗......」听完来龙去脉，卡也加低声喃喃，随后抬起头询问：「纪录上有我的名字，那哥哥的呢？」
「似乎是叫作别西卜，但我查过了，联盟中没有关于他的任何资料。
就算他改名换姓，这两千年来也没有任何人见过可能是他的人。 」莉莉丝摇摇头，语气遗憾地说：「虽然不想这么说，不过请不要对他是否还在世这点抱持任何希望。 」
「没关系，谢谢妳。 」他也不是抱着希望问的，只是想要知道多一些，哪怕仅是一点信息也好。
「…… 你要不要回找到你的地方去？」从莉莉丝进门便没说过话的耶来突然问道，「也许会勾起你难过的回忆，但我们在你身上没有找到所谓五明兽的力量，也许还留在那里。
你想要取回来吗？」
房间内陷入一阵沉默。
「…… 我要去。 」他终于下定决心，「我不想白费哥哥的苦心。
」
「那么，明天就动身吧。 」耶来颔首，转头对莉莉丝吩咐：「晚点把矮妖精族旧址的位置传给我。
」
※
那里曾经是风族矮妖繁荣的聚落，两千年后的今天，只剩下荒野和石块。
「你本来沉睡在这里。 」负责领路的莉莉丝带他们来到荒野中心，几个巨大的绿色水晶碎块散落四周，并被联盟拉起的警戒线包围着。
卡也加缓缓走入警戒范围。
他感觉到熟悉的气息，耳边甚至能听见当时的声音。
『把一切忘掉，然后活下去。 』他的兄长最后一次握住他的双手，『不管怎么样，一定要活下去。
』
身边的晶石发出光芒。
三只眼的巨兽出现在他眼前，全身散发着足以使人跪下的威压。
他伸出手，毫不害怕地抚上牠的鬃毛，巨兽则配合着发出滔天巨吼。
「你仍愿意让我当你的契约者吗？」他轻声问道。
『汝乃吾所选，直至汝消逝。 』五明兽粗野的声音出现在他脑中：『吾原本的力量能让汝随心所欲、万夫莫敌。
如今力量虽不完整，仍足以使汝强大。 』
「我不要成为强者，那只会招致毁灭。 」他说出在得知自己过去之后便下的决定：「但是相对地，我要知道更多。
」
『吾能感觉到汝的意志。 』五明兽的身体逐渐开始发光、产生变化：『若这就是汝的愿望......』
当强光终于消退，庞然巨兽已经分成数只长着双翼、主体仅有一颗眼珠的生物。
以视觉为主，听觉、触觉为辅，替他探知这世界的所有。
如果知道得更多、更多...... 无论是以何种形式，有一天是不是能够再见呢？也许，他并没有完全放弃希望。
「你这么做是正确的。 」耶来拍拍他的肩膀，接着，他们离开这再也无人愿意接进的地方。
数年之后，五明兽的契约者成为史上最年轻的情报部长，这世界的任何事物都逃不过他的双眼以及「眼线」。
直至现在，他的寻知旅程仍然继续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