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众所期待的表演之前，还有祭祀这个听起来就相当无聊的项目。
岚斯洛纪念日的日期其实就是艾萨先校长的冥诞，所以祭祀这个流程是不能省略的，这并不是一般的校庆。
祭祀的地点在水晶广场，时间是晚上。除了负责执行的高二之外，其他学部、年级都只能待在行政大楼的走廊上观礼，广场必须净空。
原本就算全校所有学生都聚在一起也不会太过拥挤，但从今天开始就开放校外访客进学校了，所以行政大楼内能看到水晶广场的走廊全挤得水泄不通。据说还有什么重要人士到访，几个从联盟调过来的人员在校园四周警戒。
还好学校有替在校生保留空位，不然反而是我们自己看不到。
「请各位同学注意礼貌和秩序，不只攸关校誉，这场祭祀更代表我们对先校长所致上的敬意。」猫女老师踩在浮空阵法上管理着在校生队伍，不让我们打扰到访客进场。
难得学校入夜后会这么热闹，这么多人到场都只是为了参加先校长的一场小小祭祀，可见先校长建立的威望多么可观。
『铃──铃──铃──』
铃铛声响起，在广场间传出无数回音，让观众安静下来，同时宣告仪式的开始。
一位紫发的高二学姊身穿一袭白袍缓缓踏进广场，手上捧着一盏发出白光的精灵灯，虽然只是很小一盏灯，却照亮整个广场。
啊，走廊当然是有开灯的，不过灯光非常微弱，以不影响仪式为主。
举着灯的学姊开始往中心的水晶喷水池前进，她越接近，浑沌之洁的七彩光芒就越明亮。
在她走到一半的时候四周响起了歌声，这是首没有歌词的歌，既安详又神圣。
学姊在浑沌之洁前方跪下，这时水池中的水倏然窜出，将水晶的色彩折射得更加绚烂。
另一个学长举着刚燃起的火把从广场东面站出，朗声念道：『艾萨‧仪‧岚斯洛，拯救世界免于被动物无情践踏的圣者，吾等歌颂您的事迹。』
西面的学姊踩在突然隆起的地面：『您是白凤凰的驾驭者、是浑沌之力的继承者，以岚斯洛家族之名，光耀门楣。』
从南面站出来的是招出一丛玫瑰的曦仪学姐：『开启教育的历史，帮助生命的新芽茁壮。』
『谨遵您的意志，吾等今日聚集于此。』和伊洁同样的光之羽族带着一颗光球降落在广场上。
『吾等祈愿您所留下的希望能生生不息，不受时间之约束。』在水池四周飞舞的水往上窜到极高，北面不知何时也站了一位学长。
『聆听吾等的祝福，倾听吾等的祝祷，您留下的功绩不曾被人遗忘。』广场内吹起微风，第六位前辈站上水晶地面。
『艾萨‧仪‧岚斯洛，这是吾等为您准备的祭典。』最初那位紫发学姊轻拍了下手，包含走廊上的照明，所有亮光应声熄灭。
大约十秒钟的时间，校园陷入全然的黑暗，更加凸显了寂静。
然后，在浑沌之洁正上方，爆出强烈白光。
一个人影自白光中落下，轻轻踩在浑沌之洁上方，袍子上的缀饰就像在无重力状态般飘浮在空中。
纯白色凤凰啼叫几声，由校长室的方向飞来，停在那人肩上。
『吾以艾隆亚‧萨‧岚斯洛，圣者后代之名，宣布圣‧岚斯洛的祭典正式开始。』
敞开双臂，校长对全校师生及所有观众露出微笑。
好吧，我收回前言，这场祭祀不无聊，挺有可看性的。
不过就刚刚那样需要二年级一百三十位学长姊一同准备吗？是不是有些小题大作？
「学妹别傻了，光前面那段圣歌吟唱就用掉了所有风族成员，还有控制全场灯光的四十多名光族同学...... 好在我们这届光族的学生比较多。」散场后，我在宿舍广场碰到曦仪学姊，她耐心地跟我讲解人员分配：「虽然站出来做动作的只有一人，但是喷水池也是至少有十个水族在操纵水流。剩下约七十名同学则是在校门广场念祷词，那个东西越多人念越好。」
原来如此，这样就用掉一百三十人...... 我是有听说这仪式过程非常重要，过去曾有次因为跳过这个流程，学**犬不宁了一整年，怪事频频发生，当任校长只好赶紧补办，这才平复大局。
「明天轮到一年级上场了不是吗？既然问题解决，学妹妳还是早些上床睡觉，明天才能唱出质量一百分的好歌。」她讲解完便努力的推我回宿舍，要我早点就寝。
明日很快就来到。
表演的场地在模拟室后方的剧院进行，这个剧院一年只开一次，就为了岚斯洛纪念日的固定表演。
之前学校的天地异动听说就是在解开这老剧院的封印。
这个剧院的规模相当大，构造跟西方的一样，除了一楼座位外，还有二、三、四这三层楼的看台。
早上九点戏码开演之前，高一的准备人员已经陆续就战斗位置，布景也老早就搭好，演员更是换好了衣服化好了妆，在后台复习台词。歌唱小组身上穿的也不是制服，而是某种古希腊样式的长袍。
我和另外两个歌唱者的位子在四楼右边看台，距离舞台是有点远了，不过大致上还看得清楚。
希望等一下的表演不会出错。我暗自祈祷着。
约八点半的时候，观众鱼贯入场，之中有不少是维多利亚的学生。据说另外两校有特别开传送点连接我们学校，但几乎看不到艾理安斯托的人，充分显示三所学校之间的关系。
耀风和他的两个队友会出现就不说了，我甚至在人群中看见老爹和林修叔叔，就连林芸也因为创界开始放寒假而到场。
唉...... 阵仗能不能不要这么大啊。
『大家都就座完毕了吗？再过五分钟，「为你献上的情诗」就要开始啰！』旁白一号站在台上这么宣布。
「为你献上的情诗」是这出戏的名字，完全展现了它爱情剧的本质。
『这是一出歌颂圣‧岚斯洛创校校长与他的夫人──兰娜，动人美丽的爱情故事......』
总算是开始了。
作为女主角的伊洁很快便在我们的合声中站上舞台，正值青春年华的艾萨和兰娜因命运的安排而相会。
伊洁的笑声总是具有感染力，跟她相处绝对阴暗不起来。饰演艾萨的同学本来表情还有点僵，不知不觉也跟着绽放出自然的笑容。
光是他们两小无猜的相处时光就用掉了四十多分钟，有很多地方看在我这个创界人眼里是在拖戏了，但底下的幻界人都看得津津有味，完全不觉疲乏。
接着是婚约进入搅局的第二段，两人都成年了，单纯之上多了爱情的纷扰。
那天被泠安瞪到发抖的女同学非常擅长演这种狗血片段，那几句「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你、你一定变心了！」简直跟那些乡土剧有得一拚。
审判的部份让全场屏息，这里还不算最高潮，只不过是先将兰娜押入大牢，但评判官的震慑力、冷冽气息加上男低音的合声、奏乐，使观众彷佛身历其境。
那声「有罪」出现时，甚至还有许多观众忍不住倒抽口气。
泠安甩动披风退场后，我确信他的粉丝又增加了，即便距离舞台远一些就看不清他的面容也能感受到那扭曲的魅力。
误会持续加深，雪上加霜的骚乱更加严重。
我独唱最长的段落就是在这里，用单独的高音阐述骚乱所带来的损害，无数生命消逝，大地变得荒凉、残破。
我们的编曲组真的很有实力，能把歌曲写得如此优美，曲调本身不够好的话，风族就是加入再多力量和感情去吟咏都是没用的。
一些观众开始拿起手帕擦去眼角的泪。
「兰娜，妳等我，我答应一定会证明妳的清白。」班主任用最深情真挚的眼神看着狱中的罗雅老师。
「在这种乱世之下，你的承诺还值得相信吗？」她微微哽咽的声音带着一丝狂乱：「你以为我禁得起第二次背叛？艾萨，你太天真了。」
「不管妳怎么说都没关系。」他露出笑容...... 非常令人痛心的笑容，「我会救妳出来，不论付出何等代价。这是我的承诺，是我赌上生命的信念。」
「承诺......」兰娜低下头，再抬起时已是泪流满面：「就算我口上说着不愿相信，心还是会不知不觉倒向你吧。」
她的手穿过铁栏杆，轻轻抚上爱人的脸：「请你带着成功回来。」
「我保证，以这条性命起誓。」
布幕落下。
班主任不必说，连罗雅老师的演技都如此逼真，就像...... 一对真正的恋人。
怪不得对她的抗议声浪到表演前几乎完全消失，想必是那些看过排演的同学也服气了吧。
戏剧来到最高潮，骚乱总算被平息，然而兰娜的死刑判决已经下达。
「妳还有什么遗言吗？」评判官俯视被押在地上的兰娜，嘴角微微勾起，做出恶人胜券在握时的冷笑：「骚乱是被那个岚斯洛平息了，不过判决可不会就此打住喔。」
难得看见泠安笑（虽然是冷笑），害我差点唱错段落，这根本浑然天成，我看他天生就适合演反派！
「他答应过了。」兰娜吐出这几个字，继续保持缄默，看都不看评判官一眼。
舞台上方的阵法启动，水元素化作大雨落下，让刑场更显凄凉。
「拜托...... 一定要来得及！」带着得来不易的证据，艾萨在雨中奔驰。
锐利的刀刃随时会落下，只待评判官一声号令。
「处决这罪恶之女的时刻到了！」泠安对着观众席高呼。
「住手！」
在最关键的时刻，证物送到，英雄现身。
行贿的评判官与婚约者入狱，有情人终成眷属。
「我答应过的事情，一定会做到。」将爱人抱在怀中，艾萨说道：「妳愿意相信我了吗？兰娜。」
「也许一直都相信吧，只是不愿意面对。」
两人深情地对视，脸愈靠愈近......
「呀！」观众席终于有人忍不住叫出来，似乎还不只一声。
不过最后谁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接到吻，因为在这时布幕降下了。
第四段完全就是在叙述婚后生活，又是个创界人绝对会一边抗议一边离席的段落。
我听说我们的演出是自编结局，现实中的兰娜并没有像舞台上那个一样与爱人白头偕老，而是因病早了艾萨一百五十年离世。
有时候寿命太长也不好，要孤单一个人继续活下去什么的。
传言先校长把挚爱的妻子埋在他同样深爱的这所学校，没有人知道兰娜的坟墓在哪，以至于艾萨的后代无法把他和妻子合葬，只好将他的坟和祠堂设在校园后方的树林中，至少是在同一片土地上。
无论如何，「为你献上的情诗」仍是采圆满结局落幕。
由于工作人员多达一百三十个，谢幕整整花了五分钟才结束，这段期间掌声没有停过。
这次的演出非常成功，我们背景音乐也没出任何大差错，站在台上谢幕的罗雅老师看起来也非常高兴，我想应该不至于被骂才对。
我一离开剧场，就看到老爹、林叔叔和林芸站在门外不远的地方，似乎是在等我。
「独唱干得好呀，小咲！」我的死党马上扑上来跟我击掌。
「你们今年的演出质量真高呢，跟我们那个年代完全不能比......」林叔叔用有些苍凉的口气说，感叹他毕业二十年以来的变化，「不过，真没想到那两个人会同台演对手戏。」
「叔叔是指坦伊和罗雅老师？」他们以前应该都互相认识。
「是啊，很多年没看见他们了，感觉有些奇怪呢。」他点点头，「不过那两人演技很好倒是真的，也许那已经不只是演技了。」
我想起最先猫女老师的喃喃自语，说事务组的观察非常敏锐。
…… 该不会真的是我猜想的那样吧？
「你们的舞会是明天举行吗？」老爹问起了庆典的下一件事，「礼服买好了？」
「后天晚上才是舞会，我明天才要跟同学去买礼服。」
「舞伴是谁？」他又进一步追问，果然全天下的家长都在意这个。
「泠安，刚刚演评判官的水之传人，你上次应该在联盟看过。」没什么好隐瞒的，我照实回答：「我们正好都没什么认识的人可以当舞伴，干脆一起才不会落单。」
「原来如此......」老爹托起下巴：「那个传人似乎让我感觉有些眼熟...... 不是因为我上次看过，第一次见到他就觉得有种既视感......」
看过那种帅到天怒人怨的长相应该不容易忘记吧？
「应该是我多心了。」老爹最后决定放弃思考，「总之我们后天舞会还是会来参加，到时候再见。」
「我会带一台最高级的相机拍下你穿礼服的样子，你放一百二十颗心吧！」林芸笑嘻嘻地说，让我有种糟糕的预感。
※
睡不着。
可能是白天演出时太亢奋，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无论如何就是没有睡意。
干脆出去散个步赏月好了，我记得今晚是满月。
岚斯洛的宿舍没有门禁这种东西，所以即使现在时间已经接近午夜了，还是可以自由进出宿舍。
上礼拜下了一阵子的雨，因此这几天都没什么云，月光轻易便能照射下来。
思考了一下，我决定往模拟室的方向走去，那里有个可以躺下来的小山丘，每天放学都可以看见很多同学躺在那里打盹。
我绝对不会承认我想去躺躺看很久了。
没想到晚上不乖乖待在床上的不是只有我一人，当我走到那个小山丘时，已经有人坐在那里赏月了。
而且还不是一般的同学，而是今天刚在表演中大出风头的班主任。
唔，半夜不睡在外面乱晃还碰到老师可是最糟糕的情况，我看我还是站远一点观察好了。小山丘的位置正好能形成死角，要是班主任突然不看了站起身我也能马上闪到旁边的树后面。
就让我们在不互相干扰的情况下安静赏月吧...... 我原本是这么想的。
这时远方走来另外两位老师，让我没得选只能躲到刚刚物色好的地点。
「刚刚找你找半天，居然是跑到这里来欣赏风景。」猫女老师插着腰说。
「今晚月色这么美，实在不可能待在室内呀。」班主任用相当柔和的语气说道，跟平常相去甚远。
闻言，两人皆是一愣。
「…… 好久不见了。」主任突然丢出一句牛头不对马嘴的话。
班主任轻笑几声，没多做回应。
「你跟罗雅...... 没问题吗？」这回换猫女老师出声，语气小心翼翼，完全不似方才还摆着准备开骂的架式。
「还能有什么问题呢？她跟我都知道时间快到了。」他发出一声叹息，遥望远方：「不管还能不能一起走下去，我们都有各自该完成的事。」
「你背负的东西实在太多了，却又不肯让人分担。」主任相当不赞同地摇头。
「早就说过很多次了不是吗？」他露出跟今早的艾萨一样的、令人感到痛心的笑容：「我一定会完成所答应的承诺，无论要牺牲多少东西，哪怕是我自己的性命。」
「只有在承诺这方面，『你们』的口径是一致的。」像是接受了事实般，猫女老师垂下眼帘，「你不肯告诉我们你到底答应了什么，这没关系，我们知道你对那位的敬重。但是你至少要顾好自己不要出事呀，谁也不会想看到你受伤的。」
类似的话情报部长也说过，那时班主任回答「我尽量，如果没有意外」，现在听起来，他根本就完全肯定会有意外发生。
入学以来，三番两次从他口中听见的「承诺」究竟是指什么？
「确实，战争的时候你们两位负责的都是『保护』，担心我受伤是理所当然的吧。」班主任闭上双眼，「不过我有预感，在事情发生的时候，你们不会在身边。」
这句话让两人的脸色一下子凝重了起来。
「抱歉，『我』并不是『他』，不懂得说一些缓和气氛的玩笑话。」
…… 我有些困惑了，难道班主任是...... 是所谓的多重人格！？
「只会开玩笑也不行呀，那个家伙很令人头痛的。」猫女老师的口气就像个保母。
「只能请你们多关照一下啰......
不好意思，我到现在还是在逃避现实，就连这军服...... 也完全没有脱下的打算。」他将脸埋进掌心，「都这样子多少年了？」
「从你恩师死亡时算起？十二年了。」主任用手指比出一个数字。
以妈妈去世为契机！妈妈真的影响他这么多吗？严重到要闹人格分裂的地步。
「师父她啊...... 看到我这样逃避一定会生气的吧。当初是她给了我武器、是她让我能够面对这个世界，如今我却用这么糟糕的方式来躲避......」
「还是那句话，别让自己受伤，这样可就是对你师父最好的回馈了，你也要活着才能帮她呀。」猫女老师很努力地不要再让班主任自责下去。
「也许...... 总有一天......」
他说完这几个字之后静默了很久，再从掌心中抬头时，已经恢复了平常那种笑脸，好像什么事都不在乎，玩世不恭。
「没事了，我们回去吧。」他轻快地说，拍去身上的尘土，站起身往校舍区走去。
他的两个搭档皱着眉对望一眼，达成了保持静默的共识后便快步跟上。
今晚班主任的背影，看起来特别孤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