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此前一直向奶奶谎称自己在一家公司就职，实际上他是一名“自由工作者”，准确来说是一名“佣兵”。
所谓的“佣兵”，大抵是“拿钱办事”一类人的统称。
奶奶当然不希望他成为佣兵，甚至会生气到打断他的腿。她当年见识过做事百无禁忌的佣兵如何过着刀口舔血的生活，因此对佣兵没有任何好感。在赛里斯解放之前，甚至有佣兵会去奶奶村里抓人拐卖——像她们这样长寿又漂亮的亚人在黑市里可是抢手货。
奶奶绘声绘色地向他描述过当年发生的事情。那是日本侵华战争时期发生的惨剧。那群佣兵的可恶程度丝毫不亚于小鬼子，先是放火烧山把她们从村子里逼出来，而后又大肆屠杀村中的男性，将女性当做商品之余还实施强丨暴，她差点就成了暴行中的牺牲品，得亏八路得知消息赶上山击毙了那伙贼匪，这才没让整个村子彻底消亡。
她也是在那时遇见眉清目秀的他爷爷。
据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统计，哪怕是二十世纪以后的佣兵，他们的平均年龄也只有三十七岁，放在现代医疗环境下则是不择不扣的短命鬼。不过这份数据里头战乱地区的佣兵贡献了很大一部分的死亡率，和平稳定的国家里佣兵还没有勇气在明面上兴风作浪。
有佣兵就有收容佣兵活动的场所，“佣兵协会”则是佣兵们日常接受委托的场所。普遍分布在各个国家的大小城市，背后由“永久中立国家”东罗马资助经济，会定期给当地政府缴纳一笔从佣兵委托里抽成后的税金，因此倒也成了一部分国家里的经济支柱。
早期的佣兵过着刀尖舔血的生活，如今的佣兵则更加规范化、合法化，倒是形成了这个世界独特的产业。
二战以后，佣兵协会确立了三大教条，以确保不会对当地政府带来不良影响。
这三大教条可以简单概括为：一，执行委托时佣兵的人身安全为首，完成委托则为其次；二，佣兵执行委托时需要遵守当地的法律法规，不得波及旁人、给无关者带来不良影响；三，每位佣兵不得领取超过一份以上的个人委托，在委托完成/放弃之前不得接受另一份委托。
奶奶对佣兵的概念还停留在“烧杀抢掠的匪徒”上。这种经由血与火积累的固有看法一时半会无法更新，需要经过时间的洗礼方能做到不可同日而语。
好在精灵奶奶的日子还长着，哪怕他入土为安，她也会继续生活在这片土地上，前提是不出什么疾病、事故的话。
今天是他笔试考核出结果的日子，如果顺利通过的话，他就有机会进行接下来的复试——亲手驾驶一架初教六进行测验考核。
或许...乖孙的这次“越界”会是她重新审视“佣兵”二字的机会。
这个世界成为飞行员有两种方法：一是进入国家设立的航空军校学习并毕业，之后加入空军成为国家认可的飞行员；二是出钱自读佣兵协会设立的自由航空兵预备航校学习专业技能，随后接受佣兵协会的考核成为一名自由航空兵。
两种方法各有各的优缺点。成为国家飞行员的好处是工作稳定薪资高出自由航空兵两倍。飞行设备和训练由国家背书。而成为自由航空兵的好处无需言说，工作更加自由但可能会出现有上顿没下顿的状况，飞行设备和设施都需要自己出钱（购买、租赁），不过顶尖自由航空兵都是身价数百、千亿的“富豪”。
他么...虽说他准备成为自由航空兵，但也不是从佣兵预备航校毕业，而是官方的航空军校...辍学。
辍学的缘由他已经不愿再提及了。只不过，如果再发生那样的事情，他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他骑上他心爱的小耗子（电瓶车）去往5公里外的佣兵协会。他家没在市区，恰好佣兵协会也在郊区，对他来说接受委托和完成委托还挺方便的。
虽然现代社会讲究“效率”一词，但佣兵协会倒是还保留着复古的传统。这地方的任何通知、包括接受/完成委托，都需要当事人去一趟协会，要不然他早就在手机上知道他的笔试成绩了。
谷歌商店里虽然也有佣兵协会的APP，但那只是纯粹用来身份认证的电子资料卡，在实体资料卡丢失之后倒是可以作为替代品使用。
他所在的潭州市作为国内的二线省会城市交通倒是便利，不过这地方一到夏天热得就像个火炉，最近的天气也由冬转春，气温逐渐变得温暖起来，算是一年之中最适合外出踏青的日子。
马上就到三月份了，正是动植物复苏的时期。到时候气温逐渐升高、体感就会有些燥热，心情也会随着燥热的天气烦闷些许。他试图在三月份之前拿到C级佣兵认证，这才算是正式踏入佣兵一职。
他骑了一刻钟的小耗子后，来到佣兵协会的大楼下。他把电瓶车停放在一旁的停车点并锁上前轮，随后抬起头看了眼这座人来人往好不热闹的写字楼。
这座写字楼上涂有“双蛇杖”的标徽——这正是佣兵协会的标志。眼前的景象倒是他原本所处的世界未曾有过的奇观。
就像是西幻世界里的“冒险家公会”，佣兵协会几乎是现代版的冒险家公会。川流不息的人群里头，穿着奇装异服的佣兵也不少，甚至有些高阶佣兵披着套外骨骼动力装甲，俨然一副严阵以待准备外出执行委托的模样。
西幻世界里冒险家公会总是与魔物相生相伴，佣兵协会也不例外。除了类似工地搬砖、送外卖、一日店员等安全的临时委托外，还有些危险程度不小的委托被归纳为一个类别——猎杀辐射兽。
他朝着协会大门边走边想。
正如精灵奶奶所言，这颗地球已经没有什么霓虹了，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片被辐射阴云笼罩的本州岛。二战末期美国佬几乎是怀着报私仇的心态往本子那扔核弹，那时候也没有什么《不扩散核武器条约》，作为率先将核武器投入实战的美国人自然是想用多少用多少。
辐射尘埃与辐射海水随着洋流在全世界循环，最先开始发生变异的是各种海洋生物，随后则是陆地生物开始变得奇形怪状，最后活下来并保持繁殖能力的生物都极具侵略性，智能更是上了一个台阶，更糟的是这些“辐射兽”会对人类的活动造成难以估量的损失。
如今各个城市出入口检查点都会设置消毒点，出门在外执行委托的佣兵更是人手一个盖革计数器。
工作总比人多，并不是资本家吸血鬼说的“你不干总有人干”，辐射兽的出现加剧了这一现象，现在各行各业都需要人手。
虽然这颗地球不是完全废土化的世界，但也有那么一点废土的趋势了——要是这次苏乌战争用上核弹（这个世界的乌克兰并未销毁核弹），到时候地球上的大伙干脆一起玩完。
某种意义而言，他来到的这个平行世界...还蛮危险的。
他步入佣兵协会，来到智能柜台前给自己摇了个号，等待了几分钟后去往柜台资讯相关事宜。
他向接待娘出示自己的佣兵资料卡并询问前些天的笔试成绩，接待娘微笑着拿出封装好的成绩单递给他。
他拆封查看成绩单的同时，听见接待娘的一句“恭喜您”，他不用看就知道自己的笔试成绩已经过关了，接下来只剩就地实操的飞行环节。
稳妥起见，他还是看了一眼自己的成绩单，虽然不是满分成绩但已经接近满分，只是因为粗心大意漏掉了一些本应不该犯错的题目，不过通过就是通过了，很多时候分数实际上的作用只有“合格”与“不合格”。
自由航空兵的笔试测试题相较官方航校的测验题更容易，普通人成为自由航空兵的条件也比国家飞行员要低，但这不代丨表自由航空兵的专业技能比国家飞行员差。
确实有那么一些刚入门的自由航空兵没钱训练和买飞机，但论及顶尖王牌几乎都是自由航空兵的行列，甚至有自由航空兵王牌转行成为国家飞行员教练的经历。
他向接待娘询问接下来复试的时间，接待娘表示今天下午就有一次复试的机会，需要他自行前往附近的航校试飞。
在接过复试证明并交钱之后，他对下午的复试地点和时间了然于心，还有一些时间给他调整好状态，面得在飞行过程中出什么岔子。
他向接待娘道了声谢后离开柜台，打算就这么回家为下午的试飞做准备，今天就不在佣兵协会接委托了，毕竟下午的试飞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他对这些流程都挺轻车熟路的。他在航校学习的那段时间里没少接触过相关的理论知识，也没少摸过那些教练机，飞在天上的感觉如何...他是再清楚不过了，考核过程中最大的问题实际上是发生在地面环节，比如冷舱启动、滑行起飞、平稳降落等方面，再者就是看后座的考核官严不严格了。
对自己有信心是好事，但也不能过分膨胀。
或许，今天是个向奶奶坦白的好日子。
他如此想到。
回到家已经是早上九点，他说了声“我回来了”后，奶奶下意识地答了声“欢迎回来”。
坐在客厅里看电视的奶奶愣了下，随后看向玄关处，她可爱的乖孙正在换鞋，奶奶有些惊讶地问他为啥回来的这么早。
“今天公司放假吗？”
奶奶理所当然地猜测他早归的缘由。
他摇了摇头并不说话，来到沙发后伸出双手从背后抱住奶奶。
虽然精灵奶奶长得相当可爱，但他可没有抱着那种所谓的“禁忌”情感，毕竟他又不是本子看多了JC上脑。
“怎么了，是被公司辞退了吗？没关系的，大不了再找一份工作。”
奶奶见他今天有些多愁善感，还以为他被“公司”辞退了。就像他当初因不可抗力而辍学，就算被公司辞退、被女朋友甩了（并没有），无论他的人生历经多少低谷，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宠溺他。
他没在这二十四年的溺爱中成为废人也是个奇迹。
如果他再话少点，或许就是另一个“骑士君”也说不定。
他深吸一口气娓娓道来：“奶奶老家的村子里有人是佣兵吗？”
“怎么了？突然问到这个。”
奶奶的眼帘微垂，修长的眼睫轻颤。心底已经对乖孙接下来要说的事情有所预料。
他做好被臭骂一顿的心理准备单刀直入地坦白道：“我其实没在公司里任职，而是去登记成为一名佣兵。”
“抱歉之前一直瞒着你......”
说到这里，他已经闭上眼睛等待一顿臭骂了。
就算奶奶再怎么宠溺他，“佣兵”一直都是她身上揭不开的疤，就算长寿种对世界的变迁看在眼里，但就个人而言，内心深处的心理阴影可没那么好消除。
“......”
预料中劈头盖脸的一顿骂并未发生，奶奶只是关上电视沉默着一言不发，液晶屏上那双眼睛的倒影显得惆怅哀伤。
“佣兵”一词总会让她回想起当年的惨剧，即便过了这么多年的和平时代，她仍会时不时的梦见那时的火光，鼻腔里也满是焦油的气味。
时代在变化，奶奶也会时不时地产生，自己跟不上时代的感觉。
毫无疑问，她深爱着自家乖孙，无论如何，她都不能成为乖孙的未来路上的绊脚石，哪怕...这条路在她的想象中充满了暴力与血腥。
奶奶思考着，只剩微弱的呼吸声与电视里的节目声，回荡在寂静的客厅里。
打铁要趁热，他拿出笔试合格的证书，塞进一言不发的奶奶手中。
她拿起桌上的老花镜戴在眼前仔细地浏览了一遍证书，随着眼中的惆怅转变为惊讶，她看了一遍又一遍合格证书，又惊又喜地小声念叨着来证书上一字一句。
“...D级佣兵，您在飞行笔测中取得96分的成绩，合格通过。特此颁发此证明用以参加试飞考核。”
奶奶在看过合格证书之后，总算是明白了自家乖孙的选择。
她放下证书转过头看向她：“这回没骗我？”
“以后都不骗你了，奶奶。”
他不孝地揉了揉精灵奶奶的脑袋并邀请道：“试飞就在下午，有空和我一起去航校吗？”
“去去去，一定去。”
奶奶笑呵呵地拍掉乖孙的爪子，她看上去相当高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