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无法给出肯定的回答，无外乎是想给自己留有余地。人都是一种擅长给自己找借口的自私生物，有时做着自己想做的事，而更多的时候做着自己该做的事。
而当这两种事情冲突时，理想主义者会选择自己想做的，而现实主义者更倾向于自己该做的。
他并不算是完完全全的理想主义者。生活中不只有诗和远方，柴米油盐也一概不少。如果没法成为自由航空兵，他大概会成为一般普通社畜吧。
随着他谈及自身的过往，他与希卡莉的话题变得有些沉重，为了不让这份严肃搅乱今日的休憩，他们聊到自身的兴趣爱好。
希卡莉的爱好毋庸置疑，养猫是她人生中不可多得的乐趣。虽然她本身作为猫灵族的一员有着猫猫的特征。一天二十四小时与黑猫相处，令她迷恋上了养猫和撸猫的快感。艾赫卡托尔这只黑猫几乎与她形影不离，但“叛逆期”来了也会想要一只猫静静。希卡莉倒是理解艾赫卡托尔的独处想法，但还是担心她会被不怀好意的人抓走。
养一只双尾猫又是什么体验？
月见里小姐谈及自己的养猫心得颇为得意。猫又与普通的家猫相比，有共性也有不同之处。猫砂猫盆必不可少，让艾赫卡托尔自己去上厕所不大可能，毕竟马桶和蹲厕都不太方便，不过在必要的时候，这只通人性的黑猫也不是不会去厕所。
艾赫卡托尔从不吃猫粮。她还保留着身为亚人时的习惯和喜好，最喜欢吃的食物是烤鱼，倒没有什么特别喜欢喝的饮料，喝咖啡也不过是保留了当年工作时的习惯而已。或许是因为还是人形时新陈代谢过快，导致能量消耗水平过高，如今不再维持人形的黑猫变得慵懒万分，一天二十四小时里有十八个小时再休息。
月见里小姐悄悄告诉了他一个秘密。艾赫卡托尔听得懂身边的人在说什么，虽然她早已不能发出人类的声音，但还是能够通过自身的行为...以及夜晚入梦时分的梦境告知他人传达消息。
“这科学吗？”
当听到艾赫卡托尔能给人托梦时，他望向黑猫的视线中满是惊讶。
他看着眼前的亚人少女，有时候会感觉...自己是不是来到了某个披着地球外衣的异世界。
“...嘘。”
希卡莉竖起食指抵在唇前示意他不要声张这个秘密。
少年眼中倒映着黑猫慵懒的体态。艾赫卡托尔仿佛对周遭的一切都不感兴趣，蜷缩成一个黑色毛绒团睡在希卡莉怀里，让人怀疑她是不是真的能听懂人话。
如果艾赫卡托尔真能听懂人话，那她会像人类一样思考吗？还是说，百年之后的猫猫就如同阿兹海默症病人一样，小小的脑瓜里只能记起一些特别重要的事情？
猫又算是“亚人”的一种，因此享有人权。他也没法让艾赫卡托尔整个花活来确认眼前的黑猫是否通人性。
二人的午餐时间在愉快轻松的氛围中结束，不知不觉已经是下午一点多了。
希卡莉提议两人去踏青。她知道有一个地方能眺望潭州市全貌——就在西北断岳区的一个小山头上。
那是她经常和艾赫卡托尔去的秘密地点。之所以被称作“秘密地点”，附近活动的人当然很少，倒是要耗费一番脚力前往。
断岳区的雪霄山是精灵祖母的老家所在地。不过雪霄山具体并不是指哪一座山头，而是整个横断在潭州市西部山脉的总称。
爬山是件很耗体力的事情。常年生活在现代社会每天996的社畜肯定没这闲心，有这闲心体力也支撑不住，而他作为飞行员，即便辍学回家也没落下日常训练，他对自己的体能还是很有自信的，当然愿意和希卡莉一起去踏青。
两人离开饭店后并未立刻动身。不远处鬼鬼祟祟的身影再度吸引了两人的注意。
不出所料，精灵奶奶早就在饭店外蹲点守候两人了。
他担心她没好好吃顿午饭，但又不好意思喊她一起吃午饭，毕竟希卡莉才是东道主，他一个客人再邀请客人就有些...不明事理了。
“要不把你家人也叫上吧？”
“唉？没关系吗。”
希卡莉笑着轻抚怀里的黑猫：“我也算是把自家祖母带出来啦，咱们谁也不欠谁的。”
“行吧。奶奶她也对你说的那些地方挺熟悉的。”
他拿出手机拨通自家人的电话：“喂，奶奶吗？我和月见里小姐都看到你了，你要没啥事的话就过来一起爬山去吧。”
“......”手机那头沉默了片刻，随后电话被挂断，只剩下“嘟嘟”的回音。
他放下手机，注意到不远处鬼祟的身影朝着自己走来，看样子该是自家奶奶没错了。
说实话，他和月见里小姐的这次见面还算不上是男女之间的约会，最多只能算是朋友之间的聚会...不，就算“朋友”也多少算不上，两人才认识彼此而已，所以有旁人参加也不是什么问题。
奶奶还是一如既往的放心不下他。倒不如说，她不像他那常年不见人影的爹妈一样不负责任，但也有些操心过了头，让他担心自己在别人眼里看上去像个“妈宝骑士君”。
精灵奶奶一上来就给自家乖孙来了一脚发泄自己的不满：“你吃啥山珍海味呢？我都搁这站了快两小时了，吃了点面包腿都快站麻了！你要早知道我在附近，不把我喊进来一起吃席？”
好孙子直接闪过这一脚：“...这事赖不到我头上吧？是你自己要跟过来的。”
“翅膀硬了还敢躲！”
这回乖孙子倒是放老实了，实实在在地挨了她不痛不痒的一脚。
她摘下头顶的帽子取下墨镜，把那身奇怪的黑大衣都脱了下来，露出里头的水手服和格子裙，小腿下的一双乐福鞋在阳光下锃光瓦亮，纤细的身子仿佛在风中摇摇欲坠，闪烁着光泽的华丽银发吸引了不少视线——眼前的精灵怎么看都像是一名女子高中生...不，女子初中生。
说个实话，他每次和自家奶奶一起出门的时候......多少会有些不好意思。不熟的人会问他，这是他家的哪位，或者直接把她当做他妹妹，每次遇到这种情况他都要解释下奶奶的身份。
没办法，谁叫自家的精灵奶奶容颜不老，自从成年后连身体都不带发育的，才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亚人虽然融入了现代社会，但现代社会里更多的是普罗大众的人类，所以亚人在他们看来还挺稀奇的。
难以想象，当年随他爷爷一起下山的“土妹子”，竟会变成如今这副诱人、准确来说是“萝莉控”犯罪的模样。
“你是说爬山？”
精灵奶奶总算没继续找他的麻烦。
她看了眼自己的小皮鞋，这双精美的皮鞋可不适合爬山，除非是那种铺好石阶官道上山的地方。
“咱们的样子像是去爬山的吗？”
在她的印象中，爬山可不是什么陶冶情操的运动，而是不择不扣的脏活累活。
“放心好了，老人家。”
希卡莉替他答复道：“要去的地方也不算偏僻，只是人少而已，那里的山路还是很方便的。”
“那行吧。”
她看上去对自己的体力信心满满。
.....
“不行了，我要死了，乖孙你背背我。”
一个钟头后，精灵奶奶累的面色煞白，捂着胸口弓着身子，在通往山顶的山路上喘息不已。
他看着自家丢人的奶奶略感好笑：“你老家不是在山上吗，怎么现在连爬山都不行了？”
奶奶一生气瞪了他一眼，现在她连给他一脚的体力都不剩了。
喘了好一会之后，奶奶才开口说道：“咱老家又没在山顶上，山脚下的村子又不用爬山，再说了，我都待在城市里这么多年了，体力早就不如年轻的时候了。”
“快点，别废话了，背我走路！”奶奶催促自家乖孙道，“你看人家奶奶多舒服，趴在孙女肩头上享福。我还没你平时背的负重沙袋重，背我上山就当给你做负重训练了。”
他走到自家奶奶身前递水取笑道：“那成，待会可别又嫌路上颠簸，我的老祖宗。”
“...没大没小的！”
奶奶补充水分后给了他一个无关痛痒的手刀，紧接着麻溜地爬到自家乖孙的背上。
三人一猫沿着山路的青苔石阶一路向上。希卡莉不用多说，一路上健步如飞，身形轻盈如履平地，还在路上给他讲解这条山路的历史由来。
“...这条山路也不算是什么秘密地点，只是人迹罕见疏于维护罢了。”
希卡莉和他一前一后，精灵奶奶趴在自家乖孙背上，恰如黑猫艾赫卡托尔挂在希卡莉肩上。
青苔石阶很窄，几乎完全嵌入斜向上的土路里头了，只留下半只脚落下的余地，再加上周围没有护栏，四周全是灌木树丛，上山路又有些坡度，这寥无人烟的山路要是一个人攀登没个照应还是挺危险的。
“你常来这地方吗？”
背上的奶奶好奇地问道。
她现在趴在自家乖孙背上好不安逸，见希卡莉还有闲聊的余裕，就和她随口聊了起来。
三十多公斤的精灵奶奶确实不算重，软乎乎的的身体趴在他背上还有些温暖，隐约能嗅到很好闻的林间清香，也不知道是背后精灵的体香还是周遭环境的清香。
他回想坐在驾驶舱里拉杆做高G机动的时候，身体像是被数名壮汉压着一样难受。心脏狂跳但大脑供血不足，如若没有抗荷服和压氧面罩的辅助，高G机动的状态下很容易陷入昏迷。正因如此，负重训练锻炼心脏的供血功能几乎是每位飞行员的必修课。
“也不算常来。”
希卡莉的语气平缓，连呼吸的节奏都未曾有一丝变化。看来...她那手上的老茧，不只是因为长期的地勤工作，也有可能是从小锻炼身体带来的副作用。
“山上有座荒废已久的神社，不瞒您说，那座神社以前属于咱猫灵族，用来给我族人供奉神�，后来因为一些您也明白的原因，香火断了无人修缮也就荒废了，里头有些历史的文物也已经送给博物馆收藏了，如今只剩下一副即将腐朽的空壳...再过些年就会彻底隐没在山林之间吧。”
希卡莉说着露出一抹苦笑：“神社地处僻静，再加上一副荒颓古怪的模样，城里人哪敢在这诡异的地方多做停留，而且您也不是不知道，就算有人爬山也不会来这么偏僻的地方。”
希卡莉顿了顿：“我能想到的唯一优点便是站在神社门前能眺望整个潭州市，某种意义上，这里也算是不可多得的风水宝地吧。”
“我懂我懂，咱们村子也有类似的经历。”
精灵奶奶微微颔首：“毕竟咱们亚人活得长，比一般人都图一个信点什么嘛，朋友、恋人、家人，甚至是虚无缥缈的信仰，有个盼头总比什么都没有强。”
“...倒是让您见笑了，老人家。”
三人一猫沿着青苔石阶向上又爬了半个多小时，总算是在杂草丛生的林间见到断成两截的残破鸟居，向上山路的坡度也变得平缓了许多，看样子就快到希卡莉所说的神社了。
他越过鸟居来到神社入口，青苔石阶延伸的终点映入眼中，眼前的猫灵族神社连屋顶都塌了半边，神社后的老樟树枝繁叶茂遮天蔽日，以至于此时正值午后此地却阴森难耐，入口处的石猫神龛更是连猫头都没了，断头猫与破败神社怎么看都是一副诡谲危险的样子，要是在这过夜指不定有什么山野精怪作祟。
就算是他这样正值青年的男性，在抵达猫灵族的神社时也不由得浑身一个寒颤。他看向将自己引来此地的希卡莉，林间的斑驳光影之下，连少女的背影都变得捉摸难定，她面朝着破败神社一言不发，如同徘徊在大地上的幽影般引导自己走向生与不死的黄泉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