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鬼与人类的混血种的好处之一便是拥有一副好肠胃，白鹭当然不是因为中午吃撑了肚子而去洗手间。
事实上，因为肠胃功能的强大，白鹭的味觉要比常人低敏得多。由于对食物的品质没有任何挑剔就能健康的活着，鬼族为了生存自然而然地退化了味觉感受。好在白鹭并非纯粹的鬼族，身为混血儿的少女保留了一定程度的味觉。
正如混血给白鹭带来了一副好肠胃，也夺走了她的味觉感受，身为亚人有些便利的地方自然是令人羡慕，但这种优势机能通常是通过牺牲其它机能换来的。
女洗手间内的镜子前，白鹭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这双眼睛又开始泛红了，某种强烈的冲动聚集在她胸口，令她的身体都开始逐渐燥热起来。
在日本的民间传说里，鬼都是有着强大力量的食人种，为祸人间需要退治。
民间传说所言非虚，由于身体机能与人类迥异，鬼人的情绪确实会得到放大——对喜欢的东西愈发喜欢、对讨厌的东西憎恶至极。这也说明了为何民间传说中的鬼人嗜好喝酒和掠夺，喝酒能让他们感到心理上的愉悦、掠夺能让他们感受到自身力量的强大，这些本就喜欢的东西变得愈发爱不释手，至于讨厌的东西......当然是不择手段的毁灭。
从生理机能方面解释鬼人的民间传说确实行得通，他们食人不过是因为对食物的不挑剔，展示暴力不过是喜欢那样做，对人类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憎恶感情，要不然鬼族根本无法融入现代社会，不成群落的个体早就被人类文明捕杀殆尽了。
白鹭走进厕所单间坐在马桶盖上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并不喜欢与人争斗。通常情况下，她都是充满包容力的姐姐系角色，但如果对个体的讨厌盖过了不喜争斗的性格......那么毫无疑问，这种讨厌会被放大到憎恶乃至杀人灭口级别的不理智欲望。
正是在和月见里的争斗中，白鹭变得逐渐暴躁。她无法接受爱丽丝身边多出个关系暧昧的女性朋友，这不仅仅是她身为女性的本能反应，也是身为鬼人的“护食”反应，随着时间变化，这种厌恶感逐渐被放大，乃至现在的憎恶。
白鹭很了解自身的变化，她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如果她要按照人类的方法生活，那就必须摒弃一部分不理智的感性主导她的行为，她可以放任自己对爱丽丝的喜爱无以复加，但绝不能放任这种对她人的厌恶变得无法控制。
然而现状却是，放任爱丽丝和月见里独处这一事实，愈发加深了她对月见里的厌恶。她以前还能控制这种被放大了的偏见，但涉及到自己喜爱的人......她的脑袋无论如何都冷静不下来。
嗡~
白鹭兜里的手机忽然震动了起来。
她拿出手机打开Line，竟然是妹妹酱发给自己的消息。
「中午吃太多把肚子吃坏了吗？」
白鹭苦笑着回复：「不，只是稍微有些冷静不下来。」
面对自己将来的婆婆大人，白鹭倒是没有什么厌恶的感情，不如说，遇见这么一个平易近人的婆婆，她还是蛮喜欢的。
「月见里小姐在和爱丽丝谈工作上的事情。说起来，这木头脑袋的孩子几乎和月见里小姐找不到什么工作以外的共同话题，也只能聊聊工作上的事情了。」
白鹭沉默了一会。不可思议的，她在见到这句话后稍微冷静了一些。
是的，就算月见里早于她认识爱丽丝又如何？如今和爱丽丝有更多话题的人是自己又不是月见里。那个偷腥猫哪像自己和爱丽丝有着大量的相处时间，就算偷腥猫对爱丽丝怀着扭捏的好感，如果没有时间陪伴增进了解的话，根本不可能撼动自己正牌女友的地位。
「稍微冷静了一些，谢谢，婆婆大人。」
「...那就好，快点回来吧。」
「我可能要晚一点回来，身体还是有些不太对劲。」
「...没事吧？不要强撑着，要不去医院看看？」
「不用...我明白自己这是怎么回事。」
「...好吧。」
妹妹酱安抚白鹭的这段时间里，爱丽丝和月见里确实是在聊工作的上的事情。
严格来说，说明爱丽丝的机体的各种状况也是月见里的工作，尤其是如今爱丽丝在这副身体上遇到了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
“...在回答你的问题之前，必须向你说明，我并非格里芬航空部的一员。”
月见里这才向爱丽丝介绍自己的工作部门：“我隶属于军工部，在行政部门兼职人事主管，主要负责军用外骨骼的开发与应用，地勤维护也只是我的一些小小爱好而已。”
“外骨骼......？”爱丽丝有些困惑地歪着脑袋，“那和这副人造人机体有关系吗？”
月见里微微颔首：“人造人机体同样是军工部研发的新一代外骨骼的原型机，机体性能无疑更优秀，同时有着出色的安全保障和隐蔽性能，和远程协同机体同属下一代的外骨骼研发项目。”
这似乎是月见里的说话风格，每一次回答都会引来爱丽丝更多的疑惑。爱丽丝才刚加入巨神复合体，连航空部的门路都没摸清楚，更别提其它部门的职能与关系了。
“远程协同机体，那是什么？”
月见里娓娓道来：“这样说吧。远程协同机体通过无线传输技术使驾驶员远距离驾驶重型机体，辅以人工智能决策达到战场态势单向透明的目的——你可以想象成驾驶员在远离战场的地方控制无人机。”
“这一项目的可行性优先于人造人项目，属于可以预见到未来的军工发展方向，目前也有不少的成果，例如‘智械守望者’子项目，再优化一下经验算法就能在复合体的安保业务全面上线了。”
“......”爱丽丝屏息凝神沉默片刻后小声问道，“这些事情...是能在这里透露的吗？”
月见里摇了摇头：“这只是大体上的方针，不算是什么秘密，技术细节才算是不能透露的机密事项。”
“那人造人项目呢？”
“......”
月见里沉默了片刻，她喝了口微凉的红茶。
“如果说，协同机体是远程操控无人机的话，那么人造人就是更加彻底的移植，让人放弃血肉之躯拥抱钢铁之躯。”
“......”
月见里注视着爱丽丝的双眼：“就像你的遭遇那样，要移植个体单位的意识异常困难。我们尝试过模拟濒死士兵的神经元信号并移植到人造人机体上，这种项目初期的天真思想指导下的实验无一例外都失败了，但并非毫无收获。”
“还记得刚刚提到过的协同机体项目吗？难点在于，要通过无线传输技术实现每一条指令的复现太复杂，无论是无线电，还是光信号传输，都会有抗干扰性能不佳并且传输延迟的缺点，在追求可靠性的军工中这些缺点无疑是不可接受的。”
爱丽丝听得入神，她没想到这些听上去完全像是下个世纪的科幻玩意儿，竟然已经在这个地球上实现了。
“于是，我们基于对人脑电信号的模拟，研发出了‘光脑’这个产品。这玩意儿就像是一个量子暗箱。打个比方吧，如果人类感到肚子饿了就会去吃饭，在没有其它因素干扰的情况下，光脑中输入这个‘肚子饿’的指令，也会得到‘去吃东西’的结果。然而现实往往受到多种因素的干扰，人在感到肚子的情况下却不一定去吃饭，或许是因为没有食物、无法行动等因素。也就是说，输入的指令因为随机变量而导致输出结果不一致——光脑也做到了同样的模拟程度。”
“有了这项技术，协同机体的研发就顺利得多了，我们只需要制造一套模板光脑，在不同的作战需求下换上相对的光脑，远程操作员就能做到在输入单一指令的情况下，让光脑辅助完成不同战场环境下的作战决策。”
爱丽丝倒吸了一口凉气，她这才明白“光脑”是哪门子的黑科技了：“也就是说...你们往机器里塞了个和人类士兵一模一样的大脑？”
“...可以这么说。”
月见里点了点头。
她顿了顿接着说道：“但人造人项目的技术要求无疑更高。”
“我们要做到的不是模拟，而是彻彻底底的移植，或者说在另一副身体上让一个人重生。”
月见里忽然话锋一转：“爱丽丝了解过其他亚人的身体构造吗？”
“......”
爱丽丝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甚了解。
“就以快要灭绝的日本鬼人为例吧。”
“......”
不知是不是月见里的有意为之，她忽然提到了“鬼人”这一亚人种。爱丽丝没记错的话，自家女友正是鬼人与人类的混血。
“他们灭绝的原因很简单——一种遗传在种族内部的基因病。”
“唉？”
爱丽丝背脊一凉，立刻想到白鹭，该不会...她也有那种疾病吧？
月见里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爱丽丝，没有接着往下说，她似乎已经看出了爱丽丝并不知道这份情报。
“这种先天性基因缺陷疾病会导致宿主细胞的线粒体失控，进而损伤染色体端粒令细胞不稳定，继而导致宿主表现出常人两倍以上的新陈代谢水平，乃至宿主的思维和行动更加迅捷，但代价却是寿命大大缩减。”
“......”
爱丽丝的大脑仿佛被重锤砸了一下，顿时陷入一种茫然无措的呆滞中。
“鬼人的寿命不会超过30岁。在过去，人类的平均寿命因为各种原因只有40多岁的时候还好，他们的生存环境不算恶劣，但直至工业时代的到来......鬼人已经很少出现在人类社会里了。”
爱丽丝心底感叹不已。是啊，就算鬼人的身体机能再强，也强不过洋枪大炮，血肉之躯能做到的终归有上限，除非像爱丽丝这样不做人了。
“亚人的身体构造给了我们启发。毫无疑问，意识并不只是大脑里头的神经元电信号活动。换个说法，广义上的意识，或者说，抛弃肉体后组成一个人全部的灵魂，涉及到更深层次的精神领域，你读过瑞士心理学家卡尔·荣格的相关书籍就多少了解，我们日常的行为受到表意识的控制，而更深层次的潜意识和无意识同样在潜移默化中主导着我们的当下、乃至于‘海马门尼’这类十分玄幻的东西。”
“......”
爱丽丝在月见里面前完全就是个笨蛋，这只猫小姐说的这些东西对她来说简直就像是天方夜谭。
说到这里，月见里小姐重重地叹息一声：“所以，想要移植一个人的灵魂，就好像是要从第三方视角完全读懂这个人的一生且不带偏见似的，我们没时间也没精力，更重要的是不可重复。”
“目前可以肯定的是，如果仍要将‘移植灵魂’作为人造人项目研发成功的前提，那么人造人项目根本无法做到批量化生产。正因如此，这个项目更像是军工部的技术储备，而不是能够大批量实现的生产项目。”
爱丽丝问出了一个核心问题：“那爱丽丝自己...是怎么来的？”
“因为那个女人，你在地下室见到的那个女人，她是此世唯一的‘哲人石’。”
月见里说到这里又沉默了一分多钟才开口：“接下来我要说的话，可能和科学完全不沾边了，或者说，这些事情都是目前超出我们认知的科学...就像是‘魔法’一样，我只能定性的给你解释。”
“墨丘利乌斯，我们给她取的名字，事实上，我们也不知道她是谁、来自哪，为什么会被囚禁在那里。但墨丘利乌斯这个名字寓意着炼金术中的‘水银’，即‘具有转换力量的、如同毒药一样的原初物质’。”
“炼金术的本质就是‘转化’。黑化、白化、黄化、红化，四原色便是对‘转化’的细分，又被称作‘哲学四等分’，但毫无疑问，所有的转化都会回到一开始的状态，就像是那只咬住自己尾巴的蛇一样。”
月见里说到这里忽然露出苦笑：“你一定在幻象中见到过和她的婚礼。”
爱丽丝艰难地咽了口喉咙，她只觉得自己的喉咙相当干涸：“好像...确实是的。”
“婚礼和死亡有着同一个含义，即代表精神下沉到物质中、这一过程的完成，是个体命运融入到自然本性这一过程的完成。在这个过程中，你的灵魂被分割出肉体，以‘普纽玛’的形式存在，而‘普纽玛’则意味着你已经具有那种‘成为一切’的能力——几乎是和‘上帝之子’一样的属性，但同时你也会迎接死亡。”
“这是一种中间态，被同化的、人形的哲人石。我们将这种极具兼容性的中间态安置在人造人躯体里，结果就是...你本应当彻底死去的，但这一结果却被人为阻止了。”
爱丽丝倒吸一口凉气：“所以现在的爱丽丝...不算活着也不算死了？”
“嗯。”
月见里点了点头：“‘普纽玛不稳定’即意味着‘灵魂的转化’、‘从有到无的回归’，如果长时间的处于不稳态，那么结果毫无疑问，物质层面的最直接影响便是...你会死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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