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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次如此深情地仰望夜空，已是多年之后的事情了。
2020年7月4日，凌晨一点。
——少年伫立在残垣断壁之中。
脚下的地面延伸着诡异的龟裂，身旁的墙也全都是由土块临时砌成的。这些景象，无不显露着因常年被战火蹂躏而独有的破败之感，以及一种仿佛拒绝着一切外来者般的孤冷与寂寞。
……死城。
这是最恰当不过的形容了。
而这座死城原本的名字为“拉马迪”，位于伊拉克首都巴格达以西一百多公里处，现如今早已变成了恐怖分子和游击战士的栖身所，以及各种前沿武器与特种战术的试验场。当然——还充当着像少年这种PMC[1]的工作地点。
干燥的阵风扬起了漫天尘土，细小的沙粒随风打在脸上，让少年有种痒痒的感觉。手中的HK416战术卡宾枪通体漆黑，就仿佛与黑夜融为了一体。夜视仪中的世界依旧像是披上了数层晶亮的绿纱般迷幻。
已经……过去了十一年呐。
少年在心里默默数着这些日子，以及期间所承受过的痛苦。
……一切都会在今晚结束吗？
少年不禁在心里这样自问。
因为那个证据马上就要被找到了，那个能让某群藏于暗处的家伙大白于天下的证据。
……如果这次一切顺利的话，就终于能够替父母和姐姐报仇了。
想到这里，少年的思绪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夏夜。
翻起头盔上的四镜夜视仪，少年抬起了头。
在没有光污染与空气污染的清晰夜空之中，浩瀚星辰就如同海面上跃动的粼粼波光般不停闪动。少年发现，在那条耀眼的星河之上，织女一的位置已达午夜上中天，正与河鼓二隔着银河深情相望彼此。
“织女星……吗？”
少年喃喃自语。
将思绪拉扯回来，少年眼前的建筑物是当地最大的综合医院。
就在两周前，全城的人都为躲避战乱而撤离了。失去了居住于此的人的建筑物，就如同失去了魂魄的肉体一般，空荡荡的只剩下了躯壳。医院原本就是生死共存的地方，既然没有了活人，那么就只剩下了死亡。
少年觉得自己真的“嗅”到了一股死亡的气味，这大概是几年来作为一名PMC不停徘徊于冲突地区所培养出的战场直觉。虽然被燥热的风吹拂着脸，可只要一盯着眼前的医院，就会有种莫名的寒冷会刺激少年的背脊，告诉他不要去接近这个不详之地。
然而，单凭这点是无法令他产生一丝动摇的，因为少年的人生中只剩下了无比的执念与强烈的意志。
“外围安全。”
“移动。”
领队发出了指示，四个全副武装的男人开始向医院内部进发。
一踏入医院，扑鼻而来的便是从停尸间散发出的人类尸体腐败的恶臭。
由于当时的撤离行动十分仓促，所以许多还差一口气就要死了的可怜人与尸体一起被直接留在了这里，任其腐烂。
少年所使用的四镜夜视仪拥有极佳的120°视野。可即便如此，少年还是选择了在移动过程中盯着卡宾枪镭射模块所射出的夜视仪可见红外线，而不是枪上的全息衍射瞄准具。因为长长走廊的两侧门实在太多了，就像是不安的种子一样，让少年觉得有必要多加留意。
四人小队走着标准的攻坚队形，以手势代替言语来传递信息。
上了通往二层的楼梯后又拐了好几个弯，走在最前的领队最终在一间住院区的病房门外停下了脚步。
门脚的缝隙中似乎泄出了灯光，在绿与暗的世界中成为了一缕珍贵的光辉，大概是备用发电机仍在运作。
这时，少年看到与自己面对面的领队朝自己点了下头。
——这是破门的信号。
下一秒，病房门锁被塑胶炸药轰然炸开。而在爆炸产生的白色烟雾尚未消散之时，领队便举枪冲入了房间，而少年紧随其后，将瞄准线指向破门第一人所无法顾及到的死角。正如少年过去在赫里福德[2]的杀戮屋[3]中受CQB[4]训练时那样，他的动作极为干净利落，多余的动作早就在千锤百炼后如同海绵里的水份般被挤干榨干了。
“安全！”
并没有遭遇到想象中的抵抗，少年与其他三名全副武装的大男人都暗自松了半口气。
房间里似乎开着灯，也就没有了使用夜视装置的必要。于是少年翻起了夜视仪。
映入少年眼帘的，是一间拥有六张床位和一个墙挂式电视的房间。
而少年苦苦寻觅的那个证据——也就是这次所谓的“人员搜索”任务的目标，正一动不动地躺在其中一张病床上。
少年起初在怀疑自己的眼睛。
但走近观察后，少年还是说服自己接受了现实。
——那是一名身着白色连衣裙的长发少女。
少女的容貌有一种摄人心魄的美。虽然像是玻璃工艺品般让人觉得精致而又易碎，但同时却又散发着一种不可思议的包容感，一不留神就会让人看得入迷。她的面庞安详而平静，嘴角似乎还带有一丝时隐时现的微笑。
令人十分在意的是，少女的衣物与身下的床垫都被血色染红，而床下也有大滩未干的血迹，可是在她身上却看不到一点伤痕或是衣料的破损。
“发现目标，似乎处于昏迷状态……嗯，嗯……了解。”
“那边怎么说？”
“五分钟后到。”
“呿……只是个女孩子而已，而且事前的情报也显示周边和医院里都没有实质的威胁。CIA这群东西真是胆小的懦夫。”
“她大概是什么重要的线人吧。”
“明明完全不需要我们这种外人来插手，却仍向我们公司发出了协助请求，而且还给我们提供了装备，怎么想都觉得太荒唐了。”
“话说回来，夜翊。这件军方合同的活儿你好像很积极啊，难不成和你入行的原因有关？”
名为夜翊的少年默不作声，仍旧凝视着病床上的人物。
“喂，我说……”
领队叹了口气。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我是不管啦——但是年纪轻轻却总是一副苦逼脸，真想象不出你到中年时那张脸会臭成怎样的境界。”
“哈？”
“笑容啦，笑容。”
领队说完以后，就做了一个呲牙咧嘴式的难看笑容。
“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明明都三十几岁的大叔了，还长着一张白嫩的娃娃脸吗？”
“不是娃娃脸，是年轻啊！！”
承受着激烈吐槽的是夜翊的大前辈，同时也是当年带领他入行的恩人。夜翊表面上总是一副毫不在意的表情，但其实心底非常感激这位海军出身的男人。
没过一会儿，走廊外传来了脚步声。
首先进来的是一名身着黑色西装的男子，浑身都散发着令人感到厌恶的麻烦气场。接着是六个身着黑色作战服、手执战术冲锋枪的蒙面家伙，看样子应该是现役的特种部队成员。
十几名持枪的家伙同处于这间并不算太大的病房内，但也并没有多少拥挤的感觉。
西装男子并没有开口说一个字，而是直奔少女的床前。在确认了少女是处于熟睡状态后，男子掏出了卫星电话。
“一局，‘Vega’刚好处于休眠状态，可以回收。”
男子惜字如金般吐出了简短的一句话后就挂了电话，而夜翊则在脑海里细嚼着男子的用词。
……一局指的是什么？
还有“Vega”……也就是织女星？这个少女的代号是“织女星”吗？
夜翊越来越无法理解眼前的事情。
但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这个少女确实是自己要找的“证据”。这几年来自己煞费苦心收集情报，最终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一个神秘且庞大的不知名机构之上。
而能与这个机构牵连上线的，正是这名神秘的少女。
只是令夜翊意想不到的是，就连CIA和军方也只是充当着下层跑腿的角色，并将搜索这名少女的工作继续下分给了毫不知情的承包商去干。可想而知，那个组织的真面目会有多么可怕。
夜翊也曾想过直接抢走证据。但依现在的情况来看，硬抢的结局只有死路一条。
况且现在获得的情报与线索也已经足够让自己忙活一阵了。所以夜翊在权衡了得失后，最终放弃了抢夺证据的念头。
不知何时，气氛开始变得诡异。
领头的西装男一言不发，只是盯着夜翊一行人，嘴角稍稍勾起了弧度。他那张挂有笑容的脸在昏黄灯光的映衬下显示出某种不知名的病态，让人看了会感觉到格外不舒服。
“任务完成，干得不错。”
边这么说着，他向后退了一步。
然后——
黑衣男人们扣动了扳机。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夜翊等人在那一瞬间做出了抬枪反击的动作。
但在六支拥有强大火力的冲锋枪面前，即使是经验再丰富的战争机器也已回天乏术。
只用了三秒钟，四个男人就这么轻松地被放倒在地了。
而夜翊只能以空洞的眼神，望着病房内肮脏的天花板。
……我快要……死了吗？
这是夜翊心中的第一个念头。
夜翊明白了自己已身中数弹。因为他发现自己的右脸颊、右手小臂，还有左大腿、以及左肩……几乎都已经失去了知觉。
只有一点不知该不该庆幸——拜胸前的IV级防弹插板所赐，夜翊感觉自己的心肺似乎并没有受到损伤。可即便如此，自己依旧是逃脱不了在一分钟之内死去的命运。
原因之一，是大腿动脉大出血。
原因之二，是仰倒在地的夜翊用余光看见了……西装男人正挨个摘下他们的头盔，接着无情地用手枪直接朝头补枪。
……这就是我的命运吗？
夜翊觉得自己的嘴边浮现出了自嘲的笑容。
——砰！
9mm手枪弹轻而易举地击碎了成年男子的颅骨。
——砰！
有个急促的呼吸声戛然而止。
——砰！
昔日友人的脑浆溅射在了自己一边的脸上。
……这回终于要轮到自己了。
夜翊看到了，男子在蹲下解开头盔插扣时，他的表情是如此的冷漠。
用模糊的视线望着对方毫无罪恶感的脸，夜翊不由自主地想象着自己被杀后，对方也一定会如同只是拍死了只小虫子般，依旧面无表情也毫无罪恶感、纯粹是嫌脏似地掏出手帕擦擦手上的血罢了。
——男人将头盔扔到了一边。
对不起。
姐姐，父母，没办法给你们报仇了……
——手枪黑漆漆的膛口即将对准自己的脑袋。
对不起。
我的兄弟，牵扯你们进来真的很抱歉。
……
再见了。
在即将闭上眼睛的一刹那，夜翊感到自己陷入了无尽的黑暗。
……
我已经，死了吗？
依靠着残存的意识，夜翊忽然发现自己并没有陷入死亡的黑暗，而是屋子里的灯熄灭了。
取而代之的是充斥在屋子里、无法找到光源的诡谲的血色光芒。
似乎遇到了意料之外的事件，身着西装的男子脸上充满了恐惧，并惊声朝身后的持枪男子们大喊。
“Unkillable monster！！”
……杀不死的……怪物？？
夜翊努力让自己的头转向西装男的视线所及之处。
于是，夜翊看见了。
那个少女不知在何时站了起来。
不……少女并不是站着，如果仔细看的话会发现她是飘在病床之上的。
紧接着，悬空的少女开了口。
“——警告。”
夜翊竟然在一瞬间无法区分少女说的是中文还是英语。
这种无法区分说话人的语言、却又能清楚听懂对方意思的奇妙感觉还是第一次体验。
没有理会少女的话语，西装男直接下达了攻击的指示。
“全体自由开火——！！”
屋子里回荡着的密集而又清脆的爆裂声，让夜翊想起自己小时候在年夜里放的鞭炮。
仿佛有堵墙一般，子弹全部在少女的面前戛然而止。但望着眼前这一超自然式的景象，夜翊却并没有感到惊讶。因为夜翊有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本就会这样”的淡然感觉。
随后，屋内的气氛陡然一变，整个世界都被染成了暗红色。
恐怖的血红色光芒正在有规律的闪动，就如同人心脏的跳动一样。
跳动停止，开始泄露出红色以外的颜色。刺眼的白光、艳丽的紫色……色彩不停变换并逐渐融合在一起，夜翊好像看到了从未见过的色彩。
尔后，无法用语言描述的、仿佛集合了世间所有色彩的刺眼光辉充斥了整间屋子。
在光芒停止后——
少女的背后生出了巨大的钢铁羽翼。
就仿佛即将要对人世间的“恶”进行制裁的大天使一般，少女的姿态无比凛然，而少女面庞上所透露出的冷彻像是失望、又像是自己珍贵的物品被人肆意践踏时的愤怒。
这种愤怒在夜翊看来，有种母猫在守护自己的幼崽时的感觉。换句话说，现在的少女有点像是某种守护天使。
……守护？
……她是在守护什么东西吗？
夜翊这样思考着的同时，她的身上发出了令人第一时间联想到无间地狱的血色之光。
少女向眼前的男人们伸出了一只手。
然后——
从少女的体内发出了令人抓狂的巨大尖啸声。
就好像被丢进了无数股不停地冲击、摩擦、互相撕扯的钢铁洪流之中一般，尖锐而机械的呼啸声狠狠刺激着耳膜与神经，甚至有种浑身都被声音穿透捣烂了的感觉。
再看向那边的男人们，他们有的捂着耳朵跪在地上，有的则满是痛苦地翻滚在地。
但是这种痛苦并没有持续太久。
因为，夜翊看到他们的身体上开始显出奇特的异变。
在两秒钟内——他们的皮肤到肌肉、再到内脏和骨骼变成了一片片碎片。无数片肉碎就如同被狂风吹起的邪艳的樱花瓣一般，以极快的速度四散纷飞，直至溅在墙上为止。
血液则变成了淡淡的红色雾气，带着一股腥味飘荡在屋子里。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
绝对不会超过二十秒钟，但在夜翊看来却像是经历了一个世纪般的漫长。
这时，夜翊注意到了……那个她，望向了自己这边。
来不及做出反应，也再无力气做出反应。
夜翊的意识就像突然被掐断了电源的电视机般，陷入了彻底的死寂。
而他在昏过去之前，看到了少女嘴边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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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和煦的晨曦透过窗帘洒进了室内，夜翊才吃力地睁开了双眼。
刚从昏迷的状态中醒过来，夜翊还是一副失神的样子。盯腻了雪白的天花板后，他艰难地挪动头部扫视周围，发现自己正处在一间陌生的屋子里。
“你醒了。”
身边响起了一个柔和而又蕴含力量的少女声音，宛如钢琴的和音般令人觉得悦耳舒心。
夜翊转过头去，发现了正坐在床边椅子上的少女。
他以迷离失焦的眼神望着对方。隔了半晌，夜翊的脑袋才真正开始运转起来——他想起了那个晚上发生的可怕事件，以及利用了超自然力量杀光了敌人的、拥有钢铁羽翼的少女。
而此时此刻，那个代号“织女星”的神秘少女正坐在自己的身旁，并以一脸笑眯眯的样子温柔地注视着自己。
然而就在这时，夜翊似乎还发现了一件不得了的事情。
“——等等，明明……我的伤？！”
是的，夜翊发现自己的伤早就痊愈了。他脱下并不属于自己、也不知怎么会套在自己身上的长袖睡衣后，看到中弹的地方连一点细微的痕迹都没有留下，仿佛昨晚发生的事情一切都是梦而已。
但是夜翊体会着剧烈的头痛，以及身边少女的注目，他知道这一切并不是梦境。
夜翊只能瞪大了眼睛，并将视线放到谜之少女“Vega”的身上。
“我明白你现在感到很混乱。但不用着急，我不会伤害你，也不会走的。所以请慢慢地问自己想要知道的事就好了。”
少女柔美的声音纯净而没有半点杂质。听着少女这仿佛有安抚人心的魔力一般的声音，夜翊那颗不安的心也随之慢慢地安稳下来。
夜翊明白对方并无加害自己的意向——至少暂时如此。所以冷静思考了一下后，他提出了第一个问题。
“我……在哪里？”
“日本哦，准确来说是在鹿儿岛县鹿屋市。”
“什么？开玩笑也要有个限度——”
“并不是玩笑，不相信的话可以自己看一看。”
少女以眼神示意他向窗外看去。
夜翊在确认了自己的身体情况后飞快地跳下了床，接着便“刷——”的一下子拉开了窗帘。
窗外的景象映入夜翊的眼睛。在这个瞬间，他忽然觉得自己的脑海里仿佛也发出了“刷”的一声响。
因为他看到了，窗外的一切都与充斥着残破的中东战区景象没有任何关联。取而代之的是郁郁葱葱的山坡和山脚下和平的小镇，还有大片被切分成了一格一格的农田。而夜翊与少女现在所处的地方，似乎是一栋位于山顶的别墅。
“到底是怎么回事？！”
“——夜翊。”
少女深吸了一口气。
“我等你已经等了将近六十年，现在终于见到你了。”
少女脸上挂着满足的微笑。灿烂的阳光照在她的脸上，使她看起来有着生动强烈的存在感。
“六十……年？？”
“对哦。”
“……你可以从头解释清楚吗？”
“那么在这之前，首先我想问……你相信地球之外还存在生命吗？”
“哈？”
“当你抬头仰望夜空的时候，会不会体验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孤独？”
“……这和我想知道的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了。”
谜之少女的嘴角勾起了神秘的笑容。
“因为——我就是外星人。”
“不可……”
夜翊本能反应地对这种说法产生了排斥心理。但是在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思考后，他发现这并不是没有可能的事。
只要一回想起那晚的事情，夜翊就觉得自己就好像踏入了另一个世界似的，带着点恐惧又觉得迷惘和无助。而且目前自己持有的全部情报，都将最有可能性的答案指向了一个明确的方向——地外生命。
“……好吧，我暂且相信你，至少这样可以解释你的能力是怎么回事。”
“既然你能相信我说的话那就好办了。我呀——来到这里，是为了阻止悲剧的发生。”
“什么悲剧？”
“地球、乃至整个我们所生活的宇宙都将要毁灭的悲剧。”
一上来就发表了如此惊爆的言论，夜翊感到自己的脑袋又要过载冒烟了。
“等一下，地球为什么会毁灭？？还有——既然你是来帮我们的，为什么还会被那群家伙追捕？？”
“这就要从很久之前说起了——地球上的故事开始于1961年底，高等文明探测器、也就是后来被你们称为‘图灵[5]之壁’的东西在鹿儿岛的某座山里被露营者偶然发现了。而为了对它开展研究，联合国秘密设立了地外文明对策局。”
“这个所谓的对策局就是昨晚要抓捕你的机构？”
“对哦。不过昨晚的幕后主谋是对策一局，前身为1947年杜鲁门下令成立的Majestic 12机关，也是你一直以来在追查其线索的组织。他们的行事方式冷酷直接又偏爱暴力，总部在51区，也是我这次逃出来的地方。而对策二局则更像是研究组织。他们虽同是对策局，但由于复杂的原因而相对各自独立，并且存在竞争关系。”
“先不谈什么对策局，你刚才说的‘图灵之壁’是什么？那个难道就是外星人用来毁灭世界的末日武器？？”
“准确来说并不是‘武器’，它实际上只是一个筛选文明用的工具。”
“筛选……文明？”
少女的口吻开始严肃了起来。
“这个宇宙似乎要被宇宙之外的未知智慧重置了。图灵之壁的目的便是检测文明等级的高低——可以人工创造智慧生命的文明就被划分到高等文明的范畴，而这个宇宙需要满足一个高等文明的存在概率，才能继续存在下去。”
夜翊陷入了沉默。
不久，他提出了一个问题。
“……那个所谓的宇宙外的智慧，到底是什么？或者说到底是谁？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们不知道。”
夜翊惊诧于少女干净利落的回答速度。
“不如说我们其实什么都不知道。对那个存在来说，我们很可能就像是小孩子玩的蚂蚁工坊里的蚂蚁，整个宇宙对它来说可能仅仅只是一种类似于生态玩具的东西，不过这也只是其中一种推测而已。由于条件的限制，我们无法直接观测到它的存在。不过即便如此，实质上的威胁还是存在的——没通过图灵之壁的文明会被直接抹除，而不用等到宇宙重置的时候。”
“简直就像是‘神’一样……”
“宇宙中确实有许多文明将其视为崇拜对象。不过……你相信‘神’吗？”
“——从来不。”
斩钉截铁般坚定地说出了这三个字，夜翊的瞳仁中直射出的目光，令这名外星来的少女也略感惊讶。
因为她明白——那个令自己的心不由得一颤的眼神，是人类无比坚定意志的体现。
“那你相信什么？”
“——正义，真理，绝不妥协。”
似乎读懂了少年那个眼神背后的故事，少女没有继续深入这个话题。接着，她将两人的思绪一起拉了回来。
“总之事情的起因是无法得知的。可能仅仅只是宇宙外的文明，或者说创造了这个宇宙的主人的一个实验，甚至只是一个玩具而已。”
“可是你不是说需要满足一个概率吗？整个宇宙大得夸张，满足这个概率的文明肯定也是非常之多。但为什么你唯独盯上地球，想要帮助地球人？”
“原因很简单——因为筛选程序已经进入了尾声，地球的人类是最后一个要接受测试的文明，而地球的这次刚好卡在这个概率上——如果地球能通过，那么便能满足概率；如果失败，宇宙将会被重置。虽然原本在宇宙尺度之下，人类的存在实在太过渺小也毫无意义。但也多亏了这件事，人类现在成了半个宇宙都闻名的种族了。”
“也就是说还有许许多多的文明也都知道图灵之壁的事情？那么为什么他们没有过来这里？”
“不——他们来了，而且很多文明都光临过。他们也想帮助人类渡过难关从而避免宇宙的毁灭，但是到最后都失败了。”
“失败？”
“都是在我们无法理解的手段的干涉下失败的，这就是为什么40年代后会有这么多UFO坠毁事件以及目击事件的原因——他们都在与地球人接触前、或者传达重要信息前就遭遇了种种离奇事故而无法达成目的。这一点也令我们更加确信了宇宙之外那个神秘的存在是真实的，它在以自己的规则来干涉这个世界的发展。”
“有点难以置信……”
“举个例子哦。那个发生在1947年的著名的罗斯维尔事件，就是某个来向人类传递消息的文明，可惜途中因不明原因坠毁在了罗斯维尔。很多事件里的外星生命并不是来侵略地球或者做什么实验的，反而是想给地球带来危险警告，只是在目的尚未达成前便坠落了。而你们在1977年一次、以及2009年你父亲那次收到的来自人马座χ星团的信号，就是其中一个被测试文明广播的求助与警告，可惜他们早在200多年前就连同其所在的恒星系一并被摧毁了，因为他们没法通过测试。”
夜翊不禁又想起了自己父母亲——如果他们知道这个结果，真的是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不……或许他们已经知道了，有很大可能也是因此才遭到了对策局的杀害。
“可是……为什么只有你对地球人的行为没有受到干涉？还有，凭人类的技术能制造‘生命’吗？”
“人类自知没有能力制造有机智慧生命体，所以就只能朝最有希望的机械体的仿生人工智能方向前进了。而对策二局的主要工作方向就是这个，他们有代号为‘天鹅座’的人工智能计划，而且已经成功了。还有我并不是没受到干涉，我已经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代价指的是？”
“——我原本是高维生命体。”
“哈？？”
夜翊又大声发出了每当自己遇到无法理解的事时就会发出的声音。
“我的种族文明早在数亿年前就进化到了这个程度——我们突破了四维时空的束缚、跨越了我们所在的宇宙膜，然后成功地在更高维度的超体空间中延续了文明。最终的结果就是整个文明中的个体都融合在了一起，结合成了一个没有固定形态的高维生命。而我们文明的最初的发源点就在织女星附近，距离地球只有二十多光年远。”
“……织女星？！”
夜翊突然明白了什么。
“所以他们才管你叫‘Vega’啊……”
“对哟。”
少女一副很开心的样子。
“还有……宇宙中除了我们之外的其它的高维文明，几乎都是在一瞬间一起消失不见的，只是因为他们回应了‘那个存在’的召唤。我们之所以还留在这里，只是因为我们选择了要帮助人类而已。”
不知为何，夜翊的心中生出了一股对少女的敬意。
……明明可以选择逃离这个宇宙继续生存下去的，但是却因为自己的种族起源于地球的附近，所以才选择了帮助人类。
在这么明显的利弊对比之下，仅仅为了这种理由就放弃全身而退的选项，会不会太过没有说服力了？眼前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家伙的种族会不会太“愚蠢”了？
但是转念一想，夜翊又忽然体会到了一种填满自己胸口的罪恶感与羞耻感。
——自己之所以会这么想，是因为身为人类的自己太过无情与自私了，还是因为这名少女的文明在宇宙之中才是真正超脱一切的异类？
“由于三维空间内的所有粒子以及除了引力之外的力都无法在四维空间中存在，所以对生活在三维空间结构中的生命来讲，我们就是无形的高维度概念生命体。反过来讲，我们——或者也可以说是‘我’，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才在三维宇宙中实现了实体化……而那个代价就是无法再预见这个宇宙的未来。”
“你们可以看到未来？？”
“不过现在不行了。在当时还存续于超体空间的我们眼里看来，这个宇宙是没有时间流逝的箭头的，所有时刻就如同博物馆里的实体陈列品一般，可以任意浏览。虽说未三维实体化之前可以观测到这个宇宙的未来，但由于不明来由的强烈干扰，使得‘我们初次相遇’的这个时间点之后的未来都模糊不清了，这个宇宙原本确定的未来，变成了由无数可能性叠加起来的概率。我们无法精确看到这个宇宙所走的究竟是通往哪个未来的路径，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个宇宙最大的历史分歧点确实就在这里。”
“但你既然说是‘无数种可能性’，只要把如何通往“可以避免末日”这一未来可能性的路径告诉我们不就行了吗？”
“抱歉，我不能直接告诉你们应该怎么做……一切都是命运，一切又都是未知。而且这也是为了避免遭到干涉——由于三维化之后的我能使用的能力衰退了太多，受到的条件限制也非常大，所以外宇宙的那个存在并没有抹杀掉我的打算。”
“实在是糟透了……”
“所以对我来说，迄今为止的一切都是早已注定的。但是从现在开始，我们面临的才是真正未知的未来。在我们看到的无数未来之中，有那么一丁点的可能性会通往我们想要达到的地方，而你就是关键的人物。总之我成功来到了地球上，并在对策一局的地下实验室内被关押了近六十年，就是为了等待你的出生、等待与你的相遇。”
“就算你这么说……突然被当成要拯救世界的家伙，我还是没法一下子就接受……还有，你的使命就是指引我接下来该怎么做吗？”
“我说了，我不能直接告诉你该怎么做出选择，但是我会一直待在你身边，在你需要的时候支持你的。”
“对了，我身上的枪伤也是你治好的吧？那么如果那个时候你没醒过来或者我要被补枪了怎么办？”
“这是无法改变的既定事项。如果那个人开枪的话，我会提前醒过来并将子弹停住。总而言之，在那个时间点，你是不可能死的。”
“你想说，这一切都是命运吗？”
“不，不是的。”
夜翊看到了少女眼中的喜悦。
“——这是奇迹。”
少女用与刚才截然不同的凛然的语气如此说着，摄人心魄的琥珀色眼瞳也散发出强烈的意志。
像是一瞬间就明白了少女的话语所包含的意义、还有这对自己所意味着什么，夜翊只是望着少女那对过于精美的面庞，然后陷入了沉默。
“话说回来，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总不能叫你织女星吧？”
“如果觉得这个名字别扭的话，就叫我‘唯迦’好了。”
“唯……迦吗？”
少女愉悦地点着头，仿佛因对方叫了自己的名字而打从心底感到高兴。
“那么我……可以管你叫小夜吗？”
“……随你喜欢。”
这时，名为唯迦的少女突然微笑着向他伸出了自己的食指。
唯迦琥珀色的眼睛仿佛有种吸引人的魔力，与她对视的夜翊在不知不觉间也向前伸出了食指，然后——
“……唔？”
两人的指尖碰在了一起。
唯迦温柔地眯起了眼睛，脸颊上泛着的是因为喜悦而产生的红晕。
直到这时，夜翊才有闲心静下来细看唯迦的脸庞。
不光是外表，那是一种由内向外散发出的纯粹的美，如同精致的艺术品般值得花时间去欣赏。
而且唯迦在笑的时候，眯起的眼睛就仿佛弯弯的月牙般美丽，那对罕见的琥珀色眼瞳也熠熠生辉。
……心跳。
夜翊感觉到了久违的激烈心跳。
……明明没有怎样，却扑通扑通地猛跳个不停。
他本能反应地别过头去，强迫自己不去思考下去，并将注意力放到了更加现实的问题之上。
“这、这是在干什么啊……”
“我在老电影上看到的唷——斯皮尔伯格的片子[6]。”
唯迦微笑的样子就像只温顺的母猫，侧脸上还带着一点清晨慵懒的柔光。
看着这样的唯迦，夜翊实在是难以想象她就是昨晚杀光一整队特种部队的怪物。
还未想出应该如何吐槽这个喜欢看人类老电影的外星人，夜翊便被唯迦接下来的举动吓了一大跳。
只见眼前的少女走到自己的面前，然后踮起了脚尖。
——唯迦的脸庞突然占据了自己的整个视野，紧接着便有一种柔软的触感覆盖在了唇上。
那是……？
大脑完全空白了几秒钟，夜翊才意识到唯迦吻了自己。
柔软双唇的触感让夜翊的心跳比刚才更加快速。而自己本就烫得发红的两颊，现在也染上了更加鲜明的红色。
等到夜翊回过神来时，唯迦的嘴唇已经离开了他的双唇，并依旧以那副笑眯眯的模样望着呆站在原地的他。
又呆了许久，夜翊才从嗓子里挤出一句话。
“这是……某种契约吗？”
“契约？不，只是表达我的心意而已。”
唯迦眯起了自己的眼睛。
“还是说，小夜想更进一步？”
马上就明白了唯迦的意思，夜翊的脸再次红到了耳根。
“哈、哈——？你你在说什么——”
“随时欢迎哦。”
“这样好吗？我们才见面……”
“刚才已经说过了，我已经等了你快六十年。对我来说，我们不是第一次见面。因为我是能够看到未来的高维生物，所以自从确定你是那个关键的人物起，我就已经认识了各个时间线上的你了。而且在地球出现后，没有人形化之前，我就一直在做梦……做有关于你的梦，两人在星星下相依在一起的梦。”
夜翊听了出来，唯迦的口吻竟然带有一丝寂寞。
然而，虽然有些许寂寞的情感夹杂在其中，但更多的却是一种坚强。想必在这几十年之间，唯迦遭受了许许多多无法想象的痛苦，而这不禁令夜翊想起了自己在这十一年中所承受过的苦难——为了一个强烈的目的而不惜孤身一人在燃烧着炼狱之火的道路上不停前进，这种共鸣让夜翊对唯迦又有了一种更深层的好感。
不过，唯迦刚才的话里有一点令他很在意。
“你刚才说‘人形化’……是怎么回事？”
“我刚刚在地球上实体化成三维生物的初始面貌，只是一团丑陋的肉团而已。直到1999年4月29日——也就是小夜你出生的那天，我才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看着眼前如此美丽而散发着包容感的人，夜翊无法想象出她所说的“肉团”。然而夜翊也并非不能接受这个事实，他只是忽然觉得这个少女太过可怜了。
——好想保护她。
这大概是夜翊身为男性的本能反应。
“那个，我想回到最开始的问题……我们为什么会在日本？难道和‘图灵之壁’有关？”
“来这里的原因有两个。其一，这里是对策二局的所在地。比起凡事都喜欢用暴力来解决的一局，二局的做法相对温和。而且我相信小夜你是不会与一局合作的，毕竟对你来说他们是最大的敌人。其二，我刚才说了‘天鹅座’人工智能计划，那个产物——‘蒂尔丝’，它在今天凌晨的时候逃出了位于鹿儿岛内之浦宇宙空间观测所地下的对策二局研究所。”
“啊——？那、那该怎么办？？它不是对付‘图灵之壁’的关键吗？？”
“所以我们要去找到它。”
“去哪里找？现在去吗？”
“不要着急，我们有客人来了。”
“哈？”
——轰！！！！
房间的木制门直接被炸成了无数碎木屑，爆炸后的冲击波与热浪在接触到两人之前就被一堵无形的墙所阻挡住了去路。
紧接着，一队武装人员迅速进入了屋内。
这些人都戴着黑色的防火阻燃面罩。虽然无法看见他们的表情，但是能明显感到他们都害怕面对眼前的敌人。
夜翊马上就明白了他们不是在害怕自己，而是在怕自己身旁那个面带人畜无害般笑容的少女。
其中一个人放下了武器以示其并无敌意，接着从背包里拿出了一个小箱子，打开后就放到了地上。
“哟。”
从箱子里传出了一个沙哑而低沉的男人声音，紧随其后的是全息立体影像。
“——我是对策一局局长，布莱恩。”
2/
支撑夜翊一直奋战到如今的理由便是复仇，以及贯彻心中的正义。
……不仅仅只是家人的仇，随着这些年的深入调查，夜翊发现还有更多人都遭受到了不明势力的迫害。夜翊想要做的，就是将这个龟缩在阴影里见不得人的组织拉出来，然后拖到光天化日之下晒太阳。
而现在，这个组织的头目就在眼前的全息影像中。
但是，夜翊在见到这个人的瞬间马上明白了一件事——自己在这个男人眼里就如同一个刚刚幼稚园毕业的小孩子一样。
因为在这张满布沧桑皱纹的脸庞上，体现的是长年累月积累出来的可怕执念。在他鹰一般锐利的蓝色眼瞳中透露的更是坚定无比的个人信仰，以及让人怎么都无法看透的深邃。
虽然夜翊也可以凭借不断的磨炼来到达这种境界，但对现在的他来说，这就是无法弥补的经验上的差距。而这种经验上的差距，在真枪实弹的战场上往往是致命的。
然而，还有一点更让夜翊在意。
——那便是轮椅。
名为“布莱恩”的男人，正坐在一架轮椅上。而裤管里则空空如也，干瘪无力地耸拉在轮椅踏板上。
在这个民用机械外骨骼以及机械体义肢已经逐渐开始普及的年代，身为如此庞大组织的头目却竟然还在使用过时的手动轮椅，这实在是令夜翊感到费解。
“你很在意我的腿吗？”
夜翊皱起了眉头。
“我年轻时曾在前苏联调查地外文明的飞船残骸，结果中了伏击，而这双腿就是被前苏联士兵的RPG炸断的。当时是在冰天雪地的西伯利亚，我拖着断腿爬了三个小时才终于被救起，最后差那么一点点就抢救不过来了……之后的几十年里我每天都用这个麻烦的玩意儿上班。你可能想问我为什么不换成机械体义肢吧？我这么做，就是为了时刻提醒自己不要忘记初衷。”
“别扯东扯西了，局长。让我们谈谈昨晚的事吧。”
夜翊的内心逐渐沉静了下来。
“让我猜猜……反正因为在那种过大的实力差距之下，无论派什么人去找唯迦所承担的风险都是一样的，所以昨晚就以CIA为中介随便找了队人去探路，这样就不用冒牺牲自己人的风险了，对吧？于是现在，看到活蹦乱跳的我有什么感想？”
“真是令人意想不到，明明在之前就应该好好确认身份的。”
布莱恩的脸如同刻板的石头雕像一般，散发着无可撼动的坚定气息。
“夜先生，问候就到这里了——请你放弃抵抗的念头，然后与我们合作。”
“要是我说不呢？”
“偏偏在独立日这天让外星人逃跑了，总统先生可是暴跳如雷，气得从凌晨到现在都是满脸通红。而且不单只是美国总统，其它国家的首脑也都是一副想要吃人的蠢样子。所以如果你想反抗的话，到时候就不仅仅只是与我为敌了，而是与整个世界宣战。”
“嗯嗯，这样呀。”
听完了布莱恩的一番话后，夜翊的表情逐渐柔和了下来。沉默了一会儿后，他忽然笑了起来。虽然脸上浮现着笑容，可眼神却是无比的冰冷与空洞。
“我刚才说的有什么好笑吗？夜先生。”
“你知道吗？我的父母在十一年前的一场车祸中双双被夺去了性命。”
“我知道，因为就是我们一局处理的。”
“……父亲在与大货车相撞前的一瞬间竭尽全力转了向，将撞击面从母亲的副驾驶转到了他那边所以当场死亡，而母亲则在撞击后头部受了重伤。鲜血流进了她的一只眼睛使她没办法看清东西，不过由于失血过多，不久之后两只眼睛也都没法再清楚看清东西了。可即便如此，她还是一直在鼓励坐在后座侥幸没受致命伤的我和姐姐。她坐在左半躯干与头部都已经稀烂了的父亲身旁，边对我们说‘不会有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一切都会好的’，一边渐渐耸拉下脑袋——而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最后无论怎么叫她也都没有反应。当时我戴着手表所以很清楚，仅仅五分钟，我先后失去了两个家人，而救护车和警车直到半个小时之后才赶过来。之后的我就与姐姐相依为命……而在三年前，姐姐也莫名其妙地离我而去了。”
此时夜翊的声音已经在颤抖。
“是你们夺走了我最心爱的人，是你们改变了我和我所爱的人的人生。当初是那么毫不在乎地抛弃了我们，如今却想要和我握手言和并为你们做出牺牲。开什么玩笑……开什么玩笑！！！”
不是那种撕心裂肺的叫喊，而是仿佛被千吨重的岩石紧压心脏般的深沉低吼。沙哑的声音散发着露骨的敌意与怒火。
“这就是我在这种毫无道理的人生中依然能战斗下去的理由，你们这种人是永远也不会懂的，局长大人。”
“那么你想怎么做？”
“放心好了，世界我肯定会拯救，但肯定不会与你们这种肮脏的臭虫合作的。而且，在必要的时候我会向人们道出真相。”
“人是愚蠢的，而一群无知的人加在一起将会产生毁灭性的灾难。如果真相大白于天下，届时迎接我们的将会是无休止的暴乱，国家会陷入无政府状态，而人类则会提前完蛋的。”
“这是建立在谎言之上的虚假和平——！！”
“错！！这是背后某群甘愿背负恶名的人所维护的秩序与和平。然而，没有一个人怨言这些。因为他们在选择接受这份工作的时候就明白了，他们不是英雄，而是比英雄更为伟大的存在。有时做的事情需要用额外的手段，甚至会让人不解和误会。如果有更好的方法，我也想见识一下，不过可惜没有。所以我们是必要之恶，为了守护家园，就需要做出相应的牺牲。”
“这不是你将杀人和恐怖镇压正当化的理由，你们和犯罪者和恶魔有什么区别？！人们有权知道真相，人们也应该知道真相，好让他们从每天琐碎的日常中脱出，重新审视自己。如果没有人知道现在正发生的事情，他们仍旧会继续毫不知情地活着，继续过着只着眼于眼前事的人生，永远也不会抬头去看哪怕一眼星空。更何况时至今日，地球上也还有三分之一的人口生活在贫瘠与战乱之中，就是因为那些狭隘的种族与宗教上的冲突。如果让真相大白，至少会让这些家伙明白自己的渺小与幼稚，也是让人类停止斗争团结起来的方法。”
“不行。不确定性太大了，我们绝不会冒这种风险。”
“所以你们还是会以拯救世界的名义来滥杀无辜了？那么抱歉，我不会再让你得逞下去了，因为你会得到应有的惩罚。”
“想干掉我吗？即使我死了，我的下任依然会顶上来使这个组织正常运作。何况还有不止一台国家机器在后面，杀掉我可是毫无意义。”
“不，杀掉你就足够了。至于那些以肥大的身躯在肮脏水沟中滚着的政治家与懦夫，等到那一天来临了——我不会杀他们，但我也不必救他们。”
“以上就是你对我的威胁？”
“——如果你本人在我面前的话，我早就已经用点四五口径ACP弹打碎你的颅骨、见到你那丑陋的脑沟到底是什么颜色了。”
“那么，谈判破裂了？”
“我想是的。”
“到底是什么让你做出这种选择？”
“正义与真理。”
“我的孩子，你还太年轻了。”
“我可不是你的孩子。”
“那么，我问你一个问题——如果你正驾驶着一辆无法停下来的有轨电车，并且即将撞到前面的五个人，所幸的是你还可以选择变轨到另一条轨道上，而那条轨道上只有一个人。那么夜先生，你会选择哪一边呢？”
夜翊没有回答，因为他知道布莱恩的意思——想要拯救多数的人，就必须要牺牲小部分个体的利益。
而此刻，他更加痛恨的是无法反驳布莱恩的自己，因为布莱恩并没有错。
“无论多么残酷，我始终都会选择拯救多数的那一边。正义的英雄游戏只是属于小孩子的东西，我没有时间陪你玩下去。作为一个并不仁慈的人，我给你们最后的考虑期限是到明天中午12点为止。”
“抱歉，我这个从小脑子就有点问题的少年一旦认定了某事后，就绝对不会做任何妥协了。”
“那还真是可贵的精神呢——你能像这样嘴硬也就只能趁现在了，届时我会倾尽所能将你们抓到，然后把唯迦锁回内华达州地底50层的囚禁设施中用原子分解器不停毁灭。”
“你知道这是无法真正限制住我的。”
一直没开口的唯迦此时的语气是如此冰冷，甚至令夜翊怀疑她周围的空气是否会因此而结冰。
“——而且，他就是一直以来我在等待的人。”
听到这句话，布莱恩的脸上终于泛起了波澜。
不过这也仅仅只是一瞬间，布莱恩又将自己真实的感情隐藏了起来。
“啊，谈到这个……顺便提一句，不知道它有没有和你说过。唯迦在这三维宇宙中最初具现化的肉体，是一团不断发光蠕动变换外形的肉块。你确定要和这种东西当苦命鸳鸯亡命天涯么？”
“唯迦是什么我不在乎。即使是丑陋的怪物，也拥有比你们更纯洁的灵魂；即使是个外星人，也比你们这些披着人皮的野兽更有人性。”
“是在说比起外表，内在的‘灵魂’之类的东西更重要吗？真是有趣的发言。那么再见了——希望下次再见到你的时候，你不是被装在尸袋中。”
布莱恩撂下这句话后，全息影像便被切断了。并没有多余的插曲，武装人员在收起箱子后也迅速撤离了这里。
夜翊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
似乎是在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夜翊花了很久才终于开口说话。
“……你知道吗，唯迦？我在中东还有非洲的战乱国家待过两年。这两年间，我见识过太多的人类因为种种原因而失去性命。比如在中东看到的恐怖份子会像屠宰牲畜一样杀人，妇女、孩子、老人……都无一幸免。有一次还是在中东，明明一个月前还经常和一个喜欢看电影跟动画的小孩子聊天，一起讨论看过的作品的剧情，结果一个月后等我从东亚回来后孩子就不见了。而且不仅是那个孩子，整个居民区都被恐怖份子的自杀式炸弹还有大口径炮弹改装的IED[7]夷为平地了……我闭上眼试着回想那个孩子的澄澈眼神，但睁开眼后看到的却只有无尽的废墟。”
“小夜……”
唯迦一脸悲伤的深情。
“人类就是这么不可思议，人类就是这么毫无道理……所以，我从来就不相信人类。所以，我是不会将希望放在他们身上的。与这些家伙合作的结果，只有死路一条。因此我会以我的方式来做下去的，我会以我的方式来贯彻正义的。”
夜翊迄今为止的人生就是在追查害死家人的凶手，寻找对策局的蛛丝马迹。现如今这些昔日的仇敌却堂而皇之地想握手言和，而理由却十分充分——拯救地球。
夜翊理所当然地想起了自己的家人，想起了自己一直在坚持的正义。面对这样的矛盾，夜翊也确实产生了“人类根本不值得去拯救”的念头。
但是冷静下来后，他的内心却马上妥协了下来。明明是这么讨厌人类，明明是这么憎恶这个世界，明明对这个人世已经毫无留恋了。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还会想要拯救这个世界？
对夜翊来说，拯救地球与讨厌人类并不矛盾。
因为隐藏在“憎恶”底下的，是他对这个世界的深沉的爱；而“永远贯彻正义”，也是他从儿时起便扎根于心的珍贵种子。所以——即便自己被一部分人类压迫到今天这个地步，可是为了挽救另外那些无辜的人们，夜翊还是会选择站在拯救世界的这一边。
这样想着，夜翊觉得自己的信念变得更加坚定了。
“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一直在你身边的……所以，请你打起精神来。”
“唔？？”
唯迦让夜翊坐在了床边，接着一把抱住了他，并将他揽在自己的胸前，伸出手以温柔的动作轻抚他的头发。
……好暖。
……而且好香。
体会着少女身上淡淡的香气与胸部的柔软，夜翊这么想着。
这时，夜翊忽然发现了一件奇妙的事情——
自己对一个仅仅认识了不到半天时间、甚至连人类都不是的家伙产生了好感。但是也拜这名外星少女所赐，夜翊体会到了久违的、只在梦中出现的珍贵的温暖。
……夜翊有一瞬间的恍惚。
他差点认为，自己正身处于梦境之中。等到梦醒以后，又要不得不去面对这个伤痕累累的世界。
然而夜翊在闭上了眼睛仔细感受之后，他察觉到了……那是从对方内心深处传递过来的，没有半点虚假与犹豫的真实的温暖。
起先由于自己的神经常年紧绷，夜翊面对这股暖流时稍微抵抗了一下。但是随后，他的全身心就都放松了下来，也没有一丝戒备的感觉。夜翊明白，自己的这些表现都是出于对眼前这名少女的完全信任。
这名少女仿佛拥有可以融化一切坚硬外壳、包容世间万物的力量。夜翊确确实实地感受到了，在唯迦的灵魂深处有一种温柔而强大的人格。
可是……自己这么幸福真的可以吗？
在这种时候，夜翊的胸中涌出了一种让自己喘不过气的罪恶感。
因为长久以来，自己的努力与战斗都是靠强大的执念与坚韧的意志所支撑的。夜翊害怕的是，如果自己的内心因“幸福”而软弱了下来，那么自己就会变得无法像从前那样由内到外都坚不可摧，所以也就一直在拒绝着“幸福”。
除此之外，强烈的赎罪感也是他拒绝幸福的缘由之一。从自己家人的离去，又到之后了解了其他受害者的情况。从小目睹了太多悲剧的夜翊，早就已经无法将自己置之度外了。因此，选择走上这条修罗之路是必然的结果。
夜翊非常明白，自己走上的这条路是通往毁灭的道路。
虽然一路上靠着自己的意志、以及坚信永不妥协的“正义”才走过来的，但他并不是超人，他也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
只要是人，就会累。
而名为“夜翊”的少年，已经太累了。
不经意间想起了自己在过去数年间经历的痛苦，夜翊的心底逐渐开始有了变化，心境开始变得透明。
最后——
仅仅只是此刻，仅仅只是纵容自己稍微休息那么一会儿……应该也没有所谓吧？
夜翊这么想着，然后阖上了他那疲倦的眼帘。
就如同在深夜中的苍茫大海之上，看见了一点摇曳着微弱光明的烛光似的。无可避免的，长久以来拼命掩饰与压制的情绪，都在这一刻像是洪水决堤般爆发了出来。
——而这一切，仅仅只是因为唯迦的一抱。
仅仅只是简单的一个动作，就令夜翊这个男人感动得不得了。
夜翊感觉自己的全身都被包容在了一种安心感之中。
……这是为什么呢？
夜翊思索着。
时间仿佛凝固，夜翊只想永远被眼前这名少女抱住。
此时此刻，他在她的怀里哭得像个小男孩一样。
此时此刻，他觉得她像个英雄。
3/
夜翊在唯迦的怀里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唯迦将他安顿在床上盖好了被子，一直坐在床边看着直到他晚上醒来。
“……我好像……又睡着了？”
“觉得好受些了吗？”
“嗯……谢谢你，唯迦。”
唯迦回以淡淡的笑容。
“小夜一定饿了吧？我来给你做晚餐吧。”
“啊，嗯……都已经晚上十点了呐，怪不得感觉胃袋像是被抽干了一样的空虚……我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那么小夜想吃什么呢？”
“饥饿的时候总是会想吃高热量的食品啊……”
“嗯……了解了，那么请稍等。”
一脸神秘地说出这句话后，唯迦将双手叠放在胸前。
然后——
在白色光芒闪现之后，两人的面前凭空出现了一张铺着干净桌布的长餐桌，桌子上则整齐地摆放着热腾腾而又香味扑鼻的汉堡、薯条、炸鸡腿等等的高卡路里食品。
夜翊现在已经到了“不管唯迦使出怎样的能力都不会觉得意外”的地步了。在稍微楞了神之后，被食物的香味深深刺激到了神经的夜翊，开始将自己的魔抓伸向盘中的食物。
“呜……已经两个月没吃过这些了……虽然是垃圾食品，但怎么都要比在冲突地区吃的东西美味太多了。唯迦，还能变出些什么吗？”
“只要小夜你想得到。”
随后是日式料理，接着又是巴西烤肉。即便肚子已经撑得鼓鼓了，夜翊还是继续品尝了法国料理还有菲律宾的猪肉料理，最后则以夜翊故乡的料理收场。整间屋子都飘满了各国美食的味道，根本就是场世界美食的大会。
夜翊吃得狼吞虎咽，而唯迦则一脸享受地看着这么努力往自己嘴里塞食物的他。
不知为什么，夜翊忽然停止了进食，接着用有点不好意思的口吻开口了。
“那个……你不吃吗？”
“我是不会饿的哟。单是看着你吃的样子，我就已经觉得非常饱……或者说非常满足了。”
唯迦如此轻快地回答着，看起来真的十分愉悦。
酒足饭饱以后，夜翊捂着撑圆了的肚子懒洋洋地躺在床上。
“话说回来……眼睁睁地看着你凭空变出这些东西，简直就像是在看人变魔法一样呐。”
“不是魔法，是琴弦哟——我在弹奏宇宙的琴弦。”
“……琴弦？”
面对夜翊的疑惑，唯迦开心地作出了解答。
“因为我可以随意操纵构成宇宙的最小最基本单位——‘宇宙弦’，所以也就可以通过调整弦的共振模式来制造宇宙中任意一种物质了。对策局的人之所以给了我‘天琴座的魔女’这个绰号，也包含了这一层意思哦。”
“这样啊。”
……眼前的这个存在真是不得了。
夜翊在心里默默想着。
这样的和平与这样放松的时光已是多年都未曾有过的了。可是一旦意识到这点，夜翊又会不由自主地将思绪拉回眼前的现实问题。
“对了，那个人工智能怎么办？你说过它在今天逃出了研究所吧，我们是不是应该要去找到它？”
“我们明天再去吧，今天有点晚了……小夜，要出去吹吹风吗？”
就这样，唯迦将夜翊领到了外面。
“哈……这里的微风可真是凉快呀。话说这栋别墅也是你用能力制造出来的吗？”
“这里是对策二局局长川崎博士会客用的住所，只有少数人知道，而且平时也没什么人使用。再加上位置也离对策二局比较近，所以就带你到了这里。”
与唯迦一起边坐在院子里的椅子上，边享受着凉风拂面的快感。夜翊下意识地抬头往上望去。
今晚的天气并不是很好，还有薄云飘在空中，不过也还是能辨认出一些星星来的。
夜翊首先找到了“北天大十字”天鹅座的主星，然后顺着找到了织女星，最后是被称为“牛郎星”的河鼓二。
“小夜，你在找星星吗？”
“天色不是很好，不过还是找到了夏季大三角。唯迦，你喜欢看星星吗？”
“喜欢呀，当然喜欢了。人形化以后我最喜欢做的事，除了听音乐和看书之外就是看星星了。”
“咦……我还以为他们一天到晚都在对你做研究什么的。”
“并不总是这样。有时我会以地球人所需的知识来作为交换，以此来换取自由活动的时间。每当我望向夜空看见浩瀚的星辰时，我总是会感到自己的渺小，以及这个宇宙的美丽。”
“可你不是一直都在宇宙中生存吗，为什么也会有这种感觉？”
“这大概算是超越了文明与种族的体验。我在想，我的祖先们也是这样眺望星空吧……不如说所有文明的开始，都是由朝星空的那一瞥开始的。而且在地球关于天体的传说中，我最喜欢的就是古希腊神话中的俄尔普斯的传说、以及中国古代牛郎织女的传说了。”
“哈哈——因为你就是‘织女’嘛。”
“嗯嗯，对哦。”
谈话到这里，两人默契地看了对方一眼，然后同时笑了出来。
夜翊不禁想起小时候父亲那句不正经的话。
——这种知识是可以用来追女孩子的啊！
回想起当时父亲的神情，夜翊不由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夜翊真是没想到，自己也真的算是因为这个原因和女孩子在一起了。
只不过，对方可不是地球人。如果父亲还活着的话，把唯迦介绍给他，他会怎么想呢？夜翊不由自主地幻想起各种各样的可能性。
夜翊觉得父亲最有可能的反应，就是边哈哈大笑着边用力拍他的肩膀，同时还猛竖出大拇指并说出“小子你可真行啊！”这种话。
……不过，也只是幻想了。
夜翊知道这种事想多了反而会变成痛苦的根源，等到梦醒了又会被落差感与空虚感狠狠击落深渊。稍微调整了一下心情后，夜翊便将心思放在了头顶的夜空之上，用心享受这难得的片刻安宁。
两人躺在草坪上，不知不觉就过了一个小时。
这时，闭目养神的夜翊注意到了，身边那个平缓柔和的呼吸声开始变得急促。
以夜翊的性格真的是怎么都无法忽略这点。于是，他马上转过头去望向了唯迦。
“——唯迦你怎么了！？为什么浑身都是血？？”
看着浑身都沾满了鲜血的唯迦，夜翊陷入了惊慌之中。
“呼……呼……”
唯迦看起来真的很痛苦。原本如同雪一般洁白的皮肤变得惨白无比，而那头柔顺的乌发也像失去了生命般褪色为了银色的发丝。
“抱、抱歉，小夜，让你吓了一跳……我以为你睡着了所以就没出声。”
“笨蛋！这种时候了为什么要道歉！这是怎么回事？是谁干的——”
“……这……就是……代价……”
“……代价？”
“嗯……迄今为止没被宇宙外的那个存在干涉的代价……除了无法使用从前的全部能力、以及每天可以使用的能力都有限制次数以外，就是每天夜里十二点钟开始，从眼睛、耳朵、鼻子、嘴巴、下体……血液会从身体里流出，并且伴随着剧烈的痛苦……在这一个小时之内，除了自愈能力之外我无法使用其它任何能力。而且白天使用的能力越多，痛苦也会越剧烈……这就是我遭受的‘血之诅咒’。”
夜翊赶紧将唯迦抱回了房间里。
一会儿功夫都不到，唯迦的痛苦似乎又加剧了。唯迦只能在床上激烈地扭曲着，将床单都染成了血色。
“……唯迦到底做错了什么，才非得要承受这种沉重的痛苦？”
夜翊一脸的悲伤。
不久之后——
扭曲发展成了抽搐，凄厉的呻吟变成了惨烈的嚎叫。
“这个……样子……太……丑陋了……小夜，我不想让你看到……”
“还说这些干嘛！”
夜翊对于只能在一边看着，却帮不到一点忙的自己感到无比的失望。
“有什么我能帮你的吗？”
“小……夜……”
“什么？我在。”
“握住我的手，好吗……”
夜翊默默握紧了唯迦的小手，然后用另一只手抱住了唯迦的上身。
少女纤细的手指上沾满了鲜血，再无力气回握住他。从口中咳出的血液洒在夜翊的身上，但他丝毫不在意被对方的鲜血染红胸前，反而用更大的力道抱住了她。
感受着唯迦身上温暖的血与汗，夜翊想着，只要这样做能让她感到好受些就好了。
半个小时后，夜翊满头大汗，白色的衬衫被唯迦的血水和自己的汗水浸湿。
唯迦似乎是睡着了。夜翊害怕吵醒她，于是便蹑手蹑脚地走进了盥洗室，然后好好冲了一个热水澡。
热腾腾的淋浴水流冲击着夜翊的背部，眼前的一切也都被笼罩在了不真实的雾气之中。夜翊仔细回想着今天所发生的事情，还是会有种恍惚的感觉。
洗完澡后，夜翊就去了另一间卧室睡觉，并且一睡就到了大天亮。
早上起来后他发现，所有床单上还有地上的血迹都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昨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大概是用能力清除掉了吧，夜翊这么想着。
这时，背后传来一个令人倍感温暖的声音。
“早安，小夜。”
“啊……早安，唯迦。”
夜翊看到唯迦的身上穿着一套崭新的白色连衣裙，与她那头乌黑的长发形成了强烈的对比，也更完美地衬托出了唯迦身上的那种圣洁感。
“昨晚真是谢谢你了。”
“你、你没事就好……而且我也没做什么事……”
唯迦摇摇头。
“不……小夜你确实帮了我很大的忙，在我痛苦时待在我的身边就已经足够了。”
看到唯迦脸颊上浮现出的一抹淡淡红色，夜翊觉得自己的心脏受到了一击重拳。
夜翊不好意思地别过了脸去，而唯迦则饶有兴致地眯起了眼睛盯着这样的他，并且一副十分享受的模样。
“……不要露出这种像是在看宠物的表情行吗？”
“不是宠物啦——是看喜欢的人哦！”
“……唔！”
被唯迦突然这么一说，感到万分羞耻的夜翊竟不知该作何反应。于是只能扭过头去用遥控器打开电视机，以此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这个时间段，电视上刚好在插播新闻。
此时的画面似乎来自直升机的航拍。镜头拍摄到了直冲天空的滚滚黑烟，以及两个正在熊熊燃烧着的巨型白色罐状物。
“那是储油罐，位于岛东面的国家石油储备基地[8]……是蒂尔丝干的。”
两人对视了一眼。
“……不能让他们先找到。”
“嗯。二局先不管，我们一定要赶在一局抓到它前找到它。”
“唯迦，我们出发吧……既然能逃出研究设施并破坏储油罐，那么就意味着对方有相当程度的战力。所以，那个……你可不可以帮我弄一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用的装备？”
“没问题哟。”
十分钟后，两人准备踏上寻找蒂尔丝的路。
“你知道它在哪里吗？”
“大概知道。”
“‘大概’……是什么意思？”
“就是凭直觉。”
“喂喂……”
“小夜，抓紧我的手。”
“哈？”
刚握住唯迦的手，夜翊就见到自己视野中的一切都被无限扭曲延伸，而接下来迎接他的则是由斑斓的色彩与无尽的黑暗所组成的怪异景象。
“小夜，小夜……我们到了。”
唯迦用手晃了晃还站在原地愣神的夜翊。
“啊……这是……”
“空间转移哦。”
奇妙的体验结束之后，夜翊发现自己正身处于一个陌生的环境之中。
此时的两人正肩并肩站在一条狭窄林荫路的正中间。近午的日光从树叶的间隙穿过，洒在地上后变成了斑斑驳驳的光点。
“还真是……方便啊。”
唯迦绽露出神秘的笑容，随后拉着他的手向前走去。
走了几十米后，唯迦在道路的拐弯处停下了脚步。呈现在两人面前的是一个非常简陋的地方神社[9]。
“这里是……神社？”
“我能感到有‘东西’在里面，是蒂尔丝没错……附近暂时没有人类，我们速战速决。”
随后两人一同穿过了老旧的鸟居，登上不高的神社台阶，最后在一间外表刷了朱漆的小屋门外止住了脚步。
玻璃窗被百叶帘遮住，无法从外面看清屋内；门也似乎从里面锁着，看来只能进行破门了。
可是，正当夜翊想要拿出工具包内的塑胶炸药时，意外发生了。
——巨响过后，屋门由内被炸开。
同一瞬间，唯迦使用了防御能力。在唯迦的保护下，夜翊才免于冲击波与木屑碎渣的伤害。
白色的烟雾尚未散去，本能反应般仰倒在地的夜翊迅速拔出了腰间的HK45C手枪，并全神贯注地注意着对方的动向，他打算在必要的时候进行还击。
滚滚烟尘散去后，一个人影出现在了两人的面前。
“……出来了吗？”
夜翊喃喃自语。
本已做好了战斗的准备，可是当看清对方真面目的那一刻，夜翊就瞬间变得目瞪口呆，愣在原地动弹不得。
因为站在自己面前的，并不是想象中那种彰显着机械质感，完美诠释了暴力美学的机器人。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强烈气场的活生生的美少女。
少女身着深蓝色长袖水手服，黑色长筒袜与短裙间显露出了牛奶般白皙的大腿。在爆炸过后的余风中，胸前白色的领巾与齐腰的黑发正一起微微摇曳。
但与如此青春的形象形成了鲜明对比的，是她腰间那把寒气逼人的日本刀，以及手上两挺对准了夜翊脑袋的MP7冲锋枪。
少女以一副冷傲至极的神情俯视着仰倒在地的夜翊。
漂亮的杏眼瞪得浑圆，散发着强大震慑力的紫色瞳仁也仿佛要将夜翊刺穿似的。
这时，夜翊注意到少女的左眼角处有一颗泪痣。
……所以才叫“Tears”，也就是“蒂尔丝”吗？
夜翊被眼前这位少女所散发出的气质深深吸引住，并陷入到了一种恍惚之中。
就在夜翊已经完全被她震慑住了的时候，少女以无比凛然的语气开了口。
那是一种十分明亮的、充斥着强烈情感的清澈声音。
“——变态，你在看哪里。”
[1] PMC（Private
Military Contractor）私人军事承包商。
[2] 赫里福德（Hereford）英国SAS（Special Air Service）的大本营。
[3] 杀戮屋（Kill House）专门用于室内近距离战斗的训练设施。
[4] CQB（Close
Quarter Battle）室内近距离战斗。
[5] 取自著名的“图灵测试”。
[6] E.T.
[7] IED（Improvised
Explosive Device）简易爆炸装置。
[8]志布志国家石油储备基地。
[9]白山神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