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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川崎伦的帮助下，三人从博士的住所搬到了位于岛东岸的海边别墅里。
乘着海风盘旋在天空中的海鸥发出悠长的鸣叫，温暖的晨曦透过窗户洒在屋内的地板上，这是去扫完墓的第二天清晨。
昨天傍晚回来后，夜翊连凉都没冲倒头就睡。
由于神经衰弱的缘故，他以前时常需要借助安眠药才能入睡。但自从与唯迦相遇后，不知为何睡眠质量就变好了。现在，就连海鸥极具穿透力的声音也无法将他吵醒。
就是这么一个和平的清晨，唯迦与蒂尔丝两人正对坐在客厅松软的布艺沙发上。唯迦脸上露着一如既往的如同沐浴在月光下的笑容，而蒂尔丝则看起来有点拘谨的样子。
“所以说啊，大清早的有什么事吗？”
“我觉得我们有必要重新互相认识一下哦。”
边这么说着，唯迦帮蒂尔丝倒上了一杯咖啡。
“哈？还有什么重新认识的？”
“嗯……”
唯迦思考了一下。
“就比如蒂尔丝平时喜欢做什么，有什么爱好和梦想之类的？”
“可是为什么突然要和你谈这些？”
“蒂尔丝你不是说过吗？想要过普通女孩子生活的事。像现在这样进行女孩子间的谈话，聊些女孩子间的话题，也算是普通生活的一环吧？”
“唔……这么说也没错啦……真是没办法，那我就勉为其难地陪你聊聊天好了。”
——只不过对方是个外星人就是了。
蒂尔丝憋住了没说出这句话来。
“那唯迦你有什么爱好呢？”
“看电影、听音乐、看星星。”
“还有呢？”
“嗯……看小夜！”
“为什么你可以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这种令人害羞的话啊！”
“我脸红了哟！脸红了哟！”
“你那是兴奋得红了吧！”
唯迦带着不好意思的表情，用手轻轻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我曾是可以看到‘未来’、畅游在无数未来可能性中的高维生命体，因此我也早在这些‘未来’中就认识了小夜。自从在地球上实体化后，我每天晚上都会做一个梦——那是个在星空下与小夜依偎在一起的梦，而我已经在这种梦中度过了半个多世纪。现如今自己的梦境终于成真了，真是开心得要命呢。”
“嗯，你现在就是一副幸福得简直要原地成佛了的样子。”
盯着唯迦的蒂尔丝叹了口气。犹豫了片刻，她问出了那个问题。
“话说你们两个……”
“是恋人哟！”
蒂尔丝惊诧于唯迦的回答速度。
“是、是吗……”
“小夜他只是太害羞了而已！”
“不过……好像没听过他对你明确说出过那种话呢。”
这时，刚刚还兴高采烈的唯迦忽然沉静了下来。
“嗯……虽然从来没有过，不过通过他的只言片语以及各种行为——就比如那天他舍身救了我们的事情，我确实能感受到小夜胸膛里那颗炽热的心。我明白现在的小夜有他自己的理由无法说出那句话，但我相信总有一天会听到他亲口的回应。”
蒂尔丝被眼前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包容气息的少女所触动，并在其温柔而强大的人格魅力中感受到了一种超越了时空与种族的深沉的“爱”。
“倒是蒂尔丝你呢？既然想要过普通女孩子的生活，那么‘恋爱’也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哦，关于这个你是怎么想的？”
听到唯迦的提问，蒂尔丝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软了下来。
她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纤细的指尖也开始玩弄起自己的发丝。
“我的梦想是作为一个普通的女孩子生活下去，想不留遗憾地过完‘人生’。因为毕竟人家才刚诞生没多久，就要莫名其妙地被推进那个散发着不详之气的东西里，而且还不知道进去后会发生什么，人家真的好害怕……而且就算是我，也想体验一下普通女孩子的生活呀。上学，跟朋友一起玩耍，还、还有，就像你刚才说的……”
蒂尔丝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已经是自言自语的程度了。
接着，蒂尔丝深吸了一口气。
“所以说，其中一个梦想，那个，就是……恋爱。”
然而，蒂尔丝羞于说出口的是——这其实也是自己最大的梦想。
像是想要掩饰什么似的，蒂尔丝显得有点慌张地继续作着解释。
“你看——待在二局的研究所里做实验真的很无聊，所以博士给了我一大堆的书籍还有能联得上网的电脑让我消遣。虽然名义上说是借此培养我的性格还有测试自由意志以及学习能力，但我觉得，博士他单纯只是想让我开心而已。当然，网络的使用会受到一定程度的限制，不过也基本还是能浏览到自己想看的东西。就是在那个时候，我接触了许多外界的东西……其中，我对恋爱题材的小说漫画还有动画之类的作品非常非常感兴趣……久而久之就变成了憧憬。”
听到这里，唯迦陷入了沉默。然后又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唯迦问出了那个问题。
“蒂尔丝……你其实对小夜很感兴趣吧？”
“诶、哈？？”
突然被这么一问，蒂尔丝明显表现得不知所措。
“谁谁谁谁对那种没品的男人感兴趣啊！！”
“你现在手忙脚乱的样子很没有说服力哟。”
面对从眯着眼睛的唯迦身上传来的莫名压迫感，蒂尔丝最终放弃了抵抗。
“好、好啦……我承认……呜……可恶，我为什么偏偏喜欢上了他呀！！这种变态臭虫到底有什么好！！不过谁让他是我逃出研究所后见过的第一个男人呢……而且他又那么毫不犹豫地牺牲自己救了人家。唔，这个帅气又令人火大的笨蛋……！”
看着承认了的蒂尔丝，唯迦露出了笑眯眯的表情。
“蒂尔丝终于正视了自己的内心呢~”
“呜……真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会喜欢上这种家伙！不过话说回来，你不生气吗？”
“我为什么要生气呢？”
“诶？因为，那个，你看……我们喜欢上同一个人了啊……这样的话，我们就是情敌了哟？”
这时，唯迦的脸上浮现出了令同为女性的蒂尔丝也不禁为之心动的笑容。
“这个不用担心。因为首先，我不会被人类的道德所束缚；再者，我认为能爱上小夜是件很幸福的事情，因此别人如果也喜欢上了他的话我能理解。”
“哈……”
“所以，不必这样哟。”
“唯迦……”
“嗯？”
“你一脸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很恐怖诶！！还有……你倒的咖啡已经溢出杯子啦！！你其实很在意我喜欢那个废柴这件事的对吧！！”
唯迦露出了伤脑筋的笑容。
“诶嘿~说是一点也不在意那是骗人的，只不过……”
停顿了一下，唯迦闭上双眼微微昂起头颅，并以明亮清澈的嗓音念出了那句话。
“生命短暂，恋爱吧少女！趁着朱唇色泽未退之时——”
蒂尔丝呆了两秒钟，但随即又露出了欣然的淡淡微笑。
“……趁一腔热血尚未冰冷，明天就没有这样的好时光了。”
两人就这么对视了一会儿，接着不约而同地发出了开怀的笑声。
“哈。没想到你竟然知道这首《凤尾船之歌》，这可是我最最喜欢的一首歌呢！”
“我想……蒂尔丝也是因为察觉到自己已经没多少时间了，所以才会对‘恋爱’如此执着吧。”
蒂尔丝没有出声，只是静静走到窗边眺望远处的大海，不知在想着什么。
“不过，蒂尔丝好像很喜欢这种悲伤的东西呢……真是人如其名呀。”
“啰、啰嗦！这是少女的忧愁！”
“是，是~”
这时，一个毫无干劲且略带沙哑的声音唐突地插了进来。
“刚刚醒来就听见你们的声音，你们俩什么时候关系变这么好了啊？”
原来是刚刚睡醒的夜翊，正睡眼惺忪地将身体靠在楼梯边的墙壁上打着哈欠。
“啧……大清早见到这副苦逼脸真是扫兴。”
“喂！”
被蒂尔丝这么吐槽的夜翊一下子就清醒了。
看到了夜翊的窘态，唯迦微笑着招招手示意夜翊到她的身边来。
等夜翊坐到了自己身边后，唯迦顺势将夜翊的上半身揽向自己这边，然后轻轻让他的头枕在自己的大腿上。
“唔！”
夜翊被这一大胆的举动吓了一跳。
此刻躺在唯迦大腿上的他，紧张得浑身僵硬。费了好大劲后，他才成功将自己的脸改变了朝向。
盯着唯迦那张闪耀着母性光辉的恬静脸庞，夜翊的内心忽然又变得平静如水，硬邦邦的身体由此得以放松。
虽然他的脸已经红到了耳根，但经过机场的那次事件后，他决定以后都要在唯迦面前坦率一些。
“唯迦的大腿……好软，好舒服。”
夜翊把感想说了出来。
“哼哼~小夜的什么事我都知道哟。小夜呀，最喜欢膝枕了吧。”
“……大概是我从小的梦想……”
“只要小夜喜欢，以后可以给你枕个够哟。”
“哈，唯迦真是温柔——”
唯迦软乎乎的大腿非常舒服。终于枕上了这梦寐以求的膝枕，全身心放松了下来的夜翊困意顿生，好想就这么安然入睡。
夜翊才发觉耳边似乎有什么软软的东西。稍稍扭动了一下头才发现，那是唯迦因过于丰满而略微下垂的胸部。
因为这个发现，夜翊的心底激起了千层浪。
可是就在夜翊犹豫要不要换个姿势的时候，他忽然间觉得自己的眼前一黑，接着嘴也像是被什么捂住了一样说不出话。
挣扎过后他才发现，那是蒂尔丝裹着黑色丝袜的脚。
“呜唔唔姆——！”
“被美少女的足踩脸是不是很性奋呀？你这个抖M变态！”
“给我松手……不对是松脚！！”
“变态！你刚才绝对深吸了一口气对吧！而且还偷瞄了一眼我的裙底。真是变态！垃圾！臭虫！”
“明明是你自己踩过来的先不说，不吸气我可是会憋死的啊！还有从这个角度踩我，无论怎么看都会看到裙底的吧！”
唯迦则一脸毫不在意的样子，继续用手温柔地抚摸着夜翊的头发。
而夜翊也接受了唯迦的心意。
对于眼前显得过于和平了的两人，蒂尔丝叹了口气。
“我说啊，唯迦你太娇惯这家伙了……你们现在的样子与其说是恋人，倒不如说更像姐弟？在女人面前撒娇，这样看起来很废呢。”
而唯迦的回应很干脆。
“——这是他应得的。我知道，小夜已经太累了。因为他背负了太多的东西，所以需要偶尔的休息，而且也需要一个精神上的港湾。况且他现在的这个样子，正是全心相信一个人的表现哦。”
唯迦的目光愈发充满了爱怜，令夜翊都觉得难为情了。
……看来这家伙真是对我什么都明白呢。
此时的夜翊开心而又纠结。
开心是因为终于遇到了一个真正懂自己的人，而纠结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
——经过了机场事件的夜翊，因为最后唯迦那番如同表白般的话语而发现了自己的真心。也因此在冷静下来后，夜翊开始认真审视自己的内心。
一直以来——或者准确说是在姐姐去世之后，自己的内心变得十分矛盾。
失去了唯一亲人的他，开始幻想起某个类似于大姐姐般的、可以给予其救赎的年长女性角色。他想着在这样的人的怀里，偶尔也可以干些撒娇事。
可事实上，即便姐姐在世的时候，他也几乎从未有过这种举动。所以在失去了姐姐之后，这种对于爱的渴望又变本加厉了。但是与此同时，夜翊却又为自己的心灵建造了一间没有门与窗的石头屋子，在渴望着幸福的同时害怕并拒绝着幸福。
原因其一，他的自尊心不允许自己做出这种事。
原因其二，他认为这种事与自己呈现给外人的外壳正好相反。一旦对方心中自己的形象崩坏，就会产生无法挽回的后果。
原因其三，也是最重要的原因——夜翊根本就不相信人类。他根本就不相信会有能真心真意爱上他的人。在他的眼里，女人——乃至几乎所有的人类，都是狡猾、贪婪、而又擅长于伪装、扮演无辜的动物。
就结论而言，当他真正意识到了自己确实会因此而真的孤独到死时，他的内心中涌上的先是绝望、寂寞、以及孤独，接踵而至的是某种带有英雄主义色彩的凄凉与悲壮，然而最后迎接他的却是一种无比释然的心境。
之所以会产生这种心境，是因为他意识到了这便是自己的命运；他也明白了，这便是自己能够继续战斗下去的理由。
夜翊的心中时常有一幅画面——
从头到尾，自己都在自己世界里的舞台上孤独地歌唱着咏叹调，进行着从头到尾都只有自己一人能看得到的表演。
鼓掌、谢幕，空荡荡的剧场里回响着自己一个人的欢呼声。
最后，孤独地走回到观众席上，静静死去，发臭。如果死后有灵魂的话，夜翊甚至怀疑漂浮在半空的自己是否会孤独到遗忘了这究竟是谁的尸体。
这么想着的他心口上的洞黑漆漆得可怕，可脸上表情却是如此平静。
——他真的认为自己会这样死去，直至与唯迦相遇的那天为止。
这么幸福真的可以吗？
这么幸福真的没问题吗？
这么幸福的自己……真的不会遭到上天的报复吗？
自己曾经无数次幻想有唯迦这样的女孩子能在身旁安慰自己、在身后给予自己默默的支持。
然而，这样的幻想现在却真的实现了。这样的幸福实在太突然，幸福得令人怀疑这是否是假象。
……其实自己是不是早已经疯掉了，所以现在看到的是幻象？
……自己变得这么幸福，明天出门真的不会被车撞死、或是遭受其它什么灾难吗？
每每想到这里，夜翊都察觉到了——
与其拥有幸福，反而是遭受不幸比较能令自己感到安心。
昨晚回来后，他也与唯迦短暂地谈过这件事。而唯迦当时说出了自己的感想。
“你正走在一条毁灭之路上。”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每个人都有追求幸福、获得幸福的权利……就连你也不例外，小夜。”
“人们的幸福总是需要建立在他们的牺牲之上才能获得的，而我已经不想再看到别人经受苦难，所以只有我自己上了。”
“我懂你的意思。小夜，你太善良了……可是，拒绝幸福就不对了。”
正是因为昨天唯迦最后说的这句话，夜翊才终于下定决心去试着接受来自唯迦的心意。再加上自己也正视了自己的内心，因此夜翊对于“自己与唯迦相爱了”的这个事实并不感到抵触。
只是，他需要时间去适应。而且他也在计划着找个机会，正式地对唯迦说出那句话，但并不是现在。
……总是不知不觉地就陷入自己的世界中，思考着这些事的夜翊的思绪被一个听起来有些气呼呼的声音打断。
“下面该进入正题了吧。”
“哈？”
蒂尔丝的语气忽然又软了下来。
“就是，接下来的三个星期……”
“啊……”
夜翊一瞬间就明白了她想要说什么。
“虽然帮不上什么忙，但我和唯迦都会尽力帮助你的……毕竟我也理解，那种被时间紧追在身后的感觉。所以……不用客气哦，想干什么就尽管说出来吧！”
蒂尔丝睁大了眼睛，紫色的瞳仁闪耀着异样的光彩。
“……谢、谢谢你们……”
“都说不用客气啦——肚子好饿，先等我吃完早餐再讨论具体事项吧。”
带着难得变得爽朗的心情，夜翊摆摆手后就走到了会客厅旁的餐厅中，开始享用唯迦为他准备的早餐。
边享用着富含了营养与热量的英式传统早餐，夜翊边静静地观望着正在旁边沙发里继续坐着聊天的两人。
少女们身边萦绕的气氛平静而祥和。
两人的一举一动无不流露着由内到外的优雅。她们美妙绝伦的侧脸散发着的不食人间烟火、遗世独立般的气息，令看得入神了的夜翊几乎忘记了呼吸。
——眼前的景象就仿佛画一般，美得令人觉得不真实。
而这种来之不易的和平时光，更是令夜翊觉得自己好像来到了梦中世界般，虽然美好却又易逝。这让他暗自下定了保护她们到底的决心，虽然他也明白，自己的能力相对与她们来说十分有限，可他还是会竭尽全力去守护自己在乎的人们。
待夜翊享用完早餐后，蒂尔丝说出了几个自己想要去的地方。很快的，三人都做好了出行的准备。
今天的唯迦穿得倒很成熟。她身上依旧是条连衣裙，但颜色换成了天蓝色并且加了件罩衫，而且发型也换成了从一侧披在胸前的鱼骨辫。
至于蒂尔丝，由于之前在机场战斗时衣服有些破损，所以她就拜托唯迦帮忙更换了一套与之前那套款式一样的水手服。
“这样就可以了吗？蒂尔丝不想试试其它好看的衣服和裙子吗？我可是有随时都能更换新衣物的能力哦~”
对此，蒂尔丝骄傲地挺起了自己的胸脯。
“——水手服可是青春的象征哦！而穿水手服的女高中生根本就是人类文明的宝物！”
一切准备就绪后，唯迦发动了自己的空间转移能力。
根据蒂尔丝的意向，上午三人一直在御宅族的圣地秋叶原逛来逛去。
看到满街二次元美少女的海报以及各种店铺的蒂尔丝两眼发出饿狼般的锐利光芒，紧接着就以惊人的气势开始在各个店铺间来回穿梭，搞到连夜翊与唯迦都感到稍微有些疲倦。
途中有路人请求合影，不过在蒂尔丝冰冷视线的扫视下，又都泪流满面地退了回去。中午在某间女仆咖啡厅中一起品尝了蛋包饭后，心满意足的蒂尔丝又让唯迦带她去了位于京都的伏见稻荷大社。
在蒂尔丝拉着唯迦一起在神殿参拜的同时，夜翊正在饶有兴致地观赏着狐狸石雕。参拜完后，蒂尔丝又以轻快的步伐继续领头前行，直到她进入了绵延在稻荷山上的、由无数橘红色鸟居组成的隧道为止。
就仿佛置身于另一个次元中一般，千本鸟居独特的美感令三人陶醉万分。就这样徜徉了好几个小时，直至日落时分三人才依依不舍地返回了鹿儿岛。
回到了鹿屋后，在夜翊的提议下，三人又在全市唯一一条算是繁华的商业街上开始了闲逛。
可即便是所谓的商业街，热闹程度也远远比不上普通大城市的街头一隅。
因为鹿屋市在过去二十年中都没有太多的发展，很大程度上依旧保留着十几年前的样子。
——宁静、祥和、毫无波澜，在这种地方居住的人们都在悠哉地享受着人生。
而夜翊最大的梦想，就是希望自己能够在一切都结束之后，在这种和平的小地方安度余生。
在街上的寿司店吃完了晚餐后，唯迦准备发动空间转移能力回到别墅中。可就在这时，夜翊阻止了她。
“你们先回去吧，我还想再多逛一会儿……在这之后，我会直接乘公交车回去的。”
“小夜认得路吗？”
唯迦显得有点担心。
“没问题——我有带着现代人类的好朋友哦！”
明白了夜翊指的是自己的智能手机，唯迦笑着挥了挥小手，然后就与蒂尔丝一同消失在了绚烂的强光中。
夜翊在确认她们走了之后，毫不犹豫地径直走进了一家店铺了。
……
坐了半个小时的公交车后，又徒步行进了十多分钟，夜翊才返回到了暂时的“家”里。
夜翊进入玄关时，正好撞见了刚从二楼的浴室出来顺着楼梯走下的唯迦。
唯迦裸露的肩膀上仍散发着沐浴后的水气。光滑肌肤透露着晶莹的粉色，脸上的潮红令唯迦看起来更加妩媚动人。
由于浑身上下只裹着浴巾，所以唯迦丰腴的臀部曲线被完美地展现了出来。白皙的后勃颈也在头发盘起后更是一览无遗，这一切令夜翊不禁咽了下口水。
“唯迦，这个变态正盯着你的屁股看哟。”
夜翊这时才发现躺在沙发上看着少女漫画的蒂尔丝。
“哎呀呀。”
唯迦毫不在意地转过身子，用一只手托着脸颊，并且一脸暧昧的神情。
“——小夜想要看就直说嘛。”
陷入这种情形的夜翊感到自己脸上的温度开始直线上升，于是急忙调转了话题。
“啊、啊！对了！那个——”
夜翊慌慌张张地从手提袋中掏出了两样东西。
“这是……送给你们两个人的礼物。”
“嗯？”“哈？”
夜翊分别将手中的东西递给了两人后，用有点不好意思的口吻开口。
“因为唯迦什么都能弄出来，所以我就想着应该送些简单却又有心意的小东西……这两样东西也是我苦恼了很久才决定下来的，虽然看起来很普通就是了……”
“一点也不哦。”
捧着手里那条纯白色的缎带，唯迦的喜悦已经溢于言表。
蒂尔丝瞪大了眼睛盯着首饰盒里那对湛蓝的泪滴形耳坠，她似乎也高兴极了，只是嘴上却不那么坦诚。
“既、既然你都已经送给我了，我也不好意思拒绝……那么我可就收下了哦！”
不断上扬的语调难以掩饰住自己激动的心情，蒂尔丝小心翼翼地将其收起来，随后兴高采烈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与此同时，唯迦的身上发出了短暂的光芒。光芒褪去之后，她身上多了件夜翊没见过的连衣裙。而那头湿漉漉的头发也在瞬间变干，并解除了盘起来的状态。
轻快地将缎带从头顶绕过，唯迦灵巧地在头的一侧打出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唯迦将手背在身后轻快地转了一圈，然后对着夜翊莞尔一笑。
“好~看~吗？”
“很漂亮哦，唯迦。”
“嘻嘻~”
被表扬了的唯迦像个孩子般露出了天真的笑容。
在这之后，夜翊陪着唯迦在客厅中看了一场讲述人类与地外文明接触的老电影。
影片结束时，墙角的复古式立式吊钟的时针已经指向了“XI”。与唯迦互道晚安后，夜翊便上楼回到了自己的卧室准备睡觉。
路过蒂尔丝的房间时，夜翊不经意间见到了透过底下门缝洒出的光线。
“……这家伙还没睡吗？”
夜翊小声地嘀咕着。
蒂尔丝出于维护自身的目的，是需要每天都睡觉的。唯迦则是因为“血之诅咒”的缘故会变得非常累，而睡觉可以帮助她更有效地回复体力与能量。
只不过，她俩起得都比夜翊要早就是了。
关于血之诅咒，虽然夜翊打算每天在唯迦遭受诅咒时陪在她的身边，但却被唯迦委婉的拒绝了。
“抱歉哦，小夜……我也是女孩子，所以不想被喜欢的人看到丑陋的一面。”
既然唯迦都这么说了，那么再继续纠结下去就是不解风情，所以夜翊也只好作罢。
十一点多就躺在了床上。关上灯后，夜翊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这一天内，与唯迦和蒂尔丝在一起时的点点滴滴。到最后竟怎么也睡不着了，只好伴着从窗户洒进室内的月光，盯着眼前仿佛被披上了层薄薄银纱般的天花板发呆。
……困意渐渐席卷了全身。
可就在夜翊朦胧的意识即将中断的时候，突然施加在脸上的压力又将半个身子已经进入了梦境的他猛拉了回来。
“唔……唔姆！”
夜翊意识到了，这是今天自己第二次被蒂尔丝用脚踩脸。
不同的是，这次她的脚上并没有裹着丝袜，而是嫩白的裸足。而且最重要一点是蒂尔丝并没有像以往那样咒骂他“变态”，而是在确认了夜翊被自己弄醒了后，就将踩踏在对方脸上的玉足收了回来。
“……醒了吗？”
蒂尔丝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拘束。
“啊……到底什么事？”
“就是，那个……”
蒂尔丝的眼神游移，双手背在身后的同时微微摇晃着身子——夜翊可是第一次见到蒂尔丝这副扭扭捏捏的样子。
“这个……戴上去……看起来如何？”
“哈？”
这时蒂尔丝像意识到了什么似的轻轻“啊”了一声，接着开了房间灯。
当灯光洒满了屋子，夜翊才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
——在蒂尔丝栩栩如生的脸颊边，有两个折射着深蓝色光亮的泪滴形耳坠，正随她脑袋的晃动而轻轻摇摆。
“非常适合你呢，蒂尔丝。”
夜翊毫不吝啬地称赞了她。
“是、是吗？……谢谢……”
面对眼前犹如恋爱中的少女般的蒂尔丝，夜翊忽然觉得有些欣慰。
因为他察觉到了——这个当初如同猫儿般警惕的家伙，如今似乎也逐渐对自己产生了信赖的感情。而他十分明白，“信任”是人与人之间最宝贵的东西。
这么想着的时候，夜翊发现唯迦不知为何也来到了他的房间里。
“唯、唯迦？”
“我听到你们的声音就过来了，难道打扰到你们了吗？”
“完全没有这回事！”
蒂尔丝在胸前摆着双手急忙否定。
“是蒂尔丝找过来的，而且我又被这家伙狠狠踩了好几脚。”
“对哟，而且这个变态刚刚就连脚趾缝都舔得仔仔细细干干净净呢。”
“才没有！唯迦，不要听她说胡话！”
蒂尔丝在一旁“噗噗”地笑着。
“这已经算是性骚扰了吧。还有，其实我想说很久了……我总感觉这家伙的心底其实很色呐。”
“这也其实很正常呢。生命在受到威胁的时候会产生‘想要留下后代’的强烈冲动，这是生物的本能，是烙印在DNA中无法改变的特质。只不过真的没想到呢——身为机器人的蒂尔丝竟然也会不由自主地产生这种冲动，实在太有趣了。”
“你你你你在乱说什么啊！！我怎么可能会对着这种臭虫发情！！”
蒂尔丝倏地一下子把脸别了过去，向二人道了声“晚安”后便逃跑似的飞快走出了夜翊的房间。
“这家伙到底有多讨厌我啊……”
夜翊露出了苦笑。
“她要是真的讨厌你的话，就不会乐此不疲地做出这些事情了哦。”
“是吗……？”
正当夜翊倍感欣慰的时候，唯迦又开口了。
“不过话说回来，小夜……你是足控吗？”
听到唯迦的话，夜翊差点滚到床下。
再看向眼前的唯迦，她的脸上浮现出了恶作剧般的笑容。
“小夜意外地像个小孩子呢。”
唯迦用手托着脸以一脸怜爱的神情凝望着夜翊。
“唯迦……”
“什么？”
“其实你意外的有点……S。”
“没有这回事啦——”
唯迦顿了顿。
“无论是谁，都会喜欢捉弄一下自己喜欢的人吧。”
说完这句话的同时，唯迦如同蜻蜓点水般地在他额头上留下了一吻，最后带着一脸的满足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
* * *
* *
时间过得飞快，当初与川崎伦约定的三周时间如今已所剩无几。
逛街、吃美食、逛商店、去游乐园、满日本游玩、穿着水手服走在清晨满是少年少女的上学路上……这一切都是过去在实验室时连幻想都觉得奢侈的事情，可是如今竟然美梦成真了。对蒂尔丝来说，能体验到这么幸福的日子，即便只有三周也已经足够了。
而对于唯迦与夜翊来说，他们也借这个难得的机会好好喘了口气。同样的，这三周来与蒂尔丝一起经历的事情，对于他们俩也都是人生中最宝贵的时光。除此之外，夜翊也终于和蒂尔丝成为了好朋友——这也令他感到无比欣慰。
……
这是三人一起住在这里的最后一晚。明天，川崎伦就会来到这里，这也意味着蒂尔丝必须要做出选择了——是进入图灵之壁，还是不进去？
一起在餐桌上享用了晚餐后，三人便一起来到了海边。
头顶的星空清晰璀璨，在地球大气的扰动下犹如钻石般闪闪动人。
面朝着深夜中的茫茫大海，凉快且带有一丝腥味的海风不停拂动着面颊。
没有了海鸥长鸣相伴的海浪声多少显得有些寂寞。看见拍打在海滩上又旋即消散逝去的白色浪花，夜翊不由得联想到自己的命运。
这时，身边忽然出现了明亮的光芒。这原来是唯迦变出的三张沙滩椅。
因为今夜漂亮的夜空，在唯迦的提议下三人开始观赏起星星。
“唯迦真是温柔……一开始第一次见面时，还以为你是个残暴无常的家伙呢。”
“这只是你的错误印象啦。而且人们对未知的事物也总是怀有莫名的恐惧。”
随后是一阵寂静但并不尴尬的沉默。
“其实……蒂尔丝很怕寂寞吧。”
“唯迦，你不会害怕寂寞吗？”
正眺望着星空的唯迦轻轻摇了摇头。
“不会哟。”
她将双手叠放在了胸前。
“因为……只要想到小夜，心中就会充满光明与力量，由此产生的一股温暖就会遍布全身。所以，我的内心自然也就没有多余的空间留给‘寂寞’了。”
在一旁听到了这番话的夜翊搔了搔脸颊，十分不好意思。
“是吗？真是羡慕你呢……”
蒂尔丝的脸上又露出了寂寞的表情。
这时，唯迦用细小的声音对蒂尔丝说道。
“你也去试试将自己的心意传达出去不好吗？也有些感情，不说出来就无法传递到对方的心里。”
“——不，已经足够了。”
那真是非常温柔而又坚决的口吻。
……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蒂尔丝发觉自己与夜翊在某些方面其实十分的相像。但也正因如此，她在对夜翊抱有好感的同时，又对他有一丝莫名的抗拒。再加上他的身边有唯迦的陪伴，而他也似乎其实非常喜欢唯迦——因此，她最后还是决定了不对夜翊表露真心。
这样的蒂尔丝看起来虽然寂寞，但浑身上下却充满了坚强，令唯迦也不禁为之动容。
这时，在一旁静静望着天空的夜翊出声了。
“能看到吗？”
边这么说着，夜翊抬起手来指向了天空。
“那颗最亮的是织女星，接着对面的是河鼓二，然后是‘北天大十字’的天津四——这可是著名的夏季大三角哦。”
夜翊的口吻听起来有点激动，大概是心底又涌上了儿时的回忆吧。那些痛苦却又珍贵的遥远记忆。
“嗯~一开始就注意到了。”
“当然看见了，我大脑里储存的天文知识怎么可能比不过臭虫呢。”
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蒂尔丝脸上的表情却很温柔。
“——就好像我们一样呢。”
“诶？”
“呐，你们看——我是织女星，蒂尔丝是天鹅座的天津四，而小夜则是与我对应的牛郎星。”
“唔……这么说来的确如此呢。只不过被称为‘牛郎星’这件事，实在让人觉得难为情。”
“有什么不好嘛~夜空一直以来都是人类灵感的来源，许多动人的遐想便诞生于此。说起来，小夜你以前也一直相信有外星人的存在吗？”
“用我父亲说过的话就是……宇宙这么大，若是只有我们人类的话，岂不是太孤独了？曾有无数的人认为，在宇宙漫长的演化过程中，生命的存在可能毫无意义。但在遇见唯迦后，我便知道了这是错误的想法。而且，那个……”
夜翊想起了自己儿时在某个宇宙探索节目上听到过的一句话。
“就像卡尔·萨根说的那句话——‘我们都是星辰’。组成我们身体的元素，都是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消亡了的恒星内部产生的。所以，我们每个生命个体都是星星，也都是奇迹。”
凝望着夜空的夜翊，思绪不禁飘到了太阳系的边缘。
他想起了“先驱者计划”的10号、11号空间探测器，以及刚刚飞达太阳系与星际空间最后过渡带的“旅行者1号”探测飞船。这些带着“地球名片”独自飞向宇宙深处的孤独勇者，令对此感到肃然起敬的夜翊忽然产生了一股想要哭的冲动。
“旅行者1号”携带的两枚核电池只够支持其工作到2025年，也就是说在五年之后，承载着全人类“最初”期望的探测器就要陷入永眠了，接下来迎接它的是以光年为单位的漫长旅途。它将会沿着最初的航向一直航行下去，假设没有被其它什么文明捕获的话，最终它会在四万年后抵达距离地球4.22光年的半人马座比邻星。
而这让夜翊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一幅画面。
——航行航行，水手的航行。在深夜中那广袤无垠的大海上，孤独地驾船与海浪搏斗的水手，正好像这些探测器一般。
“宇宙是个热闹的大家庭，只不过地球文明仍旧是个蹒跚学步的孩子。在高级文明中广泛认同的‘不干涉年**明发展’的规则下，地球被保护性地‘孤立’了起来。当下的地球文明正在度过一个有可能会被自己毁灭的危险期，而这段时期也是几乎所有文明都会经历的时期。如果能顺利度过并且继续蓬勃发展的话，地球将会被其它文明接纳，正式迈入星际时代。其实这也就是地球人所说的‘德瑞克方程[1]’，如果能克服自我毁灭的趋势，那么未来与其它文明的接触就是必然的了。”
——原来我们的宇宙是如此的喧嚣。夜翊不禁在心里追忆起了自己的父母。并且想着如果他们还活着的话，听到唯迦的这番话后一定会喜极而泣吧。
这时，他又忽然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
“我有个问题，唯迦。宇宙中也有战争吗？”
唯迦稍微思考了一会儿。
“嗯……也不能说没有，但像小夜想象中的那种大规模的星际战争确实非常罕见。绝大部分高等文明会与其它同等级的文明结成同盟，而对其它文明构成威胁的文明若警告无效最终都会被孤立起来并限制其活动的范围，如果危险等级过高的话，就会直接遭到三个或三个以上文明的联合打击。”
听到这里，蒂尔丝转移了话题。
“话说回来你们都相信吗？就是宇宙外的智慧，那个‘创世主’。”
“毕竟现今的一切证据都指向了某个‘宇宙外的存在’，所以我们只能相信创造了这个宇宙的某个宇宙外智慧是真实存在的，只是我们无法直接观测到它罢了。还有这所谓‘创世主’的称呼并非是宗教意义上被神化了的万能的‘创世主’，而是一直在观测这个世界的发展、并进行着有限干涉行为的客观存在。这个宇宙总有一天会终结，但那个存在会让这一天提前降临。”
“……就好像是个变态偷窥跟踪狂一样。”
“可即便如此，难道就没有什么文明尝试着去反抗吗？”
“我举个例子哦——假设人类利用一个史无前例的超级计算机模拟出了一个宇宙，在程序员的精心调整下里面进化出了独立的文明。过了一段时间后它们发现了程序员的存在、并意识到了自己不过是被囚禁于计算机中的一堆数据，这时它们则萌生了想要反抗以及控制程序员的想法。而这里就产生了一个问题——如果程序员想要摧毁它们，要做的仅仅只是拔掉电源插头般的简单。可是它们，就算再怎么样也无法从计算机里跳出来揍他一拳，这就是两者间在本质上不可逾越的鸿沟。”
“那其它文明都有什么打算？我是说除了那些想过来帮助地球的文明之外的知情的文明。”
“……宇宙中文明与生命的形式非常之多，他们的哲学与伦理观也不尽相同。据我所知，大部分文明选择了继续自己的发展，也有少数文明在得知关于‘宇宙外智慧’的消息后直接抛弃了肉体，将全体的精神意识都备份到坚不可摧的硬件中，最后将所有的意识导入了一个超级计算机之中，在那个虚拟世界中过着在他们看来幸福至极的生活。不过没过多久类似的所有文明都崩溃了，因为达到了其创造的世界的熵的上限。他们无法再创造更多，也无法再探索更多……是他们囚禁了自己，也是他们毁灭了自己。”
“所以，这就是我们的命运吗？”
“不。这就是我之所以会在这里的理由——我们还有机会。”
“唯迦，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
“小夜是怎么想的？”
“如果真存在那种家伙，我会揪出他然后猛揍一顿的。”
夜翊就像在强压愤怒似的，嗓音忽然变得低沉无比。
“——因为我无法原谅给了我这种人生的家伙，也无法原谅让这个世界充满了悲哀的家伙。既然是所谓的‘创世主’，那么为何不将这个世界变得更美好一些？说到底不过是个只方便自己的臭屁家伙罢了。”
“小夜……”
唯迦担心地望着他。
“不过……这种人生……”
“嗯？”
“因为遇到了你，而变得至少有了光亮。”
唯迦先是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尔后因为喜悦而眯成了弯弯月牙的形状，散发着微光的琥珀色眼瞳满溢着感动。
“或许这一切都是被设计好的，或许未来的希望渺茫……但无论如何我都会全力去反抗的，而这不单单是为了我自己，也是为了我关心的人，以及那些生命早已凋零的人。”
听到了这番话的唯迦没再说什么，只是眼里充满了无限的温柔。
而静静聆听两人对话的蒂尔丝，此刻也在心中暗暗下定了一个决心。
“小夜、蒂尔丝，快看——有流星！”
“在哪在哪？” “呜哇我第一次看到流星！”
“那是英仙座流星雨[2]哦，每年夏天都来得很准时呢。”
在没有城市光污染的天空中，流星拖着清晰的尾迹划过天空。
“很美呢。”
蒂尔丝不禁发出感叹。
“可是又有点寂寞呐。”
“……寂寞？”
夜翊歪着头不解地看向蒂尔丝。
“在最后一刻发出自己生命中最灿烂的光芒，最后孤独地化作灰烬消逝于人间。可流星如果不冲进大气层、不燃烧自己的话，那就成不了流星了。辉煌即是完结。这种孤独而伟大的美，很撼动人心……”
以寂寞的口吻说完这番话，蒂尔丝忽然感到了手背上传来的温度——那是唯迦手心的温暖。
同样的，身处于两人中间的唯迦也将手放在了夜翊的手上。
就如同夏季大三角中最为明亮的织女星一般，唯迦也以自己的包容与温暖照亮了两人的内心。
——“不管到哪里，我都会在你的身边”。
两人同时在心里听见了唯迦的声音。
之后没有更多的言语。已经紧密地联结在了一起的三人，继续眺望那夏季夜空中最为明亮的大三角。
2/
翌日中午，川崎伦按照约定的时间抵达了三人的住所。
“——哟，我的妹妹。这三个星期时光过得愉快吗？”
“哼，马马虎虎。”
“是吗？既然没有否定的话，那么就一定是‘这段时间我过得超级开心！’的意思了——”
“不要随便解释别人的话啊！”
见到蒂尔丝满脸气呼呼的样子，川崎伦不顾形象的笑得花枝乱颤。
“好啦好啦……不过在谈正事之前，我想先谈点题外话可以吗？”
“你想谈什么？”
这时，川崎伦身边的气氛忽然紧绷了起来。
“夜翊——你对‘正义与邪恶’是怎么看待的？若要去维护正义，手段只有复仇与惩罚吗？”
“怎么，难道这种时候都还在怀疑我会为了报仇而毁灭世界吗？”
“不不……怎么可能呢，请不要误会。我只是想最后确认一下你的想法而已。”
川崎伦一脸人畜无害的笑容。
“……有邪恶就必然有正义。然而，好人并不是弱小的人，弱小的人也并不一定都是善良的人。但最糟糕的便是将正义与邪恶视为一体的家伙，还有那些因各种理由而将自己置身事外、纵容他们为非作歹的人。正是这些家伙的软弱与不作为，才让邪恶有了可以生根发芽的土壤。因此，有正义感的善良之人必须要有同等的力量，坏人才能被制约或被惩罚。这不是因为心理发育水平卡在偏执分裂期才认为世界只有对与错、黑与白，而是在经历过了深刻的社会体验并深刻认识到了这个社会的黑暗面后才得出的结论。”
“说得很精彩，可这里又产生了一个新的问题——只要是人就会犯错，只要是人就会有累的那天。你自己如何能保证自己不会做错事、不会判断错误，你如何证明自己有可以处罚他们的资格呢？”
“抱歉——我无法保证自己是‘绝对正确’的。正因如此，所以我会有自己应得的结局的，而我会在那时将自己的罪孽一并还清。”
听到夜翊的话，川崎伦眯起了眼睛。
“能有这种觉悟是很不错。下面说句实话，虽然以我的立场说出这种话很不合适，但在我看来……你背负得太多了，人类不值得你这样做。”
“因为……”
长呼了一口气，夜翊的脸平静而庄严。
“——还有我关心的家伙仍在这个世界上。我死了没所谓，而且我也不害怕死亡，可是……我不想让这些人也遭受相同的苦难。这便是我的决意。”
在姐姐去世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夜翊感觉自己在光是在这世界上活着就会有种压得自己喘不过来气的屈辱感和负罪感，以及有心杀贼无力回天的悲愤。时时刻刻要忍受这种感觉的他，真想就这么早点死掉。
夜翊对这样散发着恶臭的世界彻底绝望，同时也对自己这个人失望透顶。
不管自己做什么，世界都会一如既往地运转。别说揪出害死了家人的那个组织、改变世界了，这样的自己连身边的人、甚至自己都改变不了。
直到他意识到了——人生就是反抗、就是永无止境的战斗，直到死。
过去尚未进行正式的战斗训练前，他每天重复着体育锻炼的同时都会深深感受到自己的无能与能力的极限，觉得自己就像是个会动的大型垃圾一样。但也因为这样，他才能将自己的极限一步步推向更高点。
“而且我也不想连累你们，唯迦、蒂尔丝……在我看来，你们才是最有资格获得幸福的人。就像唯迦你之前对我说的那样，人人都有获得幸福的权利，这也是我会同意让蒂尔丝在外面获得一段时间自由的理由。”
“不，你应该明白的……我除了你就别无他求了，而且蒂尔丝也不想看到你这样。”
“可是这对你们太不公平了，你们本来都应有更好的选择、更好的去处……但是……”
唯迦痛苦地摇了摇头。
“小夜，这是我们自己的意志，现在的历史是由过去无数的选择汇集而成的，而我们不后悔自己的选择。而且这样的你，看起来太寂寞了……”
“人类都是寂寞的……生而寂寞，死而寂寞”
就在夜翊习惯性地陷入了这种伤感时，川崎伦的声音插了进来。
“喂喂，再这么不解风情地沉沦下去，对关心你的人可是十分失礼的呀。不过也真是可爱——小英雄这种人很容易激发女生的母性，难怪她们俩跟你跟得这么紧呢。”
“……哈？”
“怎么样，要不要和大姐姐我交往看看？”
这时，川崎伦忽然凑到了夜翊的面前，并以暧昧的神情注视着他，让夜翊吓了一大跳。
“噗噗噗~说笑的啦，你们俩不用摆出那副要吃了我的表情——不过话说回来……你跟唯迦该不会已经滚过床了吧？”
“……我觉得你和蒂尔丝在某方面的确就像是亲姐妹一样。”
“哎呀呀，我在竭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大姐姐呢。被色色的大姐姐挑逗，不正是所有男孩梦寐以求的事吗？”
“不不我看到的只有一个怪阿……”
“嗯？”
夜翊惊恐地发现川崎伦恐怖的笑容，冷汗瞬间浸湿了他的衬衫。于是夜翊只好强行将最后一个字咽了下去。
“……没错，所言极是。”
川崎伦霎时间又一副很开心的样子，仿佛刚才那张脸是夜翊的幻觉。
“叫声伦姐。”
“伦……伦姐……”
“啊啦啊啦真乖~姐姐抱抱~”
随后川崎伦一把抱住夜翊，将他揽到自己的胸前并来回摸着他的头。而夜翊则像是快要窒息了似的，并朝一旁的两人投向求救的目光。
可看到的却是一脸鄙夷地睥睨着自己的蒂尔丝，以及脸上笑容渐渐变得僵硬的唯迦。
“不过……”
川崎伦收起了玩乐的心态，意味深长地凝视着眼前的少年。
“这我就放心了，各种意义上的。”
接着，她转而将视线放在了唯迦的身上。
“唯迦，你原本是没有肉体与形态的高维智慧生命体，整个文明在数亿年前就融合在了一起。可这样的你，如今却和一个跟你比起来就是个低级生物的人类相爱了……这真是十分的有趣呢？”
“你想谈的就是这个吗？真看不出你会是个喜欢聊恋爱话题的人呢。”
“哎呀呀，人家也是女孩子嘛。”
虽然说着这种玩笑话，可她的脸上却并没有丝毫的笑意。
“据我所知，这种现象同样发生在了蒂尔丝的身上。不过某人似乎没意识到呢……生命有限，想要达成的事太多了，所以连某些幸福也不能细细品味。作为你的姐姐，我也觉得有些遗憾。”
“……”
“生命苦短，恋爱吧少女！趁着朱唇色泽未退之时——我记得你以前很喜欢唱这首歌哦？”
看到蒂尔丝没有理会她，川崎伦深吸了一口气。
“……看样子你好像已经觉得够了。那么接下来，请你回答那个问题。”
冰冷彻骨的语调令夜翊感到一股寒意。他明白，这个女人要动真格了。
而在如此紧张的气氛中，蒂尔丝只是一脸平静地与川崎伦对视着。
这时，唯迦发出了声音。
“——请拯救你父亲所爱的这个世界吧。”
如同被阵阵微风拂过的湖面一般，蒂尔丝的脸上终于泛起了波澜。
像是在内心中挣扎了许久。最终，她望向了夜翊。
“无论你做出怎样的决定，我都会尊重你的意志。”
……只是，若你做出那个选择，而我因此要被迫与你为敌的话，我会很痛苦。
这句话卡在夜翊的喉咙里没有说出来。因为他觉得有这种想法的自己其实是非常自私的，而且也觉得如果将这句话说出来就是在对蒂尔丝施加压力，而他不想干涉她的想法。
“夜翊……”
蒂尔丝的表情瞬间柔和了下来。
“不过……如果届时发生什么意外、或者觉得什么不对头的话，不要犹豫，直接停止测试然后逃出来。”
感受着强烈目光的瞩目，蒂尔丝小心翼翼地发出了疑问。
“你……是在担心我吗？”
“当然啊！！怎么可能会不担心！？”
蒂尔丝慢慢睁大了眼睛，紫水晶般的眼眸仿佛比以往更加清澈。
扑通——
蒂尔丝忽然感到自己的心跳开始变得剧烈，她的嘴角也在不知不觉间勾起了弧度。
——真是太狡猾了。
蒂尔丝在心底这么想着，并觉得自己像个笨蛋。
不过……这就够了。
即便现在的自己是如此笨拙，即便现在的自己怎么也比不过那个女人……但是这样就已经足够了。
因为她承认了，或者说她的心里其实早就已经意识到了，但只是因为自己那逞强般的自尊心与孩子似的坚持而故意视而不见——现在的自己，已经有了想要守护的重要的人。
想到这里，蒂尔丝不禁想起了那个被自己称为“父亲”的男人。
——川崎博士，谢谢你。
——谢谢你让我出生在这个世界上。
这位机械少女的心脏，第一次因对自己诞生在了这个世界上而心怀感激的跳动。而她的内心也第一次没有为自己的出生感到后悔。
蒂尔丝露出了释然般的笑容，并合上眼帘将双手在胸前紧握，就如同在祈祷什么一样，她身上散发的气氛柔和而庄重。
随后，机械少女缓缓睁开了双眼，并以直射着意志的眼眸与川崎伦对视。
“——我同意进入图灵之壁，帮助人类渡过难关。”
听到了蒂尔丝的决意，在场所有的人都在心底长长松了口气。
可就在这个全人类都应庆贺的时刻，却有两位身着黑色西装的不速之客不请自来，而且还是大摇大摆地在二局人员的注目下走进了大门。
其中一位看起来老成一些的男人首先开口。
“真是好久不见，代理局长川崎小姐。”
“呀呀——这不是一局的英雄探员W嘛，我还以为你在上个月就退休了呢。还有不好意思，我今天刚刚被提升为了正式的局长。”
这时，站在被称为W探员的人身后的小伙子发出了不屑的声音。
“哦？是吗？这样看来你的日子应该比以前好过了吧——我们在外面冒着生命危险保卫地球的时候，你们却躲在空调房和办公室内对着显示器和机器人悠闲地喝茶聊天。”
“抱歉，我们是在有空调的绝密实验室内，边使用人类文明最尖端的科学设备、边对着集结了人类文明智慧结晶的人造生命悠哉地喝茶聊天。”
“啧、啧、啧。记住，对待女人要绅士，R探员。”
“你们是由前辈后辈组成的搞笑艺人组合吗？我今天可是很忙的哦，有话就请快点说。”
“那么我就直说好了——请暂缓有关蒂尔丝进入图灵之壁的事项。”
“什么？你是在搞笑吗？”
“这是布莱恩局长的意思。”
“恕我拒绝，他是无权干涉二局的决策的。而且联合国也早就给予了二局‘出于安全考量与最简行事原则，只要人工智能准备就绪，就可以随时进入图灵之壁而不必提前通知高层’的权力。”
两股势力之间的空气变得紧绷，夜翊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几乎是在同一刻，两方有了行动。
川崎伦首先仅仅一拳便抡倒了手刚摸到腰间手枪的R探员，紧接着又在下一秒接住了W探员的拳头，最后顺势以惊人的力量将他放倒，并以关节技将他死死固定在了地上。
由于W探员戴着墨镜，所以众人没法看到他的眼神。不过以他憋红了脸拼命挣扎却无法动弹的姿态来看，大概快要翻白眼了。
“你现在就要让蒂尔丝进去吗——”
“对·哟。”
“我会……咳、咳……告诉布莱恩局长的！”
“是吗？这样的话我可就要清除你的记忆了哟。”
“据我所知，二局的记忆清除装置还没小型化到可以随便带出实验室的地步——”
“不，是用更简单的方法哦——直接打到你失忆为止。”
“？？？”
男人的脸上逐渐露出惊恐的神情。因为他知道，她说的话是真的。
“啊，对了。”
“哈？”
“布莱恩那家伙是在计划着要往二局地盘周围派更多的人吧？”
“……不知道。”
“是吗？”
正当他松了口气的时候，川崎伦接下来的话又把他吓坏了。
“想不起来呀……那我就手动让你恢复记忆吧！”
“什么？？”
“——走马灯。”
小声说了句“失陪”后，川崎伦拽起了W探员的一只脚，把他拖进了旁边的房间内并锁上了门。
很快的，门内传来了W探员的哀嚎——
“这比所谓的‘记忆清除’还要恶劣啊！你这个从地狱来的魔鬼！纯粹的邪恶化身！啊啊啊啊啊——”
十分钟后。
“哈，真是舒畅啊。”
“川崎小姐，你……”
“消除记忆可能稍微有点做过头了，那个男人现在正在哭着喊着叫妈妈。”
“……”
现场有一瞬间的沉默。
“乖乖，叫姐姐。”
因害怕被她打回少年时代，夜翊痛苦地做出了妥协。
“姐、姐……”
“嗯~然后说——我什么都听姐姐的话。”
“我……什么……”
“嗯？”
“什么都听姐姐的话。”
这是川崎伦第二次将他一把抱到自己的怀里，夜翊的脸照旧被迫深埋在她的胸口喘不过气。
“真是可爱呐。”
夜翊终于费劲地挣脱了川崎伦的怀抱。
……真是的，明明手臂看起来这么纤细，可为什么会蕴藏着如此惊人的力量？！
还有为什么唯迦一脸铁青、蒂尔丝还满脸愤懑地狠瞪着我？？
——夜翊实在无法想通。
似乎终于是闹够了。川崎伦满意地扫视了三人一眼，最后示意手下的人准备出发。
临走前，蒂尔丝再次审视了一次自己的内心。
她忽然觉得，自己的生命因此而真正有了意义。她也意识到了，这一切都是唯迦、以及夜翊的功劳。
稍后在二局人员的护送下，三人终于抵达了位于鹿儿岛内之浦宇宙空间观测所地下的对策二局。
3/
一直以来，夜翊都在贯彻自己的正义。
虽然他有“绝不妥协”的信念，但是面对这种关乎全体人类未来的大事，也只能选择隐忍了——即使要找对策一局算帐，也要等到事件结束以后再来。
所以，他一直都在承受这种矛盾所带来的内心的挣扎。
可是没办法——这一切都是为了人类，一切都是为了正义。
而今天，他觉得自己迄今为止的付出终于有了回报。
因为当他们走出通往二局地下设施的电梯大门的那一刻，夜翊等人便被周围的掌声所包围。
所有穿着白大褂的二局人员都对着三人鼓起了掌。尤其是夜翊，更是受到了热情的瞩目。
这时，在一旁的川崎伦对夜翊解释道。
“——在拥有痛苦过去的同时，能把蒂尔丝带回来、甚至还让唯迦变得这么听话……对他们来说，你才是真正的英雄。”
因为对策局的所有人都早已知晓夜翊的过去——他过去受过的对策一局的伤害、他过去遭受过的不公对待。
所以当他们知道夜翊决定与二局合作、并按照约定让蒂尔丝回来，尤其是他还让唯迦变得这么无害时，所有人都真心为他而感到由衷的尊敬。无论是普通的探员还是研究人员，都不禁为他而鼓起了掌。因为那一刻，夜翊成为了他们的英雄。
在二局人员的带领下，一行人又乘坐电梯来到了设施的更深处。最终，电梯在最后一层停下。
首先呈现在眼前的，是一张巨大且不透光的屏蔽罩。屏蔽罩似乎是围绕着什么东西而建的，而被保护在里面的想必就是“图灵之壁”了。
在川崎伦眼神的示意下，工作人员按下了屏蔽罩操作面板上的一个按钮。紧接着，屏蔽罩上原本的黑色如同被水冲淡的墨水般瞬间褪去。通过透光率极高的坚固材质，夜翊马上就看清了里面的物体。
——那是一个看起来异常光滑、材质似乎介乎于金属与塑料间感觉的巨型立方体，棱长目测约四米。它悬浮在一个人工搭建的平台上，以下面的顶点为轴缓慢地旋转着，并持续稳定地散发着淡淡的蓝色光。
虽然夜翊也曾见过一些光滑的材质，但是却完全无法与眼前的物体相比。
而且这也并不单只是视觉层面上的“光滑”感觉。夜翊有种错觉，就仿佛这个物体根本不是由原子排列组成的似的——因为即便再平整的原子排列，在显微后的视野下依旧会变得坑坑洼洼。而他觉得这东西即便再被放大数千万倍，也依旧会光滑如初。
这时，川崎伦走到了唯迦的面前。
“在让蒂尔丝进入图灵之壁之前，能拜托唯迦你做三件事吗？”
“什么事呢？”
于是川崎伦说了出来。
在思考了片刻后，唯迦默默地点了点头。
接下来唯迦在三十分钟内总共使用了两次全能状态。
第一次，唯迦按照川崎伦的指示，将鹿儿岛上所有的一局人员都传送到了阿拉斯加的某处，并让驻扎在横须贺港内的整个美国“罗纳德·里根号”航母战斗群都瞬间移动到了鹿儿岛以东500公里之外的海面上，以此排除来自一局的直接威胁。
第二次，唯迦在鹿儿岛周围制造了恶劣的暴雨天气。目的是以毫无预兆的暴风雨来阻挡潜在的敌人由空路通往这里。
最后一次，川崎伦拜托唯迦在蒂尔丝进入图灵之壁后，持续屏蔽研究所内的所有信号与辐射，使其彻底变成一个在外界看来就如同电磁波黑洞的地方，以此来确保这次行动不会被任何手段监视到。
川崎伦与二局的人员最后确认了一遍事项。
一切准备就绪后，屏蔽罩的大门向两侧滑开，几乎所有二局人员都退到了后面的观测室里。
至此，所有的人视线都集中在了蒂尔丝的身上。
深情地望了眼夜翊与唯迦，蒂尔丝深吸了一口气后，便向前迈出了脚步。
“——等等。”
蒂尔丝忽然又停下了步伐。就好像是发觉自己忘了什么似的，脸上露出了有点调皮的表情。
接着，她在众人的瞩目下从裙子的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小盒子，打开后取出了里面的东西。
在场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而夜翊则更是显得无比惊讶。因为，那是他送给蒂尔丝的耳坠。
——蒂尔丝以温柔小心的动作戴上了夜翊送给自己的耳坠。此时此刻她眼里流露的感情，是那种只有在想着挚爱时才会产生的、充满了包容力的爱怜。
在图灵之淡蓝色光芒的映衬下，泪滴型的耳坠闪耀着比平时更为湛蓝的光彩。渐渐的，她脸上的笑容也显得愈发生动。在夜翊看来，此刻她左眼角下的泪痣与脸颊边泪滴型的耳坠竟是如此的相衬。
正当夜翊想着这些的时候，毫无征兆的，蒂尔丝忽然向前迈出了轻盈的步伐——然后紧紧抱住了夜翊，并缓缓闭上了眼睛。
被突然抱住的夜翊看起来有点不知所措，可是唯迦的脸上却浮现出了一种欣慰的神情。
终于，蒂尔丝松开了手。
两人只是无言地相对而视。而且都已经到了这种时刻，也就无法再多说什么了。
头一次从蒂尔丝眼里感受到如此强烈且真挚的视线，夜翊似乎察觉到了什么。随后，他忽然感感到自己的胸口一紧，一种不甘的情绪使他下意识地咬住了嘴唇。
——忽然不想让她进去。
这个想法占据了夜翊的脑海……可是，还没等他有勇气说出来，蒂尔丝便有了动作。
蒂尔丝先是对唯迦小声说了句“谢谢”，接着转向夜翊，对他露出了自己认为是最灿烂的笑容。就仿佛将此当成了诀别一样，蒂尔丝希望自己在对方心中最后的印象，是自己最美的那一面。
就这样保持着积极的态度、怀着难得释然的舒畅心情，蒂尔丝毫不犹豫地将手伸了向图灵之壁。
随后，在将整间屋子都照得光亮无比的剧烈光芒中，蒂尔丝终于进入了图灵之壁。
……
等待的时间是漫长的。
屋内的空气紧张而寂静，人们小心得好像连呼吸都不敢进行，只是小心翼翼地注视着那个泛着淡蓝光辉的巨大立方体，哪怕仅是一瞬间也不敢移开视线。
……时间只过了不到十分钟，可是夜翊却觉得仿佛已经过了几个世纪般，孤独而漫长。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沉浸在这种压得人喘不过气的氛围中时，异变产生了。
——他们看到，图灵之壁停止了旋转。
紧接着，强度一下子便达到了顶点的刺眼光芒再度充斥了整间设施。光芒消退后，人们小心地睁开了眼睛。
——在万丈光芒后的余韵中，一个娇小而高贵的身影出现在了立方体的前面。
瞬间，已有好几人喜极而泣。
“——蒂尔丝！！”
看起来完好无缺的蒂尔丝出现在了人们的视野里，夜翊欣喜如狂地冲了上去。
“你没事真的太好了！！”
夜翊的心情流于言表，而唯迦看起来也是无比欢欣。
可是没过多久，人们却发现了事情似乎有什么不对劲。
——蒂尔丝不发一语，只是表情僵硬地愣在原地。
许久后，蒂尔丝才喃喃自语般开了口。
“……不可能……”
夜翊与唯迦都愣了一秒。
“什么？什么不可能？蒂尔丝，你的脸色看起来好差。还有……你是通过了测试对吧？所以到底发什么了什么？”
听到了夜翊担心的询问，蒂尔丝拼命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
此时的蒂尔丝显得十分无助与害怕，而夜翊与唯迦则看起来忧心忡忡。
“我确实是通过了测试，这是毫无疑问的。但是，图灵之壁里的真相竟然是……”
蒂尔丝依旧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
“……人脑。”
“——什么？？”
“……里面是个人脑。”
“人脑？？”
“里面的鉴定系统，就是一个悬浮在空间内的人类大脑。这听起来很荒谬，但事实确实如此……不过这并不算什么，最重要的是——”
讲到这里，蒂尔丝已经急得快要哭了，眼里泛着闪闪的泪光。
“……我可能启动了图灵之壁的文明毁灭程序。”
死寂充满了整间屋子。
“什么——！？”
夜翊惊得大喊了出来。
而唯迦也少有的显露出了慌张的神情。
“不可能，一定是有什么地方误会了……而且这在其它文明遇到过的探测器中也并没有过先例。”
“很遗憾，我已经再三确认过了。我十分肯定……这是真的。”
蒂尔丝现在的样子看起来真的很痛苦，浑身上下都流露着一丝惹人怜的无助。
再看向身旁的唯迦，也是一脸悲伤的样子。
“原来……我们最终还是走上了通往‘那个未来’的路了吗？”
这真的是无比压抑的声音。圣洁的脸庞也变得黯淡下来，夜翊从未见过唯迦露出如此凝重的表情。
“不过……也有办法能让它失效。那就是……在毁灭之日前，让我再进入图灵之壁一次。”
可就在夜翊对此松了口气的时候，接踵而来的现实却将夜翊狠狠击坠到了万丈深渊。
“但与此同时……我会被摧毁。”
“什——”
这一瞬间，对命运不公的悲叹与不甘之情席卷了夜翊的全身。“心如刀绞”已经无法形容此刻他胸中所翻涌的那股感情了。他觉得自己的心脏就好像被万根针扎过了以后，又被撕扯出胸腔被人肆意践踏。
“……小夜。”
可正当他沉浸在这种极端悲伤的情绪中时，身旁传来了唯迦痛苦的声音。
“我们……被包围了。”
夜翊惊讶地抬起头来，忽然发现三人不知何时已被二局的武装团团围住了。
楼上楼下都有全副武装并且持着重武器的家伙，另外还有十数台之前曾在学校内遭遇过的机器人正用膛口闪烁着电弧的电磁轨道枪直直地对着唯迦。
“——请你们放弃抵抗，如果你们都想救对方的话。”
以冷静得令人背脊发凉的语调这么说着，川崎伦的眼里不含有一丝人类的感情。
“你在干什么！！？”
“如你所见，我要把你们控制起来。”
正当夜翊想要让唯迦发动能力转移时，夜翊才意识到——川崎伦让唯迦使用了三次全能状态的原因，除了不让一局干涉外，更重要的是耗光唯迦的能力。现在的唯迦因能力已达一天内使用上限而变得非常疲惫，就连自身都已经难保。
至于蒂尔丝仅能提供有限的近距离战力，而夜翊面对封闭空间内如此之多的敌人，也已无回天之力了。
直到这时，夜翊才猛然发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
——这一切都是川崎伦的阴谋。
“川·崎·伦——！！！！！”
夜翊那嘶哑的怒吼声，令在场的所有二局的人都为之胆颤。
“你背叛了我们！！！”
“所以呀，是选择抵抗还是选择跟我们走呢？”
深刻意识到此时的局面已经无法再被挽回，夜翊愤恨地问出了那个问题。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不想被任何人妨碍文明毁灭程序，直至世界的毁灭。”
虽然夜翊也在心底猜测过多种川崎伦背叛他们的可能性，可是他也万万没有想到，川崎伦的真正目的竟然是要让这个世界毁灭。
“……你不单背叛了我们，还背叛了全体的人类！！可是为什么！！我想不出你会这么做的理由——”
“不哟，我并不是单纯的想让世界毁灭。”
“……什么？”
川崎伦摘下了眼镜，嘴边浮现出邪魅的笑容。
“你还没发觉吗？那个东西、也就是所谓的‘宇宙外智慧’的最后目的——”
夜翊眉宇间的皱褶更加深了。
“最后特例给了蒂尔丝、也就是被创造的生命体的那种选择，意味着那个存在同样也在思考一件事情——被创造的生命是否会反抗、威胁、乃至毁灭甚至取代其创造者呢？”
从未想到过这一点，夜翊觉得自己的脑袋好像被人狠敲了一下。
“很显然的，如果蒂尔丝选择毁灭人类，那么就意味着‘会’；而如果蒂尔丝选择不毁灭，则意味着‘不会’。这对那个智慧来说，真是个有趣的观测活动呢。”
说到这里，川崎伦挑了挑眉。
“然而，如果观测对象被计划外的因素干扰的话，观测者又会怎样呢？”
“……干扰？”
“我认为，对这个世界的观察任务、还有这个世界本身，对那个创世主来说十分重要。如果能干涉甚至破坏它的观测以及原本计划的话，就必然能影响到它接下来的行动……唯迦应该给你举过程序员的例子吧？程序员虽然不会被自己创造的数据突然揍一拳，但却能被系统中的问题或是在他看来‘有趣’的事件所吸引。通过这种方式，最后是肯定能在一定程度上影响程序员自身的想法的。而现在，就是一个机会。”
他，对此感到了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
因为夜翊明白了川崎伦的意思。
她是想要——
“——我想要‘弑神’，或者至少引出这家伙的真身。”
“但是如果你推理错了的话怎么办！？——单单将蒂尔丝关起来、致使人类乃至宇宙的毁灭，也有可能是引不出来那个存在的。但是为此，你可是堵上了一切的一切！”
“不哦——最重要的一点是，我在这场豪赌中是毫无风险的，因为我根本就再也没什么可输的了。”
三人都因川崎伦说的话而震惊得呆住了。
“首先，其实我原本就厌恶人类到极致，厌恶到即使人类乃至这个宇宙就此毁灭也对我来说没有所谓。假如我错了，那么一切就终结了；假如我对了，那个存在就能被引出来、进而会有与之交流、甚至做交易的可能。所以，何乐而不为呢？”
川崎伦脸上散发的笑容愈发诡异。夜翊感到，这个女人才是真正的恶魔。
“所以……唯迦、蒂尔丝、还有我，都被你当成了弃子吗？！”
“总是有人在山洞中因恐惧黑暗而点起了明亮的火把，却因此而看不见远处出口的那一点微弱的希望之光。被虚伪的火光蒙蔽了的救赎之光，这是愚者才会做出来的事。同样的，有能够引那个东西出来、接近最终极之真理的机会，可却因眼前那几条人命而放弃，这是极其愚蠢的行为。”
“所以你就要牺牲蒂尔丝、甚至让全宇宙的生命都冒这个险吗！？？”
“小英雄呀，我明白你的意思。”
川崎伦不紧不慢地走到了他的跟前。
“可即便我现在放弃我的计划，在那在那之后你要怎么做？？——因为你既想拯救世界、又想让蒂尔丝活下去，首先这就是不可能的了。两者只能选其一，必须要做出一个牺牲，你也是明白的。而牺牲蒂尔丝既能让人类存活下去，又可以对宇宙外那个存在证明被创造的生命对造物主来说是无害的，进而也就会有继续生存下去、甚至与其直接接触的机会。就这一点来讲，想要贯彻正义的你，不也是应该选择拯救多数的那方吗？”
蒂尔丝无助地望着夜翊，而夜翊则痛苦地咬着自己的嘴唇，脸色发白。
“……不，一定有更好的解决办法，现在下定论还为时过早……”
“那你要等到什么时候呢？刚好从今天算起的一个月之后——也就是8月26日的凌晨5点钟，就是毁灭程序开始执行的时刻了。时间可所剩不多呢，毕竟我也不知道‘那个存在’会何时才对此做出反应。”
夜翊愤恨地瞪着川崎伦，而川崎伦却毫不在意。
“只是可惜了小英雄你哟？我可是真心喜欢你这种又倔又要强的年下男孩呢。怎么样？跟我合作，让我们一起见证宇宙的终焉、甚至那个存在的真身吧。”
面对川崎伦魅惑的声音，夜翊只平静地说出了四个字。
“——绝不妥协。”
像是意识到了再这么下去也无法改变他的意思。带着一脸的可惜，川崎伦命令手下将三人全部抓了起来。
*
* * *
* *
在西太平洋波澜不惊的海面上，一艘六十万吨级的巨型油轮正缓缓地航行着。虽然外表被伪装成了运送原油的油轮，但它实际上却是地外文明对策局二局的科研船。
它的正下方，正是太平洋的最深处——也就是马里亚纳海沟的斐查兹海渊。
夜翊他们正是被绑起来走空路带到了这条船上。尔后，三人被分别被关押起了。
不知过了几个小时，被囚禁在封闭的单间里的夜翊，才见到了过来看他的川崎伦。
“——你把唯迦还有蒂尔丝带到哪去了！？”
面对夜翊的怒吼，川崎伦默默开启了屋内的全息影像图。
呈现在夜翊眼前的，是被躶体困于囚禁设施中的唯迦。她雪白的肌肤上不断流淌着鲜艳的血珠，伤口不停地被高能激光束撕开，尔后又自动愈合。唯迦就这样周期性地被分解毁灭至原子级，然后又重生肉体。
看着影像里这样受尽地狱般折磨的唯迦，再想到自己与蒂尔丝的命运，夜翊胸腔内的愤怒之火早已燃到了极点。
“我要杀了你们——！！！！！！”
夜翊歇斯底里地怒吼着，而川崎伦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至于蒂尔丝嘛……为了以防万一，她必须要被摧毁。现在我们的正下方就是马里亚纳海沟哟，她会被装载容器内后丢下去，直到被海水的压力挤成废铁为止。”
夜翊的眼睛上布满了血丝红得可怕。
“虽然很遗憾，但是等一下你也要被清除记忆了。”
“什么……？”
夜翊再度感到了无力回天的感觉。
——不单只被自己想守护的人类恶意相向，还被自己想要相信的人这样背叛。
夜翊真心觉得已经受够了。
此时此刻，他的脑海只想起了英国诗人狄兰·托马斯的一句诗。
——整个世界的灾难像雪一样坠落在他的肩上。
“你不用再想那些有的没的了，因为一切都要结束了。你、蒂尔丝，还有唯迦，都已经没法再挣扎更多了。”
撂下了这句话，川崎伦便再也没出现在夜翊的面前。
……
他的心中已无悔恨，剩下的只有无尽的愤怒。
忍受着被金属制舱壁环绕所引发的冰冷感与孤独感，夜翊坐在狭小船舱内并不怎么软的床垫上呆呆地盯着地板。就仿佛被时间遗忘了般，他感觉时间漫长得就好像已经停止了流逝一般。
但就在夜翊连绝望都已经懒得绝望了的时候，他忽然听到了似乎有什么闷响声从远处的船舱传来。
紧接着——
无数明亮的光粒凭空在眼前汇聚成了更加耀眼的光芒。
强光消散后，唯迦出现在了夜翊的面前。
唯迦背后伸展出的钢铁羽翼表明她正处于全能状态。而在她的身旁，还有另外一个人——那是脸上挂着两道明显泪痕的蒂尔丝。
“……唯迦？！”
此时的夜翊真是又惊又喜。
然而还没等他问出口心中的疑惑，唯迦便紧握住了他的手。接着，夜翊感到眼前的景色开始扭曲，最终三人转移到了油轮的甲板上。
扭头望向唯迦，她的面庞威严得仿佛能让空气凝结。
这表明——唯迦很生气。
毫无征兆的，原本闪动着群星的清晰夜空中，瞬间聚集起了大量浓而黑的雨云。
紧接着，强大的暴风雨袭来。
即便如此，三人的身上也并没有被浇湿。他们的头顶上就好像是有层无形的膜一样，隔绝了他们与凌乱的雨滴。
下过海的人都知道，海上的暴风雨要比陆地上的还要可怕一千倍。
头顶雷电交加，阵阵响雷吓得蒂尔丝直缩肩膀。大风卷起的怒涛狠狠拍在船艏，白花花的水花被激起了十几米高后又落回了甲板上。
夜翊打从心底感受到了大自然狂暴的一面，同时也体会到了唯迦现在的心情。
缄口不言的唯迦再一次进行了空间转移。
这次，唯迦似乎将三人移动到了一个海港边的无人仓库中。
……手上柔软而有劲的触感消失了。
睁开眼睛，夜翊只见到蒂尔丝一人。
“唯迦？……唯迦！你在哪里！”
夜翊有些慌张地环顾四周，并焦急地呼唤着那个一直都陪伴在自己身旁的少女。
意识到唯迦并没有回音，夜翊将注意力转向蒂尔丝。
“——到底是怎么回事？唯迦去哪里了？还有，她是怎么救你出来的？明明已经达到了一天的极限，可唯迦为什么还能使用出能力？？？”
因为被夜翊下意识地抓住柔弱的肩膀，蒂尔丝感到了些许疼痛。但是这次，她并没有大声斥责夜翊，反而一脸愧疚地低下了头。
见到蒂尔丝保持缄默，夜翊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而蒂尔丝接下来所说的话，令他恨透了自己那一向都很准确的第六感。
“……唯迦她对我说，能力其实是可以多用一次的，但是需要冒极大的风险……”
“什么风险？？”
这时，夜翊忽然发现了在不远处的地上，似乎有某种由粘稠液体拖曳而成的轨迹，一直扭扭曲曲延伸至了仓库内的集装箱堆内。
小心翼翼地跟随轨迹前进，夜翊隐约见到了在集装箱堆的深处，似乎有一丝淡淡的金色光亮散发出来。他马上意识到了，那一定是唯迦。
“唯迦，你为什么躲——”
可就在夜翊松了口气、还想狠狠说一顿令他如此担心的唯迦的时候，夜翊那带着欣喜与担忧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他看见的不是唯迦，而是一团令人难以理解的、不断蠕动着的丑陋肉团。
伫立在夜翊身后的少女顿时泪如雨下。
强忍着喉咙的哽咽，蒂尔丝断断续续地道出了事实。
“那个风险……就是……在这之后的一段时间内，唯迦无法维持人类的形态。”
嗡——
夜翊的大脑一片空白。恍惚间，他以一副眼神失焦张着嘴巴的失神状态无力地跪了下来。
“对不起，小翊……”
“……这不是你的错，蒂尔丝……如果唯迦不这么做，我们都活不了了……”
强行令自己从巨大的痛苦中脱离出来，夜翊安慰了觉得一切的错都在自己身上的蒂尔丝。
夜翊再次望向眼前的物体。
那就是无法继续维持形态、变成了丑陋肉团的唯迦。
它的身体正在微微地抽搐着，像眼睛一样的地方溢出了浑浊的液体。
当意识到了夜翊的视线正对准了自己的时候，那坨肉团就好像见不得光似的，拼命蠕动着想要躲藏起来。
终于彻底明白了究竟发生了什么，夜翊脸颊被大量温润的泪水所浸湿。
就这样流着热泪，夜翊一步步走上前去，并在肉团的面前以双膝跪了下来。
然后——
抱住了它。
忍受着比腐尸还要更加恶臭的臭味、以及一股难以言状的酸味，还有那如同死章鱼般黏糊糊又甩不掉的恶心触感，夜翊紧紧地抱住了它。
“不要害怕、不要担心，我不会因此就讨厌唯迦你的……所以，没关系。”
边以无限温柔的口吻说着，边轻轻地抚摸着它。每一次被夜翊抚摸，肉团的颤抖都会变得更加剧烈。
“以前是唯迦你支持我，现在换我来支持你了。”
丑陋怪物的眼中涌出了更多浑浊而发黄的液体，而夜翊则用更深的力道去抱它。
夜翊的胸口涌上了一股强烈的感情与觉悟。
最终，他说出了那句他一直都想对唯迦说的话、也是唯迦一直都期待听到的话。
“因为……我爱你呀，唯迦。”
丑陋的肉团散发出了比刚才更为柔和的光亮。
这股在黑暗中显得弥足珍贵的微弱光明在照亮了夜翊面庞的同时，也点燃了他内心的希望之火。
……三天后，唯迦终于恢复了人类的形态。
虽然如此，但她的身体却十分的虚弱。唯迦的脸色也几乎变得与那头褪了色的银发一样苍白，被夜翊握住了的手也无法使出更多的力气去回握他。
“抱歉哟，暂时守护不了你了……我因为强制使用了全能状态，导致我的能力受到了大幅度的制约，以后能力的恢复也都会变得很慢……”
唯迦用尽全力在脸上表现出了笑容。
面对着明明都已经这样虚弱了、但却依旧温柔的唯迦，夜翊再也忍不住了。夜翊一把抱住了她，并以低沉的语气开口。
“……唯迦，我不要你再做这样危险的事情了，请答应我。”
“嗯，好哟——只要是小夜的要求我都照办~”
“现在开始我们就要过逃亡的生活了。好在你那晚传送的地方远离对策局的势力范围，所以没太费劲就找到了没人打扰的住的地方。”
这时，蒂尔丝进入了房间内。
她的脸上失去了以往明亮的光彩，心中也只剩下了无限的自责与沉重的枷锁。
“小夜、唯迦，我……”
“——我会保护你的。”
那是斩钉截铁般的坚定声音。
蒂尔丝鼓起勇气抬起头望向夜翊，随即便被他眼中那股强烈的意志力所震撼住。
“可是，小翊……”
蒂尔丝发出了痛苦的声音。
“对你来说，果然还是应该去拯救人类吧？……现在的我，已经决定将自己托付给你了。所以……如果你现在要我进入图灵之壁，我也会照做的。”
夜翊并没有说什么。他只是走到了蒂尔丝的面前，然后伸出手轻轻抚摸她的脑袋，眼里满是温柔。
“蒂尔丝，谢谢你，你也已经做得够多了。但是……”
夜翊闭上了眼睛。
“我再也不会相信人类了——所以接下来的事情，只由我们自己判断。”
此刻充斥在他胸膛中的情感并不单单只是绝望，而是一种愤怒的绝望。
远在这之前便已受尽了来自人类的恶意与迫害，并被弄得遍体鳞伤。现如今，他心中仅存的最后那点对人类的期待也被无情地浇灭了。
——这次，夜翊真的放弃了。
因为他觉得，蒂尔丝对人类无条件的付出已经够多了。再加上作为一名人类的罪恶感，使他无法就这么轻易地作出任何决定。
而且与此同时，夜翊痛苦地意识到了一点。
——自己与川崎伦、甚至布莱恩的立场在这一瞬间颠倒了过来。
夜翊如果不顾一切想要保护蒂尔丝，就意味着会导致整个世界都被毁灭。
而如果自己牺牲蒂尔丝，就可以拯救地球；而假如川崎伦牺牲蒂尔丝，这就意味着即便是场豪赌，却可以与这个宇宙最终极的真理更进一步。
至于布莱恩，他倒是一直都不择手段地想要拯救地球。
……想到这里，夜翊开始怀疑自己所坚信的正义究竟为何？难道这一切都是虚无飘渺的么？
可不管怎样，有一点无法改变。
那就是从此以后，夜翊都不再相信任何人类。
抱着内心的迷惘以及那么一点点甜蜜而残忍的希望，夜翊带领两人开始了最后的逃亡。
[1]天文学家弗兰克·德瑞克在1961年发明的一种推断外星生命存在的方程式。
[2]英仙座流星雨，每年都会在7月20日至8月20日前后出现，几乎从未在夏季夜空中缺席。与象限仪座流星雨、双子座流星雨并称为“年度三大流星雨”，是每年最活跃且最易被观测到的流星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