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最后的战斗终于来临了。
由JSOC[1]领导的代号为“Starry
Night”的对鹿儿岛最终攻势，于时间0000正式开始。
由于飞行器无法接近，所以这次的战力全由集合了多国精锐的地面联合部队组成。在此之前与二局战斗机器相抗衡的美国海军陆战队和日本自卫队，在这批战力更为强大的多国联合军队到来后也终于得以喘口气了。现在的他们战损已经过半，每个人的武器都早已经打到烫得冒烟。
在经历了一番苦战后，凭借着人员与重武器的补充，联合部队终于推进到了距二局研究所的一百多米处。
然而，事实是残酷的。
本来预计2个小时就结束战斗，实际上却打了4个小时才勉强推进到了研究所的大门口。而这其中的大部分时间，还是花在敲掉敌人的固定式自动防卫火力点上的。
那些拼命朝着战场机器人扣动扳机的士兵们心里都明白——如果短时间内还不能攻入研究设施里的话，那个末日武器就会在1个小时后毁灭全世界。
战士们紧绷着神经与浑身的肌肉，耳边是无尽的清脆枪声与炸裂声。能让他们感到自己还未变成死尸的，仅有从肩上传来的那来自突击步枪的温柔后坐力。
可就在这种令人倍感压迫力的危急之时，还有更令人绝望的事情降临到了他们的头上。
——有一只巨大的六足机器人，唐突地从火箭发射场旁的松软土地里冒了出来。
它的行动方式如同蜘蛛般快速而机敏，躯干上的探测装置犹如怪物的眼睛闪烁着诡异的红光。除此之外，它的头上还有一门大口径电磁轨道炮也正闪现着令人胆寒的幽兰电弧。
——没有给地上的人们留下一点反应的时间。
怪物腹部的两门30mm高射速机关炮迸发出了明亮而炽热的火舌，瞬间就有十几名士兵连同他们身上的合金装甲一起被射穿，在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就变成了一滩四散的肉泥。
实际上由于蜘蛛型机器人的移动速度实在太过迅猛，以至于更多的战死者其实是死在它那些带有攻击头的足尖之下的。
然而，这还只是开场。接下来，电磁炮发射出的弹体毫不费力地将坦克与装甲车击穿，主动式激光拦截系统不断引爆着向自己袭来的导弹与火箭弹。十几枚小型智能导弹在被发射到了半空中后，又借助矢量发动机突然调转了方向头朝下方，在自动识别了地面目标的同时就通过战术分析系统瞬间筛选出了最优的攻击方式，最后急速俯冲到目标物的上空引爆高聚能战斗部。
因为这一极具战斗力与威慑力的庞然大物的出现，联合部队顿时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之中。
但是——
就在人们陷入绝望之际，有人忽然发现了天空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正朝这里急速飞来。
“那是……”
虽然普通的士兵还未意识到那是什么，但是一同参与行动的一局战斗人员却全都不约而同地睁大了眼睛。
“——我们的骑士来了！！！”
伴着这声惊呼，身着仿佛与黑夜融为了一体的黑色战甲的少年从天而降。从地上的人们看来，那凛然的姿态就犹如救世主一般，令人感到其坚不可摧的信念。
为躲避二局防空系统的雷达侦测，夜翊在被唯迦传送到了鹿儿岛外一万八千米的高空后，利用附加在背部的小型喷气式动力翼飞抵了研究所的上空。另外，机械装甲上的黑漆不仅仅只是消光作用，同时也是用于雷达隐身的吸波涂料。
在距离地面仅100米的时候夜翊抛弃了动力装置，同时打开了小型降落伞。准确点说，这是专门为这套装甲研发的不可控式小型减速伞，在离地2米时就会自动断开。这不禁令他回想起了自己多年前进行过的HALO[2]跳训练，只是这次开伞的高度要远比当时的550米低得多就是了。
毫发无损地成功着陆后夜翊并未停歇脚步，而是直接朝着蜘蛛型机器人的所在狂奔过去，紧接着一跃而起跳上了它的头顶。
直接以外骨骼巨大的力量硬生生地拉扯开了蜘蛛背上的检修面板，夜翊摘下了挂在背后的穿甲火箭弹，毫不犹豫地射穿了机器人的内层装甲。
伴随着剧烈的爆炸与火光，蜘蛛型机器人瞬间便无力的瘫痪了下来。
刹那间，欢呼声此起彼伏。人们注视夜翊的目光里承载了满满的希望与斗志。
夜翊环顾了周围伤痕累累的一切，心中百感交集。
在那个命运长夜的最后，夜翊坦然地直面了自己的内心，并鼓起勇气对唯迦与蒂尔丝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
“……过去的我对这个世界爱得深沉，但却因为不断遭受这片土地上人们的恶意而对这个世界感到绝望……但是，现在的情况不一样了。因为如今的我，有了唯迦，有了蒂尔丝，有了我所爱以及爱着我的人……所以，我要拯救这个世界，我要拯救这个依然留有希望的世界。”
原本的夜翊已经对这个世界绝望了，可是他还是意识到了一点——如果自己不去拯救这个世界，即使逃进了唯迦制造出的小世界中生活，也形同于死。这就好像是唯迦曾提过的那些将自己数据化到计算机世界中的文明，同样是逃避现实的懦夫，到最后也会依旧迎来毁灭的命运。
——而夜翊不想这样。
如果选择逃避与放弃，那么“宇宙外的智慧”就赢了，那么将一切都推到了悬崖边上的川崎伦就赢了。
另外——这也是为了那些仍然生活在苦难中、却无法摆脱命运枷锁的普通的人们。正因为唯迦说过她相信人类的可能性，所以夜翊才选择了要去保护剩下的那些无辜的人们，让他们的未来不被命运吞噬，让那些在夏夜中与伙伴一起玩着花火的孩子们的未来依旧充满可能性。
所以……即便已经被这些家伙伤害得够多了，夜翊最后还是选择了人类。
不是为了那些无药可救的人，而是为了那些他关心的人，以及肮脏人世间还尚存的美好事物。
只要有一点希望就足够了。
——这便是以此刻夜翊会身处于此的理由。
而他之所以没有让唯迦将他传送来这里，是为了尽量节省她仅存的能力。
依旧在奋战的地面部队很快得到了夜翊到来的消息。最后直到唯迦也带着蒂尔丝出现在了这里的时候，每个人都默默地在心底向他们致敬。
凭借着夜翊的力量，研究所入口处的敌人很快便被清理干净了。期间唯迦并没有战斗，为的就是专注于保护蒂尔丝。
这时，就在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准备一齐攻入设施内的时候，从刚才蜘蛛型机器人冒出来的地方忽然又涌出了大批人形战术机器人。下一秒钟，战士们又再度进入了高昂的战斗状态。
“兄弟们！！一定要保证蒂尔丝他们在设施内的任务顺利进行，不被外面的敌人干扰！！”
“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震天的吼声都快要盖过了枪炮的声音了。对策一局的斯巴达小队依靠重型镇压用途机械外骨骼，配以重型护盾与机关枪等重火力，在最前线展开了防御阵型。他们在凭借着重装甲与重火力对抗机器人的同时，也为自己身后那些只身着普通机器外骨骼的士兵们提供了有效的掩护。
这群男人就仿佛被当年在温泉关手执长矛与盾牌、跟波斯军浴血奋战的斯巴达战士们灵魂附体了一般，他们以惊人的气势与过人的胆量死死守住了那条战线，击退住了一波又一波不怕死的战斗机器人。
不知为何，夜翊想起了史蒂芬·金的那句话——
“Same shit, different day.”
每个时代、每个地方都有为了守护重要之物而勇猛无畏地战斗的战士。
这是一种超越了时空与种族的顽强意志的极致表现，夜翊对这群男人心怀感激。并且他也相信在广袤无垠的宇宙中的某些地方，一定也有大群拥有同样秉性的战士们，正为了守护对自己来说最重要的事物而无所畏惧地战斗着。
随后在熟知路线的一局人员的带领下，三人顺利抵达了地下设施的入口处。
一旦外部的自动防御系统被攻破，占领本部的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夜翊的眼前再也没有讨人厌的铁家伙挡道，有的只是二局的武装守卫，以及那些手持PDW[3]武器拼死抵抗的研究人员们。
身着黑色铠甲的少年有如入无人之境，所到之处尽是丧失了战斗力、躺在地上痛苦哀嚎的敌人。
在夜翊的强大战力下，突入行动势如破竹。不久之后，他们终于到达了二局研究所的最深处，同时也是这次行动的最终目标点。
让人们感到意外的是，此时设施里的温度冷得吓人，以至于地上与墙壁上都结上了一层厚厚的白霜。而悬浮在透明保护罩中间的，正是早已停止了旋转的图灵之壁。
然而，更重要的是——站在夜翊眼前的，像是看起来等候已久了的川崎伦，还有两名持枪的手下。
正当夜翊想开口让那些守卫自动投降的时候，忽然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夜翊的面前。
那是潇洒地只用一只手端着漆黑机关枪的布莱恩。他在出场后二话不说，直接瞄准了那群对策局人员的脚下开始扫射。
凶猛的火力打得地板水泥碎块四处飞溅。就在他们打算背水一战，刚要举枪反击的时候，夜翊手中那把HK416战术卡宾枪射出的子弹就先行射爆了他们的脑袋。
面对亲自来到前线的布莱恩，夜翊感到很意外。
“局长大人亲自上场，就这么急着来送死么？”
可对于这样的嘲讽，布莱恩只是淡然一笑。
“说实话，我还是希望能死在你的手上，而且我也早就有把这趟行动当成单程船票的觉悟了。说起来外骨骼真是个好东西，仿佛让我回到了年轻时代——”
突然觉得眼前的家伙似乎变得话多了，夜翊有点不知所措。
就在这时，一个悠然的声音插了进来。
“我说呀——明明是关乎世界末日的最终决战，你们这些男人就这么不把敌人当回事吗？”
腰间挂着一把装饰极为精美的武士刀、双手环抱于胸前并以一副饶有兴致的姿态望着眼前两人的川崎伦开口了。
一瞬间，双方都进入了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本来室内的气温就已经够冷了，而现在的氛围简直快要使空气都为之凝结。
这时，川崎伦的声音打破了这危险的沉默。
“我们又见面了呢，夜翊小弟弟。也多亏你们能通过我设置的满是战斗机器的防御网呢。”
“不——这是多亏了此时此刻在外面为了那么一丁点希望而竭尽所能甚至甘愿奉献生命去浴血奋战的人们！！”
“噗噗，简而言之就是炮灰了？”
“——不要废话了。请你马上让开路。”
夜翊以斩钉截铁的语气，瞪着川崎伦说出了这句话。
“哎呀，太性急可不好哦——”
“川崎伦，你已经无路可走了……马上投降，这样的话我可以帮你求下情，减小你要接受的刑罚痛苦程度。”
“——要是不呢？”
“只有一战了。”
“真是遗憾呢。”
川崎伦以满脸可惜的表情望着夜翊。
这时，布莱恩拔出了腰间的M1911A1手枪，上前一步后对准了眼前的女人。
“川崎伦，再见。”
女人的嘴边浮现出一丝极为诡艳的微笑。
“再见哦——”
然后——
噗嗤。
布莱恩的背部唐突地出现了一段散发着寒光的武士刀。从布莱恩体内流出的鲜血，正顺着刀尖一滴滴滑落在雪白的地上。
夜翊勉强看到了川崎伦的动作。
她在迅速朝布莱恩的反手方向突入的同时，以极快的速度拔刀一击直直刺入了这个男人的心脏。夜翊看得出，那是与蒂尔丝使用的同一种拔刀术。
“这个老笨蛋呀，穿外骨骼上战场打仗却不加装何装合金装甲模块，落后于时代的家伙可是会遭命运女神的遗弃哦——还是说，布莱恩你一开始就想死在这里？”
川崎伦对已经闭上了眼睛的布莱恩说出了这番话。她抽回了刀，布莱恩的尸体就如同断了线的人偶般无力地倒在了地上，并以诡异的姿势扭曲着。
夜翊的心底忽然涌上了一股愤怒。虽然他明白自己是因布莱恩的死而感到愤怒，但他依旧不想压抑这股怒火。因为在布莱恩倒地的那一刻就已经变成了值得尊敬的男人，即便他曾是自己最大的敌人。
可是还没等夜翊做出行动，身旁的蒂尔丝就如同灵巧的猫科动物般一跃而出，以人类肉眼根本无法捕捉的速度直直冲向了微笑着的川崎伦。
身影交错，川崎伦握着刀的右手被蒂尔丝一刀砍飞。
“——认输吧，伦。”
“哈……你是第一次叫我的名字呢。”
瘫坐在地上的川崎伦依旧面带笑容，眯着眼仰望面前身姿凛然的持刀少女。
“我现在没有开玩笑的时间，如果不想死的话就请自己把防护罩的门打开。”
“你知道我是不怕死的，我可爱的妹妹。”
蒂尔丝皱紧了眉头，表情复杂地瞪着川崎伦。
“不要生我的气啦——屏蔽门并没有设置密码哟。”
“这是……为什么？”
蒂尔丝显得十分生气与困惑。
川崎伦费劲了力气摇摇晃晃地站起了身子。右手虽然仍在流血，但是她的脸上却毫无惧色。
“蒂尔丝……你知道吗？在我的印象中我的父亲川崎博士，从小到大他的视线一直都停留在遥远的夜空之上，从未在我或母亲身上停留过多久，包括母亲因辐射症而住院的时候也是如此。可即便这样，母亲也从未埋怨过他，死前也对我说不要怨恨父亲。我明白，他的思绪一直遨游在宇宙无垠的空间之中，我们在他心里的位置连一粒基本粒子的大小都没有。说实话——当得知他的死讯时，我没有一点伤感。”
“……”
“然而……除了广袤的宇宙之外，他还对另一个东西产生了兴趣。那就是你了——蒂尔丝。他对你所倾注的感情，甚至超过了我这个亲女儿与妻子的总和。”
听到这个事实，蒂尔丝不禁软了下来。
“对不起，之前……”
“没关系哟，蒂尔丝这样就好。”
川崎伦打断了蒂尔丝的道歉，并露出了真诚的笑容。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是真的一直都将蒂尔丝你当成亲妹妹看待的，偶尔也会想着如果我们是普通人的话，就能像大多数平凡的女孩子那样在周末一起逛逛街、吃吃甜点，与好友一起分享喜欢的男孩子的秘密话题了吧。不过……命运终究是命运呢。”
这时，夜翊忍不住开口。
“川崎伦，我不懂你。”
“什么？”
“如果真想阻止我们进入图灵之壁的话，这里不可能就这么简单的毫无防备，甚至连屏蔽罩的门也是出于任人开启的状态。”
在夜翊的质问后，唯迦缓缓走到了川崎伦的面前。
“因为她全都知道了。”
“什么？”
夜翊对唯迦的话感到莫名其妙。
“有纯粹理性思考方式、不夹杂个人情感与意志、且只作为群体来发展的文明在宇宙中有很多。但与此相对的，个体的“情感”在许多智慧生命中也是普遍存在的。而那个宇宙外的智慧之所以在蒂尔丝成功通过了测试后赋予了她是否毁灭地球文明的权力，除了想知道被创造之物是否拥有想要毁灭创造者的倾向以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那个存在对‘感情’这种非理性、且并不是对种族延续起必要作用的东西产生了兴趣。”
川崎伦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只是死灰般的冷漠。
“其实这件事你已经推理出来了，对吧？只是你想要以你自身去验证这个事实，甚至不惜为此而死去……所以你才在最后特意没有给我们制造太大的麻烦，为的就是让这件事顺利发展下去。”
听完了唯迦的话，川崎伦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我们彼此彼此。不过既然已经被你识破了，那么就做下去吧。”
“什么？”
“想要过去的话，就踏过我的尸体吧。”
川崎伦摘下自己的眼镜扔到地了上，满脸的决然与意志。
“怎么，你还在犹豫什么呢？少年。你可真是个坚持绝对正义的人呢，即便已经被背叛过这么多次，即便布莱恩那个仇人就在你眼前，你也未打破自己的规则。”
川崎伦笑看着忽然变得犹豫的夜翊。
“这是你通往正义之路必不可少的一环，时间可是一分一秒的在过去，难道现在的你忽然手软了吗？！”
仿佛已经没有任何怨念了，就好像这辈子的遗憾都已经释怀。川崎伦因对死亡的期待而兴奋得颤抖了起来。
夜翊深吸一口气，拔出了腰间的HK45C手枪。
“——来吧。”
跪在夜翊面前的川崎伦，露出了人生中最后的寂寞而无畏的微笑。
砰——！
枪声久久回荡在设施内。
跪在地上的川崎伦，被夜翊抵住了脑袋后一枪爆头。
灰色的脑浆伴随着颅骨碎屑喷洒出来。妖艳的鲜血染红了地上那纯洁的白霜，犹如在严冬中盛开的一朵曼珠沙华般惊艳。
在川崎伦尸体的后面，便是图灵之壁了。
而就在屏蔽门的上方，有一个电子计数装置正在进行着分秒不差的倒计时。
——距离人类毁灭，只剩下5分钟。
2/
阻挡前路的最后一个障碍也已经被清除了，人们注视的焦点自然而然地转到了蒂尔丝的身上。
而蒂尔丝则看向了那个曾无数次挨过自己的痛扁、也曾给予过自己宝贵支持与肯定的温柔少年。
“我最大的不幸便是降临在这个世界上……而我最大的幸运是在最后遇到了你，夜翊。”
机械少女的脸庞平静而庄严。
保持着爽朗的笑容，蒂尔丝毫不畏惧地向前迈出了坚定的步伐。
“小翊，最喜欢你了……唯迦，要好好照顾我喜欢的人哦。”
最后深情地望了自己深爱的人一眼，蒂尔丝将手伸向了散发着幽蓝光芒的图灵之壁。
“……川崎博士，我的父亲，感谢你赐予我生命。”
如此轻声呢喃，蒂尔丝在心中道了声再见。
带着释然的心境，少女缓缓地闭上双眼。
然后——
没有任何反应。
蒂尔丝先是一愣，然后又试了一次。
“奇怪，为什么进不去！！！”
可是不管试多少次，任凭蒂尔丝怎么触摸，图灵之壁也始终没有反应。
眼睁睁地看着倒计时面板上的数字显示只剩不到2分钟了，心急如焚的蒂尔丝的眼角渗出了眼泪。
“——到底什么情况？？？”
后续赶到的对策局和军队的人看到了这种情形，全都马上陷入了彻底的绝望。
“牺牲了这么多人，最后换来的到底是什么啊？”
边这么说着，R探员无力地瘫跪在了地上。而他身旁的W探员虽然脸上并未透露出绝望，但也看起来十分的严峻与死气沉沉。
——绝望的气氛瞬间充斥了整间图灵之壁的收容设施，而冰冷的空气与白花花的霜更是令人们的情绪冷到了极点。
图灵之壁的周围慢慢开始变得不稳定。
周围的一切开始变得透明，人们如果向上望去，甚至能看到头顶闪耀的星空。
而过了没多久，那些景象也开始扭曲。星辰就如同正在陨落一般，在天空拖着轨迹渐渐向地面移动。
时间只剩下59秒。
就在所有人都彻底绝望，认为世界末日终究还是要来了的时候，一个坚定的声音划破了这被死亡笼罩了般的寂静。
“唯迦——我有办法了！！”
身着黑色盔甲的少年深吸了一口气。
随后——
在这个人类生死存亡之刻，他毫不犹豫地作出了那个决定。
“——把我的大脑传送到图灵之壁里面去！！！！！！”
“什么——！？”
在场的人们无不瞠目结舌。他们对夜翊说出的话的震惊程度，不亚于世界末日的来临。
“既然里面的系统只是一个悬空的人脑的话，那么再送进去一个作为控制系统，然后停止毁灭程序的启动应该也没问题！！”
“可是，小夜……”
“而且这样做的风险……”
“没有时间了！！——快点！！”
直视着眼前少年那义无反顾的面庞与迫切的眼神，唯迦流下了眼泪。
……此时此刻，夜翊又想起了布莱恩的那个问题。
现在，夜翊他有了自己心中那明确的答案。
——我两边都要拯救。
所以，我会让电车脱轨。也就是说……
——牺牲自己。
当心中一切的迷惘都已消散之后，事情就变得简单了。
“把我的大脑替换到里面！！唯迦——”
这样既救了蒂尔丝与唯迦，也救了全人类。
只不过，代价是自己的牺牲。
见到眼前绝美的少女依旧无动于衷，夜翊上前抱住了唯迦。
“小夜……最后做出了这种选择的你，是真正的英雄。”
“不——你才是我的英雄。如果没有你的拥抱与安慰，如果没有你在我无助时给予的温暖，我就不会明白这个世界仍有温柔与善良的一面，也就不会想去拯救这个世界了……”
而且对他来说，“英雄”这两个字实在太沉重了。
夜翊在心底默默地想着。
“唯迦，我欠你的实在太多了。如果有下辈子的话，我会用一生来陪伴你的。到了那个时候……就换成我来支持你吧！”
“小夜……”
“这是我最后的请求了，唯迦。”
少年轻轻呼唤着她的名字。
然后，夜翊吻了少女的唇。
……温润的泪水从唯迦的脸颊滑落。接着，她的脸上绽放出了代表着最后觉悟的笑容。
温暖而象征着希望的光芒过后，唯迦的背后伸出了天使般的钢铁羽翼。
默默在心底对唯迦以及这个世界说了声“再见”，夜翊闭上了双眼。而他庆幸自己在陷入无尽深渊之前所能感受到的唯一触感，是唯迦那柔软而甜美的双唇。
——就算死掉，也不会忘记这种感觉吧。
夜翊在心中淡淡地想着，然后便堕入了仿佛永恒的阿鼻地狱。
*
* * *
* *
眼前只有漆黑的一切。
自己就好像孤独地悬浮在这个空间中似的，没有上下左右、也没有天与地的区别。这种虚空，犹如整个宇宙还没开始一样的寂寞。
这样的自己，似乎与什么系统连接上了。
果然……系统已经被稳定了下来。
既然如此，那就毁掉这个系统吧。
而且……还能够随意控制它进行时空转移？
那就在启动自毁程序以后，再转移到一个远离人类文明的地方吧！这样的话，既使会剩下什么残骸，也不会对人类有丝毫影响。
少年迅速做出了这个决定，下一秒就毫不犹豫地启动了自毁程序。
程序进入倒计时，他感觉自己内心的碎片仿佛也随着数字的减小而慢慢变少。
……什么嘛。
……一个如此讨厌人类的扭曲少年竟然会干这种拯救全人类的事，真是讽刺呀。
想到这里，少年感觉自己笑了。
施加在蒂尔丝身上的限制似乎因为自己的扰乱而消失了，因此她并不会因图灵之壁的消失而消失。
在最后的关头，少年因此而松了口气，随后将注意力转到了“图灵之壁”本身上。
至此，获得了图灵之壁所有权限的他才终于明白了一切的真相。
——牺牲。
……是牺牲精神。
里面原本的那个大脑纯粹只是一个大脑而已，是宇宙外那个存在从更近距离观测这个宇宙的媒介，同时也是图灵之壁的控制中枢。
既然人脑是控制中枢，那么通过唯迦的能力来进行替换也是有可能的。所以在毁灭程序启动之时，唯一能阻止这场灾难的方法就是让唯迦替换掉控制中枢，让某人的大脑夺回图灵之壁的控制权，然后孤独地被困在这个封闭的空间内直至迎来时间的尽头，或者干脆直接毁灭图灵之壁本身。
这种拯救世界的方法说得更直白点，就是“人类个体的自我牺牲”。
当然了，这并不是像蚂蚁或蜜蜂那种单纯为了种族延续而做出的真社会性动物式的无情牺牲。正如川崎伦临死前说的，那个存在对“感情”这种非理性、且并不是对种族延续起必要作用的东西产生了兴趣。更进一步地说，那种感情指的就是“爱”。
——为了爱而守护，为了爱而战斗，为了爱而奉献出自己的一切。
宇宙外那个未知的程序员真正感兴趣并且想看到的，就是人类基于这种对物种繁衍显得多余的感情所作出的无畏牺牲。
想到这里，夜翊的思绪不禁又回到了那两个人的身上。
唯迦，能爱上你是我一生中最大的幸福。
蒂尔丝……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最后度过平凡而幸福的一生。
……姐姐，我在最后也终于实现了小时候与你的那个约定呢。
少年忽然觉得自己已经很累了，也是时候该休息了。
于是，在图灵之壁自毁的前一刻，夜翊启动了时空转移。
——自父母与姐姐去世起就一直在挣扎着逼迫自己前进，又艰难地跨过了人生中每一个重大考验后，在漫漫旅途的终点，少年如释重负。
面对即将迎来的那早已应得的安宁，夜翊的脸上浮现出了淡淡的、超脱了一切的温柔微笑。
可与此同时，自己所在的空间有什么异变发生了——
时间仿佛凝固。就连周围的黑暗也感觉变得十分稠密，甚至成为了黑色的固体。
但就在少年感到诧异的时候，忽然，远处出现了一点白光。
紧接着光芒扩大，最终占据了他的整个视野。
睁开眼睛，原本黑暗的世界有了生动的色彩；原本没有上下左右的世界，变成了有土地、有星空的样子。
最重要的是，他的面前出现了一个身影——
“——唯迦？！”
夜翊在感到喜悦的同时，更多的是无比的担忧。
“为什么……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嗯……”
唯迦露出了如同小孩子做错事时般的表情。
“我在图灵之壁要转移前的一刹那进入了这里，并且连入了小夜的脑空间。我们现在，就是在小夜你的脑海内进行着对话。”
“可是，为什么……这、这样下去，就连唯迦你也会一起死掉的啊！！”
“我说过，没有了小夜的世界，我是活不下去的。”
“可是你为什么要跟过来！！我更不希望你和我一起死啊！！！”
“因为我想一直在小夜的身边，仅此而已。”
眼前少女的笑容中包含了无限的温柔与包容。
夜翊终于忍不住冲上前去，并紧紧抱住了她。
“笨蛋！！”
“这里马上就要毁灭了。因为是在小夜的脑中，所以我可以让我们能感受到的时间、让小夜的大脑以1000倍的速度运行。即便如此，外面的现实世界也只剩下不到一秒钟了。所以……抱歉哟。”
唯迦的笑容仿若寒冷冬日里那温暖的阳光般治愈人心。
“我已经用尽最后的能力，让小夜的脑复原回原本的身体里。这个图灵之壁会在这之后被我扔到远离地球的黑洞之中。”
“可是唯迦你怎么办！！”
“抱歉哦。这已经是我最后的力气了……在这之后，我会彻底消失。”
夜翊已经痛苦得说不出话来了，只是任由热泪涌出眼眶。
“到这里我已经完成了我的使命。但生命存在的形式不止一种，生命的延续也会因人们的铭记而变长。即便我的肉体湮灭了，我无法被小夜触碰得到，也无法被小夜感觉得到……我也一直都会在小夜你身边的哟。”
唯迦抱住了哭得像个孩子一样的夜翊。
“我会变成最亮的星星，在天空守护你，祝福你……每当小夜看到夜空中的星星，看到了闪闪发光的织女星——那就是我。所以，没关系哦，我会一直守望着小夜的。”
夜翊用心感受着唯迦那仿佛超越了世间一切的伟大的爱。
然后，他鼓起勇气，说出了此刻心中最想说的话。
“……唯迦，我爱你。”
两人在夜翊的脑海中紧紧相拥在一起。
“我知道哟。”
“……我爱你。”
“我也爱小夜哟。”
“唯迦……”
“我会永远守护你的……虽然是离别，但我们崭新的未来也由此开始。”
琥珀色的眼眸散发着温柔而坚定的意志。
随后，在以轻声细语般温柔的口吻开口的同时，有一滴晶莹的泪顺着唯迦的脸庞滑落。
“——要好好活下去，小夜。”
夜翊的眼前迸发出了如同超新星爆发般的光芒。
少女身后的钢铁羽翼随风消逝，唯迦的身影瞬间便被巨大的光芒所吞噬。
在这最后的最后，从少年的眼里看来，唯迦脸颊上的那一抹淡淡的幸福笑容才是最为耀眼的。
“唯迦——！！！！！”
少年的悲鸣响彻天际。
大脑已经恢复到了原本的身体上的夜翊，醒来后发现自己手中正握着条雪一般洁白的缎带，猛然意识到了什么的他马上疯了似的跑出了研究所。在广袤的星空下，他不断叫喊着那个给予了自己爱与希望的少女的名字。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的嗓子已经喊到嘶哑得发不出声音了，就连泪水也已哭干。
瘫坐在地上的夜翊没有任何动作，直到他感到有温暖的柔光洒在自己的脸上为止。
那是黎明的曙光。
这种熟悉的温暖，就仿佛唯迦给人的感觉一样。
紧紧攥着那条属于少女的缎带，夜翊才终于意识到，唯迦真的已经离开了他。
End
R探员日记，2022年8月31日。
——那次事件已经过去了整整两年。
如今的地球依旧和平如往常，大多数人类也都在过着自己的日子，局部的战争与饥荒也仍在继续着。
我的上司W探员已经退休，在按照安全条例被清洗了记忆后回到了位于德克萨斯州的老家休斯顿，并在航天中心的附近与昔日爱慕的咖啡厅女老板一起过着悠然的生活。
我则在那一年后被升了职，接替了W探员的位置。
至于布莱恩局长，许多的人都无法忘记在那天夜里为他举行的葬礼——
布莱恩的骨灰盒被搭载在一局的运载火箭上，然后发射到了地球轨道上，在绕了地球整整三圈之后再入了大气层。骨灰盒因与大气摩擦而产生了极大的热量，那不断闪烁的光芒看起来宛如一颗耀眼的流星一般，在晚上0点42分准确地划过了对策一局在内华达州总部基地的正上空。
——最后，骨灰连同盒子一起消逝在了满天繁星的夜空之中。
那一晚，所有对策局的工作人员、一些军队中的知情人士、甚至在这之后赢得了连任的总统以及国防部长也在场，与我们一起目睹了这震撼人心的场面。许多人都流出了热泪，总统先生也不顾形象地像个孩子一样哭了，国防部长更是一直都在对夜空敬着礼。
布莱恩局长他像流星一般，在自己生命的最后释放出了夺目的炽热光芒。
但是还有两位英雄，虽然没有一个人提起他们，但人们心中对他们的崇敬却丝毫不亚于布莱恩。
——那个黑发少年以及机械少女。
之前一直在担心的泄密并没有发生，真不知道那个男人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他似乎带着那套装甲与蒂尔丝一起跑到了欧洲某处的乡下，但是在日本却也有目击记录。
理所当然的，我们想要找到他们。不光是为了那些繁琐无聊的原因，也更是为了当面感谢他们的所作所为。
但是这两年来，每当我们想要追踪他们的时候，都会遭到不明来源的干扰，导致所有任务都以失败告终。
这种集结了巧合与莫名事故的干涉方式，像极了那个“宇宙外的智慧”的做法。但在我们稍微认真地分析了一下后就发现了——这却并不是它的所作所为。
因为，不同于以往“宇宙外智慧”的干涉，这是一种更为露骨、且目的十分明确的干涉。
我们甚至能感到，那个施加干涉的未知存在仿佛在直接对我们说着——不许打扰他。
以至于到了后来，当我问起W探员还要去找他吗？W的神态显得有些释然。
“不用了，不要打扰他了。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人类都不曾知晓这场大灾难，依旧像往常一样烦恼于眼前的生活琐事，不曾抬头看过一眼夜空继续过活。而这些人平凡又可贵的日常，都是这位无名英雄所取得的……而这位少年现在所拥有的这份和平，也是他应得的。”
于是，我们便再也没追查过夜翊的行踪了。
拜过去两年的这些经历所赐，我养成了晚上看星星的习惯。
每当夜晚我抬头仰望星空，看到了全夜空第二亮的织女星的时候，我都不禁在怀疑——是否是她一直在天空中守护着自己的所爱，才使得我们所有的追踪行为都统统失败了？
这种事本应是不可能的，除非宇宙外那个“存在”因夜翊的行为而被迫进行了某种妥协。
想到这里，就连我也不禁开始思考一个问题——
人类……真的值得拯救吗？
这些无名英雄做出了巨大的自我牺牲，换来了全人类乃至全宇宙的安全。但是于此同时，却没有一个人知道他们的故事。
真是寂寞而伟大。
他的挚爱如今以某种形式守护着他，而那个机器人也陪在他的身边……这种超越了种族与时空的真正的爱，真的有点令人羡慕呢。
哈，今天的日记就记到这里了。
希望明天也是一个大晴天，希望明日的夜晚也依旧是个群星璀璨的夏夜。
愿唯迦能在漆黑的夜中照亮我们前进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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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阿尔卑斯山脉为背景的旅店餐厅中，游客因旅游淡季的缘故而变得格外稀少。
其中，一位肌肤如同雪一般洁白的动人少女站起了身子。她的面庞宛若日本娃娃般精致，白皙脖颈因盘起的黑发得以露出，罕见的紫色瞳仁如同秋日的湖泊般澄静。
在她的身边，还有一名同行的黑发少年一直望着窗外的景色，不知在想些什么。
少女看着这样的他，嘴边自然而然地浮现出了满是母性气息的端庄微笑。
她将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摆在了他的面前，然后调皮地从后面搂住了他的脖子，头上系着的白色缎带也随之微微摇曳。
“小翊……是时候了。”
“嗯，我知道。”
少年锐利的眼神中直射着强烈的意志。
“那个存在的尾巴，终于要被我抓住了。”
[1] JSOC（Joint Special Operations Command）美国联合特种作战司令部。
[2] HALO（high
altitude - low opening）军事中的高跳低开跳伞，适用于渗透作战。
[3] PDW（Personal
Defense Weapon）个人自卫武器。特点是体积小、可灵活操纵、火力猛、便于携带，适用于发生在狭小空间内的紧急战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