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有人逃走了。
队伍里除了从帝都带过来的侍女和仆人，还有来自行省的下人。如今护卫队长不知去向，人心顿时变得涣散不堪，以致我们的处境跟早先执政官夫人的情况差不多。
第二天，家庭教师镇定自若地安排各项事务，甚至有空检查我们的功课有没有落下。只是她的手指没了以往的松弛感，紧绷的僵硬难称优雅，脸上做了粉饰但依稀难掩憔悴——天快塌下来了，她成了个子最高要顶上的那个。
“诺弥娅。”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悄悄拉住了家庭教师的手，“你需要休息。”
“二小姐。”她回过头看来，那只手依旧有力，“我没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是。”略作迟疑，终于提议道，“今天家庭祭祀我来做吧。”
帝国家庭都有供奉守护灵的传统，守护灵一般是家族先辈，也可以是别的什么。帝国人功利务实，只要供奉得起，他们从不介意同时信奉各路神仙。早先每到一个住处，负责祭祀的都是执政官夫人，如今分道扬镳，这项事务落到了家庭教师身上。
担心她不同意，我补充道：“执政官夫人主持的时候，我一直在看她怎么做。”
“祭祀不可马虎。”诺弥娅看过来，脸上的表情严肃，“触犯神灵可不是小事。”
言至于此，今天的祭祀任务依旧由家庭教师来做。大概是认为我心诚可用，她把我安排在最适合观摩的位置，然后按照严格标准的程序进行。
帝国语词汇有极其复杂的变格法则，这无疑大大增加的学习难度，但好处之一是帝国语言不会因为词汇的位置变换导致内容变化，实际上有人会故意变换位置进而调整发音节奏，如此说话便有了唱歌般的韵律，比如现在就是。
好听。
相比而言，执政官夫人学习帝都腔的热诚可谓高涨，但更高深的吟唱技法显然没有掌握。
守宅之灵的祭祀时间不需要太长，仔仔细细地聆听家庭教师的声音，观摩她的动作步骤，快到结束的时候，余光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错愕间扫眼抓去，只发现壁龛上的瓶瓶罐罐。
嗯？
旁边的苏西迩丽雅奇怪地看了我一眼。
事务结束，家庭教师复盘并详细讲解各注意要点。有人教跟自己琢磨完全是两码事，细细回味了下，很多本以为不重要的地方反而是格外留心。除了诸如吟唱技法、程序步骤、祭品的要求、时辰、方位朝向等硬性规范，妆容服饰，站姿，手法乃至神态也都是考点。最后她一再强调，取悦神灵，哪怕只是护宅之灵，必须投其所好，绝不可以触犯禁忌。
绝对不可以！
其实书上也没少写谁谁因为祭祀时不合时宜的情绪或者装扮招致神罚，我不想试试这个世界的神灵存不存在而干傻事。
胎穿也是穿，既然穿越都存在了，那么再发生点别的什么奇怪的事情也很合理。
临时增加的课程结束，末了诺弥娅很‘贴心’地附赠小测验。
看和听的时候觉得脑子记下了，轮到真正上场表演，不想顾此失彼。虽然不至于一团糟，但手忙脚乱，各种忘词和步骤错乱的低级错误出了不少。
“不错。”
让人意外的是，一向要求严格的她给出积极的评价。
“咦？”从暗自懊恼中抬起头，心情因为评价有所回复，但更多的是错愕。
“以二小姐的年纪，表现得足够好了。”家庭教师点了点头，“保持这个样子。”
但我没看起来的那么年纪小，做不好就是做不好。如此想着重新低头，心中对失误人耿耿于怀。
……
顾忌到本地奴仆的逃跑问题，家庭教师派了几个帝都系的家生奴隶出去查看情况，结果傍晚回来几乎损失一半，而且回来的也各个带伤。根据他们的报告，城里虽然没有出现暴乱分子，但趁火打劫的地痞无赖却是不少，甚至有直接砸门入室强抢财物乃至杀人的。
好吧，应该还包括强包。回话的下人提到某个词汇临时改了口，但联系上下文，内容并不难猜。
“二小姐，出来吧。”
诺弥娅的语气带着无奈。被抓包是有那么点尴尬，为了减少接下来的批评，我在墙的那边打起十二分精神端正体态并且做好表情管理，以尽可能的优雅姿态转了出来。
“晚上好。”
好吧，她的脸色可不大好，这让人忐忑不安。
“二小姐，你都听到了？”
声音比寻常尖二度。考虑到低头过快会显得不够优雅而招致批评，我缓缓垂首，顿道：“是，从他们进来开始。”
真诚是永远的必杀技。
沉默持续了一小会，结果她屏退了下人，问道：“大小姐呢？”
啊，就这？
“她在楼上安抚她的朋友们。”
也就是执政官夫人的两个女儿，现在身心状态都不怎么好。
家庭教师看了看我，叹息道：“二小姐，你是怎么想的？”
“什么？”
“你害怕吗？”她解释道。
“当然害怕。”我实话实说，“我害怕极了。”
重活一次，还是大贵族出身开局，结果享受还没开始就要结束，换谁不害怕。
也不知道是不是表情过于认真，诺弥娅竟然破功笑了出来，只是她笑着笑着笑意逐渐消失，眼里也抹上了湿意。
“我该如何跟夫人交代。”她说道。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这次换我安慰，“我们已经祭拜过护宅之灵，它会保佑我们的。”
……
这天夜里不怎么平静，被吵醒的时候外面有人在大声喧哗，最初的睡意褪去，乱糟糟的言语纷纷往耳朵里钻。侍女们听不懂那些话，我听了会勉强分辨出些，发现基本是毫无意义的骂人脏话。
他们可能并不清楚宅院里住着的是什么人，至少指代的特征与我们完全不符，让人完全没办法代入被骂的那方。至于遣词用字倒是挺生动活泼的，充满了天马行空的想象力。
骂着骂着外面那些人不再满足于动嘴了，有人剧烈地敲打大门，听动静还有用东西在砸地。另外一些人也没有闲着，一边继续骂着一边扔起石头，闹得屋顶瓦背叮叮当当，一路落到天井里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