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
彻骨的疼。
仿佛有无数细小的针,从骨髓深处一点点钻出,又被重重压回去。洛子尧的身体似乎被拆散,又被重新拼凑。那种痛,不似肉身,而像灵魂被碾成粉末。
“——呼!”
她猛地睁开眼,胸口剧烈起伏,仿佛刚溺水之人浮出水面,大口贪婪地吞噬着空气。冰冷的汗水顺着鬓角滑落,瞬间浸湿了枕巾。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香,还有檀木的气息。
她愣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还活着。
“姑娘,你醒了?”
那声音低沉、清冷,却带着一丝磁性。像山间流淌的泉水,又带着几分疏离的凉意。
洛子尧一怔,下意识地扭头。
那是一张俊逸的面容。眉如刀裁,眼似寒星,白衣长袍随意垂落,整个人如雪中一柄孤剑。灵剑峰弟子特有的长袍样式——她一眼便认了出来。
……许青阳?
这家伙怎么会在这里?
洛子尧的瞳孔微微收缩。记忆中的许青阳总是这副高高在上的死样子,还是这么……骚包。等等,“姑娘”?他在叫谁?
脑子里的混沌尚未散去,满腹疑团在胸腔里乱撞。洛子尧撑着床沿想要坐起,刚一动,便觉得身子轻得有些过分。
一头如瀑的青丝顺势滑落,柔顺地垂在胸前,扫过锁骨,带来一阵微痒的触感。
她愣了愣。
自己记得头发明明不长——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柔顺?
她下意识抬起手,想要将头发拨开。
视线落在自己手掌上的那一瞬间,整个人如遭雷击,彻底石化。
那根本不是她的手。
这只手十指纤长,肤白如玉,指尖透着淡淡的粉色,纤细脆弱得仿佛稍微用力就会折断。
这是……女人的手。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洛子尧几乎是带着颤抖,猛地掀开身上的锦被。
视线下移。
平坦的小腹,胸前那一抹虽然被裹胸束缚却依然无法忽视的柔软起伏,还有……两腿间那种前所未有的、令人恐慌的空落感。
没……没了?
世界崩塌了。
“姑娘?你还好吗?”
许青阳见她神色惨白,动作怪异,不由得微微蹙眉,声音里多了一分不解与探究。
洛子尧艰难地转过头,表情僵硬得像木偶:“你说的‘姑娘’……是在叫我?”
“嗯。”许青阳淡淡应了一声,“此处只有你我。”
短短一个字,仿佛是压垮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
洛子尧的眼神一点点变得空白,然后骤然炸开——
“镜子!我要镜子——!”
声音嘶哑,却透着一股陌生的清脆,尾音甚至带着微微的颤抖。
许青阳虽觉诧异,但还是从储物袋中取出一面雕花铜镜递了过去。
洛子尧一把夺过,双手颤抖得几乎拿不稳。
镜面微黄,映照出一张完全陌生的脸庞。
那是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女。
肌肤若雪,眉目清丽,双眸如泉水般澄澈。那份明净中透着灵气与生机,仿佛轻轻一笑,便能让周围的光都柔和几分。
这是谁?
她呆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触感是真实的。温热的。
“我不是死了吗……?”她喃喃着,心中却升起一阵前所未有的恐惧。
难道我……夺舍了?
可是他根本不懂什么邪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吱呀——”
房门忽被推开,打断了她濒临崩溃的思绪。
“青阳?屋内为何如此喧哗?”
一道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传来。
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迈步而入,身着太极道袍,周身灵韵流转。在他身后,跟着一道熟悉的倩影——叶依依。
“师尊。”许青阳微微躬身行礼。
“青阳,你这木头性子,莫不是把人家小姑娘吓到了?”老者——御剑峰峰主重云真人,捋着胡须打趣道。
“师兄才不会呢!”
叶依依急忙上前一步,似是想拉许青阳的衣袖,却被他不着痕迹地避开。她动作微僵,随即若无其事地收回手,目光投向床榻。
当看到那个容貌绝俗的少女时,叶依依的眼中极快地闪过一丝警惕与嫉妒,随即又换上了温柔的笑意。
此时的洛子尧,心脏狂跳如雷。
夺舍乃是修真界大忌,一旦被发现,无论是谁,必会被当场诛杀,魂飞魄散!
不能说!绝对不能说自己是洛子尧!
“小友,莫怕。”重云真人目光如炬,温和却带着穿透力,“敢问小友名讳?又为何会出现在我六道宗秘境之中?”
洛子尧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之前为了接近叶依依,他读过无数话本,此刻只能赌一把了。
“晚辈……洛宛兮。”
她声音微颤,带着恰到好处的虚弱与茫然,“我本是山下散修……误入迷雾,不知怎的触碰了一道结界,就被吸了进去。醒来……便是这里了。以前的事,脑子里一片浆糊,记不太清了……”
她低下头,神情怯怯,指尖微微颤动,整个人看上去脆弱得几乎让人心生怜惜。
重云真人双眼微眯,沉默了片刻。
这片刻的寂静,对洛子尧而言,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原来如此。”重云真人终于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既入我宗秘境,也是你的机缘。且让老夫为小友略作诊察,以免残留隐患。”
说罢,不等她拒绝,一股浩瀚温和的灵力便探入了她的手腕。
洛子尧全身僵硬,呼吸几乎停滞。
万一看出灵魂与肉体的契合度有异......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息都像过了一年那么久。
终于,灵力收回。
重云真人露出一丝轻微的诧色,随后笑道:“小友气脉通畅,身体并无异样,可安心修养。”
洛宛兮心头一松,长长吐出一口气。
“既然如此……”重云真人看了她一眼,忽而说道:“小友,既然你已失忆,又无处可去。我看你天赋不俗,可愿拜入我门下?”
“什么?!”
一旁的叶依依惊呼出声,不可置信地看着老者,“师尊!您已十年未收徒,怎么能随随便便收一个来路不明的人……”
洛子尧也愣住了。
她正愁现在无处容身,如今竟有这种好事送上门?
“我愿意!”她反应极快,当即就要翻身下拜,“师尊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还未真正跪下,一道柔和的灵力便托住了她的膝盖。
“你有伤在身,繁文缛节便免了。”重云真人心情似乎不错,转头看向一旁的白衣男子,“青阳,既然你是大师兄,这几日便由你代为师指点这位小师妹修行入门吧。”
“弟子遵命。”许青阳微微躬身,神色依旧冷淡,看不出喜怒。
他转过身,目光在洛子尧……不,现在是洛宛兮身上停留了一瞬,淡淡道:“师妹好生休息,待几日后,我再来。”
洛宛兮心中冷笑。
指点我?我当年挥剑的时候,你还在穿开裆裤呢!
但面上,她却绽放出一个温软无害的笑容:“多谢大师兄,师兄慢走。”
屋内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她与叶依依。
叶依依并没有马上走。她轻轻坐到床边,姿态优雅温婉。淡淡的兰花香气从她袖间溢出——那是洛子尧记忆中幻想过无数次的味道。
此刻,这香气就在鼻尖,人就在眼前。
可洛子尧却觉得,两人之间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
“师妹家住何方?为何师尊会突然破例收你?”叶依依的声音很柔,带着几分探究。
洛子尧看着她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心跳得很快,手心却全是冷汗。她努力控制着声线,不让自己露出破绽:“我……来自山下的化泉镇,是个孤儿。”
“孤儿啊……”叶依依似乎松了口气,眼神中的那一丝紧绷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柔的笑意,“我在御剑峰修行十年,一直只有我与师兄二人。如今有了你,真好。”
她伸出手,轻轻握住了洛宛兮的手。
指尖相触的那一刻,洛子尧浑身一颤。
这是她梦寐以求的接触,可现在……这双手,是女人的手。
“我也很高兴……能有你这样的师姐。”洛宛兮垂下眼帘,掩盖住眼底的一抹苦涩。
叶依依看着她这副乖顺怯懦的模样,沉默了片刻,忽然凑近了几分。原本温柔的声音,压低了一些,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
“不过,师姐有一句贴心话,希望师妹能记在心里。”
洛子尧抬起头,有些茫然地看着她:“师姐请说。”
叶依依微微抿唇,脸颊泛起一丝羞涩的红晕,但眼神却异常坚定:
“我与师兄……青梅竹马,情意已久,只是碍于修行尚未明言。青阳师兄喜静,平日里不喜女子太过纠缠。”
说到这里,她深深看了洛宛兮一眼,语气虽柔,却字字带着某种宣誓主权的意味:
“希望师妹日后,能懂分寸,勿要与他太过亲近。毕竟……师姐也不想看到师妹惹人厌烦,你明白吗?”
洛宛兮怔住。
空气似乎在那一瞬间凝固。
她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僵住,心底却传来隐隐的刺痛。
……原来如此。
当你以为一切重新开始,对方心里却早已有了别人。
“我不希望你抢我的男人。”
这就话虽然没明说,但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了。
心里的苦涩瞬间蔓延到了舌尖。
“师妹?”见她不说话,叶依依轻轻唤了一声,眉头微蹙。
洛子尧猛地回神,心脏像是被人用力攥住,疼得有些窒息。她艰难地扯动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干涩:“师姐放心……我明白。”
叶依依显然很满意她的回答,脸上的笑容重新变得明媚真诚,她拍了拍洛宛兮的手背:“那就好。好生休息吧,我先告退了。”
门轻轻合上。
那抹鹅黄色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也带走了屋内最后一丝兰花香。
寂静。
窗外的风掠过树梢,送来几声夜鸟的鸣叫。
她靠在床头,盯着自己的手出神。
“洛子尧已经死了。”她轻声呢喃,“我现在……叫洛宛兮。”
话音刚落,一股突如其来的、极其陌生的生理冲动袭来。
尿意。
洛宛兮愣住了。
她下意识想要翻身下床,双脚刚落地,整个人却僵在了原地。
等等……
以前站着就能解决的事,现在……现在要怎么弄?
那一瞬间,所有的悲伤、愤怒、豪情壮志,都在这尴尬的生理现实面前裂开了一条缝。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繁复的裙子,又看了看紧闭的房门,脸颊不受控制地烧了起来,红得像要滴血。
“这……这还得蹲……蹲着?”
她咬着牙,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内心发出一声绝望的哀鸣:
“老天爷……你玩我呢?!”
夜风吹过,烛火摇曳,映照出少女那一脸想要钻进地缝的窘迫与生无可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