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饱喝足后，三人换上青白色的练功服，于御剑峰那方广阔的白玉石坪上盘膝而坐，开始当日的修行。
天朗气清，云淡风轻。
脚下的石砖洁白温润，其上刻有繁复古老的聚灵阵纹，微光如同呼吸般缓缓游走。置身其中，只觉灵气如无形的轻烟，丝丝缕缕地钻入毛孔。
洛宛兮盘坐在阵眼中心，背脊挺得笔直。她闭上双眼，睫毛微颤，努力让自己的心神沉静下来。
“修行之始，在于炼气。”
许青阳盘坐在她对面，语声平和清冷，仿佛高山流泉，“引气入体，凝气成海，化气为旋，此为第一步。你需要凝神感应天地间游离的灵气，再缓缓将其吸纳。此过程枯燥且艰难，长则数月，短则数日，皆视天赋而定。切记——不可急进，否则经脉受损，悔之晚矣。”
洛宛兮乖巧地点头，心中却暗自好笑。
这些话，上辈子师傅教她的时候，她耳朵都要听出茧子了。
虽然换了个壳子，但那些修行的经验早已刻进了灵魂深处。引气入体？对曾经结丹期的她来说，就像呼吸一样简单。
她收敛心神，按照许青阳教导的法门，缓缓吸气。
意念微动，周围原本散乱的灵气瞬间像是找到了归宿，争先恐后地涌来。
“轰——”
一股磅礴的灵流顺着她的呼吸汇入经脉，如无数条清凉的银鱼在穴窍间欢快游弋。那种久违的充盈感，让她几乎舒服得想要呻吟出声。
然而，下一秒，她心头猛地一惊。
太快了！
这具身体的灵根纯净度简直令人发指！那些灵气根本不需要引导，简直是自己在往里钻！几乎要冲破她的掌控。
洛宛兮吓得赶紧强行压制住那股狂暴的吸纳速度，硬生生将奔腾的江河压成了涓涓细流。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好半天才让气息重新平稳下来。
她睁开眼，佯装无知地眨了眨眼，看向许青阳：“师兄，我感觉身体里好像有凉凉的气在跑……这是引气入体吗？”
许青阳本在闭目养神，闻言猛地睁开眼。
他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少女。能清楚地感受到她周身那股尚未完全散去的、温润内敛的灵韵。
这才多久？半柱香都不到？
“这……”
向来波澜不惊的大师兄，此刻眼底也闪过了一丝错愕。
“怎么？我是不是做错了？”洛宛兮故作紧张地绞着手指，一脸无辜。
许青阳沉默良久，终是轻叹一声，眼神复杂：“不。师妹天资……实乃罕见。哪怕是我当年，也用了整整一日才引气成功。”
“真的？”
洛宛兮抿唇一笑，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凑近了几分，“那我是不是很快就能追上师兄，把你打趴下了？”
许青阳看着她那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模样，嘴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随即恢复了冷淡：
“想打赢我？先把马步扎稳再说。还差得远。”
“哼~小气鬼。”
她轻轻撇嘴，转过头去，嘴角却扬起一抹得意的弧度。
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候别哭！
……
时光如水，转眼已是一周。
这一日清晨，洛宛兮独自在广场演练基础剑式。
晨曦穿过松影，斑驳地映在她雪白的袖角。虽然只是最简单的“刺、挑、抹”，但在她手中却使得行云流水，隐隐透着一股凌厉的剑意。
“喝！”
随着一声清叱，灵气灌注剑身。
“咔嚓——”
一声脆响。
手中的桃木剑终于承受不住灵气的激荡，从中间断成了两截。
洛宛兮愣了愣，看着手里剩下的半截剑柄，无奈叹气：“看来……该换一柄真剑了。”
她低头摸了摸空荡荡的腰间，神情有些复杂。
若是以前，她的储物戒里躺着十几把备用的灵剑，随手就能换。可现在，她是个身无分文的新入门弟子，别说灵剑，连买把铁剑都要精打细算。
“唉，一朝回到解放前啊。”
她正发愁，忽然想起前几日许青阳曾递给她一个小布袋，说是“入门弟子的月例，省着点花”。
她从怀里摸出那个沉甸甸的灵石袋，颠了颠，眼睛瞬间弯成了月牙。
“嘿嘿，虽然不多，但去坊市淘把剑应该够了！走着！”
……
御剑峰下的云台坊市，依山而建，繁华喧嚣。
青石铺就的街巷蜿蜒曲折，两旁店铺林立，灵气氤氲。丹药铺的药香、炼器坊的铁火味、还有路边小摊上的胭脂水粉气混杂在一起，构成了修仙界独有的人间烟火。
洛宛兮背着手，像只刚出笼的小鸟，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
以前总是忙着修炼、做任务，很少有闲心来逛坊市。如今换了个身份，心境倒是大不相同了。
“这位姑娘，看看这仙鹤木雕？纯灵木雕成，摆在闺房可辟邪聚气，还能招桃花哦！”
路边的小贩热情兜售。
洛宛兮笑着摆手：“桃花就算了，我现在只想招财。”
穿过几条街，她来到一家位置偏僻的剑铺。
铺面不大，门口挂着一串风铃，叮当作响。墙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长剑，虽然大多是凡品，但也擦拭得寒光闪闪。
“哟，姑娘是御剑峰的弟子？”
店主是个满脸络腮胡的中年大叔，正光着膀子打铁，见有人来，咧嘴一笑，“想买剑？这几柄青铁剑最适合练手，灵气导通顺畅，又不挑修为，只要五十灵石！”
洛宛兮顺手拿起一柄青铁剑，挽了个剑花，只听“嗡”的一声轻响，剑身微颤。
“手感尚可，重心略偏。”她随口点评，随即转头看向店主，笑眯眯地竖起两根手指，“大叔，咱们实在点。二十。”
“啥？！”
店主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二十？姑娘你抢劫啊！这可是上好的青铁，光炉火费都不止这个数！我不卖我不卖！”
“别急嘛。”
洛宛兮指尖轻轻弹了弹剑身，声音清脆，“这剑身虽亮，但剑脊处有一道微不可察的暗纹，显然是淬火时温度没控好。若是遇到强敌，怕是一碰就断。二十灵石，我帮你清个库存，怎么样？”
店主脸色一变，仔细看了看剑脊，顿时哑口无言。
“好家伙，是个行家啊……”他无奈地挠了挠头，苦笑道，“行行行，怕了你了！二十就二十！就当交个朋友！”
“成交！”
洛宛兮笑颜如花，爽快地掏出灵石。
这识货的本事，可是她当年练出来的，看来还没生疏。
刚走出剑铺，旁边一阵嘈杂的人声吸引了她的注意。
只见一家名为“古灵斋”的摊位前围满了人。摊主是个胖乎乎的老道，正摇着折扇，唾沫横飞地忽悠着几个年轻女修。
人群中心是四位少女，个个气质不凡。
为首的是个红衣少女眉若远山，一脸疑惑的模样；
旁边一位紫衣少女温婉端庄，手中正捧着一面锈迹斑斑的古镜，神色犹豫；
还有一位青衣少女神情冷峻，如雪中寒梅；
最后一位白衣少女怀里抱着一只雪白的小灵狐，笑容明媚亲切。
“几位仙子，这可是上古炼镜宗流传下来的宝贝！名为‘三生镜’，能映照前世今生，看清心上人的真面目！”胖摊主信誓旦旦，“只要八百灵石，童叟无欺！”
“八百？”红衣少女冷哼一声，“我看就是块破铜烂铁，连灵气都没有。”
“诶！姑娘此言差矣！这是神物自晦！”摊主指着镜背上一闪而过的微光，“你看这光，这便是灵韵！”
洛宛兮站在人群外，瞥了一眼那镜子，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
“什么神物自晦，那分明是镜子里的灵阵坏了，正在漏气呢。”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众人耳中。
四位少女齐齐回头。
洛宛兮也不怯场，大大方方走上前，指着那镜子道：
“这是‘断灵镜’，早些年用来收纳灵阵的工具。上面的灵纹早就断了，那点微光是残留的灵气在逸散。你要是再往里输灵力，不出三息，这镜子就要炸了，到时候把你这摊子都给掀了。”
摊主脸色瞬间煞白，冷汗直冒，一把夺过镜子塞进怀里，赔笑道：“咳咳……这、这我也不知道啊……几位仙子慢走，慢走！”
“好啊！差点被骗了！”红衣少女瞪了摊主一眼，随即转头看向洛宛兮，眼中满是欣赏，“这位师妹好眼力！你是哪个峰的？”
洛宛兮还没开口，那一直逗弄灵狐的白衣少女忽然眼睛一亮，柔声道：
“是你？我记得你。那日洛师兄的葬礼上，我见过你。”
洛宛兮心头一颤，看向那白衣少女，一段记忆涌上心头。
“你是……灵枪峰的萧珏师姐？”
“正是。”萧珏微微一笑，怀中的灵狐也冲洛宛兮摇了摇尾巴，“这几位是李沫沫、顾楚悦和苏妍。我们都是同门。”
洛宛兮连忙拱手行礼：“御剑峰新晋弟子，洛宛兮。”
“原来是御剑峰的小师妹！”那个叫李沫沫的青衣少女爽朗一笑，“既然碰上了就是缘分。这坊市新开了家灵茶铺，要不一起去坐坐？算是谢你刚才解围之恩！”
洛宛兮略一犹豫，终是点了点头：“好，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
茶铺临窗而设，环境清幽。
窗外竹影摇曳，茶香袅袅。
几人围坐，最初只是聊些修炼心得和坊市趣闻，气氛颇为轻松。
然而，不知是谁先提起了一句“要是洛师兄在就好了，他最懂鉴宝”，话题便不可避免地滑向了那个沉重的名字。
洛宛兮捧着茶盏，借着热气掩饰眼底的波动，试探着问道：
“萧珏师姐，我听说……你姐姐是萧紫汐？她……还好吗？”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萧珏垂下眼帘，指尖轻轻摩挲着茶盏边缘的纹路，声音低落：
“姐姐被师尊罚了三个月禁闭，在思过崖面壁。”
“三个月？！”洛宛兮失声惊呼，“为什么？！”
“因为她为了替洛师兄报仇，私自闯入秘境深处，还冲撞了阻拦的外门长老。”
李沫沫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几分敬佩，“那日她回来时，一身白衣都染成了血色，手里死死攥着那颗妖丹……我们当时都吓傻了。”
顾楚悦轻轻拍了拍萧珏的肩膀，低声道：“但没人怪她。大家都知道，紫汐姐和洛师兄……。”
萧珏抬起头，眼圈微红。恍惚间她还会想起之前她和姐姐与洛师兄一起的快乐时光，只是一夜之间，一个便被关了紧闭，而另一个再也见不到了。
她看向洛宛兮，目光中带着一种让人心碎的温柔与探究：
“宛兮师妹，听说……当日你也在秘境里。是许师兄把你带回来的。”
“关于那一战……关于洛师兄……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洛宛兮的手猛地一抖，滚烫的茶水溅在手背上，她却浑然不觉。
茶水中倒映着她如今娇美的面容，却映不出那个在血泊中嘶吼着的灵魂。
“我……”
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像是吞了炭火。
那些画面在脑海中疯狂翻涌——巨蛇的腥臭、断裂的长枪、还有那一刻他让叶依依快走时决绝的眼神。
最终，她只能低下头，避开萧珏希冀的目光，声音轻得仿佛随时会碎掉：
“对不起……我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窗外风起，吹得竹叶沙沙作响，像是一声幽长的叹息。
洛宛兮紧紧攥着茶杯，指节发白，心底一片荒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