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空旷,天色清淡如洗。
深秋的薄风翻过枯黄的草丛,如无形的手指拨弄琴弦,带起一片细碎而萧瑟的沙沙声。
路边的树林早已褪去了盛夏的繁茂,枝叶稀疏,干枯的树影被风吹得微微摇晃。一两声悠长凄清的鸟鸣从密林深处传来,在这空寂的世界里显得格外清亮,又带着几分令人心悸的孤独。
叶依依和许青阳走在队伍的最前方。两人并未过多交谈,步伐稳健而从容,白衣在风中翻飞,宛如一对璧人。
而洛宛兮、萧珏与萧紫汐三人则稍微落后一些,走得轻松随意。
“萧珏,你们这次的除妖任务是在岭山宗?”
洛宛兮随手拨开一缕从树间垂落的枯藤,有些好奇地问道。
在她印象中,岭山宗只是依附于六道宗的一个微末小派,平日里连个稍微厉害点的妖兽都难见到,怎么会突然求援?
“对啊!听说是一只成了精的狐妖。”
萧珏晃了晃手里那枚刻着火焰纹路的任务令牌,眉眼弯成了月牙,一脸八卦地凑过来,“最夸张的是——听说那只狐妖把岭山宗一大半男弟子都迷得神魂颠倒,甚至有人为了它要死要活的!”
“噗——”洛宛兮忍不住笑出声来,“不会是他们自己定力不够,被魅惑得太惨了,实在没脸见人,才厚着脸皮上六道宗求助吧?”
“谁说不是呢!”萧珏笑得前仰后合。
洛宛兮笑罢,神色却微微认真了几分:“不过,狐妖最擅魅惑心神,多半心机深沉,手段诡异。你们到了那里,可千万别大意。”
“放心啦。”萧珏拍了拍胸脯,神气活现地昂起头,“有我姐在前面大杀四方,我在后头摇旗助威顺便补刀,咱们姐妹俩双剑合璧,什么妖魔鬼怪都不在话下!”
说罢,她得意洋洋地看向一直沉默赶路的萧紫汐。
萧紫汐闻言,终是转过头来。她那双总是清冷的眸子里泛起一丝无奈却纵容的暖意,抬手轻轻揉了揉妹妹的短发:
“我家小玦当然厉害,嘴皮子功夫天下第一。”
“姐——!”
就在几人说笑间,走在前方的许青阳与叶依依突然停下了脚步。
洛宛兮心中一动,加快几步跟了上去。
只见前方蜿蜒的土路上,不知何时站着一位衣衫褴褛的老妇人,身旁还牵着一个瘦骨嶙峋的小女孩。
老妇人佝偻着身子,拄着一根粗糙的木制拐杖,满脸风霜刻画出的沟壑。而那个小女孩虽然脸上脏兮兮的,但一双眼睛却格外干净清澈,只是此刻填满了饥饿带来的迷茫与怯生生。
“几位大人……行行好,可怜可怜我们吧……孩子三天没吃饭了……”
老妇人见有人来,慌忙想要下跪,声音嘶哑颤抖,却又不敢靠得太近,生怕弄脏了贵人的衣裳。
叶依依脸上立刻泛起一抹恰到好处的怜悯。她从袖中取出一块碎灵石,正准备递过去,那个小女孩却似乎被她身上那股柔美的气息吸引,忽然挣脱了老妇人的手,摇摇晃晃地跑了上来。
“神仙姐姐好漂亮!”
小女孩天真地伸出脏兮兮的小手,一把抓住了叶依依洁白的云锦衣袖,眼睛亮晶晶的,满是崇拜。
这突如其来的触碰让叶依依面色一僵。
她低头看着袖子上那几个黑乎乎的手印,眼底瞬间闪过一丝压抑不住的厌恶与嫌弃。那种本能的反应快得甚至让她来不及伪装。
“茵茵不可!快回来!”老妇人吓得脸色煞白,慌忙伸手去拉小女孩。
“走开!”
叶依依下意识地一甩衣袖。
修真者的力量何其之大,哪怕她未用灵力,这一甩也带着不小的劲道。
“啊——!”
小女孩像个断了线的布偶一般,直接被甩飞了出去,眼看就要重重摔向路边那块尖锐的乱石!
“危险!”
洛宛兮瞳孔骤缩,心脏猛地提起。
身体比大脑更快做出了反应。她足尖一点,整个人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在千钧一发之际,一把捞住了小女孩的腰,将她死死护在怀中。
巨大的惯性带着两人重重摔在地上,洛宛兮以后背着地,在坑洼不平的土路上滑出数米远。
“嘶……”
背后传来火辣辣的剧痛,仿佛被砂纸狠狠打磨过一般。
她忍着痛撑起身子,第一时间查看怀里的孩子。
小女孩吓得眼圈通红,浑身发抖,却并没有受伤,只是哽咽着道歉:“对不起……姐姐对不起……”
“别怕。”
洛宛兮蹲下身,不顾手上的泥土,轻轻揉了揉她的小脸,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不是你的错,没摔疼吧?”
她从怀里取出几两凡俗用的碎银子,塞进小女孩手心,又扶着她走回那个早已吓傻的老妇人身边。
老妇人见孙女无恙,双腿一软就要磕头:“大人……大人真是活菩萨啊!多谢大人救命之恩!”
“婆婆别这样,快起来。”洛宛兮连忙扶住她,温声道,“前面不远就是镇子,快去给孩子买些热乎吃的吧。”
祖孙俩千恩万谢,相互搀扶着,缓缓走向荒野尽头的小镇方向。
傍晚的风卷起她们单薄的衣摆,那一大一小的背影在夕阳下显得格外孤单。
直到她们走远,洛宛兮才转过身,脸色沉沉地看向叶依依。
“师姐,你方才……那是凡人孩子。那一摔若是落实了,会出人命的。”
她语气不重,却带着真实的不可思议。
叶依依怔了怔,似乎也被刚才的变故吓到了。她看着洛宛兮背后蹭破的衣衫,眼眶瞬间红了,泪水说来就来: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被吓到了,下意识才……对不起,师妹你没事吧?”
那副梨花带雨的模样,任谁看了都会心生怜惜。
洛宛兮张了张嘴,看着她这副模样,一时间竟有些无言以对。
“宛兮!”
萧珏这时才反应过来,焦急地跑过来,拉着她转了个圈,“你后背是不是受伤了?流血了吗?快让我看看!”
“没事,真的没事,皮外伤而已。”洛宛兮摆了摆手,示意不用担心。
而一直沉默的许青阳,此刻缓缓走到叶依依面前。
他目光冷淡地看着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妹。
“六道宗门规第三条:不得恃强凌弱,不得伤及无辜凡人。”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寒意:
“若有下次——我会亲自按门规处置你。”
叶依依身体猛地一震,不可置信地抬起头。
泪水还挂在睫毛上,她怔怔地望着那个清冷的背影,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雪。
——他居然……因为一个凡人,对我如此严厉?
为什么?
为什么师兄要偏向别人?
她死死咬住下唇,垂下的眼帘掩盖了眼底悄然扩散的阴霾。那股怨毒如毒草般疯狂滋长,再也压抑不住。
……
经过这一个小插曲,队伍里的气氛变得有些沉闷。
几人继续前行,一路寂寂无言。直到夜幕完全落下,吞噬了最后一丝天光,他们终于在荒野的尽头看到了一盏孤零零的灯火。
那是一间破旧的客栈,孤零零地立在一条早已废弃的旧官道旁。
周围不知何时起了雾,白茫茫的雾气如鬼魅般升腾,将屋檐下那两盏破败的红灯笼映得朦朦胧胧,透着一股诡异的血色。
残破的窗纸被夜风吹得鼓起又凹下,发出“扑簌扑簌”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暗夜里轻轻叩门,又似一声声幽怨的叹息。
“这地方……怎么跟个鬼屋一样……”
洛宛兮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忍不住小声嘀咕。
许青阳双目微阖,神识扫视四周,片刻后摇了摇头:“没有阴气,也没鬼气。只是荒废久了。进去吧。”
“吱呀——”
推开沉重木门的瞬间,屋内的暖光和外头的冷风形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大堂虽然简陋,但收拾得颇为干净。墙上的年画泛着岁月的淡黄,几盏油灯安静地燃着,灯芯偶尔爆出一朵灯花,让紧绷的心神略微放松了些。
“谁……谁呀?”
一个背有些佝偻的中年男子从柜台后的阴影里走出。他脸色苍白得有些不正常,但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看到众人时露出了极其恭敬甚至有些讨好的笑意:
“几位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
许青阳并未废话,直接亮出腰间的令牌:
“六道宗弟子,接令前来调查村民失踪一事。”
听到这句话,中年男子眼中的光芒陡然大盛,那是绝处逢生般的狂喜:
“太好了!太好了!我等你们很久了!快请坐,快请坐!我……我就是那个求助人!”
落座后,他手忙脚乱地倒上热茶,自我介绍道:
“小人名叫朱天德,是这间‘迎客栈’的掌柜。”
茶汽缭绕中,他深吸了一口气,压低声音,仿佛怕被什么东西听见:
“关于村民失踪……这事我也是最近才察觉到的,实在太过诡异。”
他有些粗糙的手指微微蜷曲,指节泛白,似乎在回忆一段极其可怕的经历:
“村东头的王铁匠,是个爱喝酒的汉子,以前隔三差五就会来我这里打二两烧酒。可最近,我有快一个月没见过他了。”
“我心里疑惑,前几日正好碰到他媳妇来镇上赶集,就随口问了一句——‘你家那口子最近怎么没来喝酒啊?’”
说到这里,朱天德顿了顿,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恐惧:
“结果……她像看疯子一样看着我,说……她丈夫早在三年前上山采药时,就已经摔死了。”
“嘶——”
屋内瞬间安静得可怕,连窗外的风声都似乎离得远了。
萧珏皱起眉头:“会不会是她记错了?或者是你记错了?”
“不止一家!”
朱天德急切地摇头,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陈家的二小子、李家的老太太……好几个我明明记得半个月前还见过、甚至说过话的大活人,现在村里所有人都说,他们早就死了!有的死了一年,有的死了好几年!”
他抬起头,眼底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迷惘与崩溃:
“我报过官,但官府的人查了户籍,说那些人确实早就销户了。他们说我得了疯病,胡言乱语,还差点把我抓起来……”
“各位上仙,我真的没疯!我这双眼睛看得真真切切!我不知道到底是我的记忆出了问题,还是这些人……真的被什么东西给‘吃’掉了!”
烛影轻晃,将众人的影子拉得扭曲变形。
洛宛兮与许青阳交换了一个眼神——无论是哪种情况,这事都透着一股子难以言喻的邪性。
洛宛兮想了想,环顾四周,轻声问道:
“那你这客栈……为何也空无一人?这里虽是旧道,但也不至于如此冷清吧?”
朱天德苦涩一笑:
“几年前官道改建,新路从更远的地方绕过去了。这旧道越来越荒,再加上村子里这些怪事传得沸沸扬扬,说是闹鬼,如今……除了像各位这样的,几乎没人会来了。”
洛宛兮点点头,心中的疑虑稍微打消了一些:“原来如此。”
许青阳看向窗外那片浓得化不开的夜雾,沉声道:
“今晚雾大,不宜进村。我们先在你这歇息一晚,明日一早再进村查探。”
朱天德立刻站起身,眼中满是感激涕零:
“多谢各位大人!多谢!房间都给各位留着呢,这就带各位上去!”
他亲自领着众人上楼,步伐轻快了许多,仿佛终于抓住了救命稻草。
走在队伍的最后,萧珏轻轻拉了拉萧紫汐的袖子:
“姐姐……?”
萧紫汐停下脚步,回头望向窗外那片漆黑如墨的夜色与翻涌的白雾。
她的声音清冷而镇定,在空荡的楼梯间回响:
“今晚先休息,明早我们便赶往岭山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