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客栈二楼。
走廊静悄悄的,晨光透过窗纸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道浅色的光栅。
“吱呀——”
叶依依推开房门,身姿款款地走了出来。她今日特意换了一身淡粉色的流云裙,随意扶了下鬓边精心打理过的碎发,袖中若有若无地散发着一股名为醉花阴的淡淡脂粉香。
她昨晚没睡好,但今早却起得格外早,只为了化这一个看似素雅实则费尽心思的妆容。
一想到许青阳那双清寒淡漠、却偶尔会不经意停留的眼眸,她脸上便浮起一点浅浅的红晕,连心跳都快了几分。
正当她满怀期待地看向隔壁时,许青阳的房门“吱呀”一声被人从里面推开了。
叶依依心头一跳,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师兄?”
然而,迈出房门的并非那一袭白衣的俊逸身影,而是一个灰扑扑、佝偻着背的中年男人——客栈掌柜,朱天德。
他神色紧绷,动作鬼鬼祟祟,像是做贼心虚般回头向屋里望了一眼,确定没人后,才轻轻把门带上。
“你在干什么?”
叶依依冷冷的声音突然响起。
朱天德整个人像是被雷劈了一样,身子猛地一哆嗦,手里紧攥的东西差点掉在地上。他惊恐地转过身,看到是叶依依,才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
“这、这……原来是仙子大人啊。小人……小人只是来给许仙师收拾房间。”
“收拾房间?”
叶依依冷笑一声,眼底满是怀疑与鄙夷。
师兄素来干净,住处向来纤尘不染,更何况他修为高深,一个除尘术便能搞定一切,何需一个凡人一早就来收拾?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她的目光像钩子一样盯着朱天德发白紧攥的拳头。
朱天德额头瞬间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他在叶依依充满压迫感的注视下,颤巍巍地缓缓摊开掌心——
那是一团皱巴巴的香料渣,被汗水浸得颜色发暗,散发着一股沉闷的气味。
“这……这是之前熏香炉里换下来的废料。”他结结巴巴地解释,“小人怕味道不好,就……就给换了。”
“香料?”
叶依依狐疑地半眯起眼,没有理会他,直接推开了许青阳的房门。
一股极淡极淡的幽香从房内飘出,柔和清雅,闻之令人心旷神怡。
她仔细分辨了一下,确实是上好的凝神香,只是……似乎比昨晚的味道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甜腻。
不过,既然是好香,她也便没再多想。
她合上门,嫌恶地扫了朱天德一眼,语气冷淡:
“以后不必来了。师兄不喜欢别人进他的房间。”
“是是是!小人记住了!”
朱天德如蒙大赦,连连点头,像只受惊的老鼠般匆匆下楼。
他踩在木阶上的步子虚浮不稳,直到走到一处光照不到的阴暗拐角,整个人被阴影吞噬了一半,才猛地停住脚步,靠在墙上大口喘气。
寂静中,他袖口里的一小团黑色粉末轻轻晃动了一下,散发着幽幽的微光,仿佛某种活物在呼吸。
朱天德的喉结上下艰难地滚了滚,刚才装出来的恭顺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
他对着空无一人的阴影,颤抖着低声道:
“……已……已按嘱置入。”
空气死寂了片刻。
随后,一阵极轻极轻的摩擦声从阴影深处响起——那声音不似脚步,却带着某种诡异的节奏,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黑暗中慢慢蠕动靠近。
朱天德背脊骤然绷紧,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头死死抵着地面,不敢抬起分毫。
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在呼吸。
一声淡得几乎听不出情绪的低语,仿佛贴着他的耳膜响起:
“……很好。”
那声音沙哑而阴冷,像风掠过枯冢上的荒草,又像是毒蛇吐信的嘶鸣。
“待时至……自会寻你。”
下一瞬,一阵彻骨的凉意毫无征兆地掠过朱天德的侧脸,如同有看不见的冰冷指尖轻轻抚摸了一下。
“呃……”
朱天德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身体伏得更低,像是一条摇尾乞怜的狗。
等他再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时,阴影中已经空无一物,连那股令人窒息的阴冷气息都散得无影无踪。
只有他袖中那点残留的黑色粉末,在微光中悄然抖动了一下,如同恶魔无声的嘲笑。
……
正午时分,阳光终于穿透了厚重的云层,洒在客栈破旧的招牌上。
“吱呀——”
洛宛兮与许青阳一前一后推门而入。
跑了一上午,虽然没查到那个神秘“神仙”的确切住处,但也算有了线索。
洛宛兮刚想开口问问关于村长的事,旁边的许青阳却忽然停下脚步,淡淡开口:
“掌柜的,今天有什么吃食?”
正在擦桌子的朱天德立刻迎了上来,脸上早已恢复了那副市侩殷勤的模样:
“哟!两位大人回来了!今日小店准备了不少拿手好菜——有琉璃玉翠、清心玉柱、俏冤家、鸳鸯煎牛筋、宫保野兔、红烧灵豚肉……您二位想吃些啥?”
一连串花里胡哨的菜名报出来,听得人云里雾里。
许青阳怔了怔,向来淡定的眉梢微不可察地跳了一下。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名字?俏冤家?能吃吗?
洛宛兮也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你要吃饭?”
修士筑基后便可辟谷,许青阳这种不食人间烟火的仙男,居然也会主动要吃饭?
难道……师兄其实也是个隐藏的吃货?
想到这,她眼睛亮了几分,心底莫名升起一点同类的亲切感。
许青阳瞥了她一眼,淡淡解释道:“你不是说你饿了?”
洛宛兮:“……啊?”
她愣住了。
那是回来的路上她为了掩饰尴尬随口一说的话啊!
没想到他竟然记得这么认真。
脸颊莫名有些发烫,她有些不自在地移开视线:“那……那你点吧。”
许青阳点了点头,看向朱天德,语气轻描淡写:
“刚才报的那些——全都来一份。”
“咳咳咳!”
洛宛兮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猛地转头瞪大了眼睛盯着他:
“你点这么多是要喂猪吗?!”
话一出口,她才意识到不对。
这饭是因为她说饿才点的,那她岂不是在骂自己是猪?
幸好许青阳没有深究这个比喻,只是极其淡定地从袖中掏出一锭沉甸甸的银子,轻轻放在桌上。
“够吗?”
朱天德看着那锭银子,眼睛都直了,笑得见牙不见眼:
“够够够!太够了!大人稍等,马上就好!”
说完,像阵风一样冲进了后厨,生怕大金主反悔。
洛宛兮还在瞪他,压低声音咬牙切齿:“为什么要点这么多?很浪费诶!”
许青阳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动作优雅至极,语气却平静得欠揍:
“钱多。”
洛宛兮:“……”
这什么土豪的发言。
就在这时,楼梯上传来轻盈的脚步声。
叶依依踩着莲步走了下来,见两人坐在一起,眼神微暗,随即换上一副委屈的表情,一屁股坐到了许青阳另一边:
“师兄,你们去哪了?怎么又不带我?我也想去帮忙嘛。”
许青阳放下茶杯,神色依旧冷淡:“只是简单调查,不想扰你清梦。”
叶依依还想说什么,后厨那边忽然传来了动静。
朱天德端着托盘,像耍杂技一样开始上菜。
一盘、两盘、三盘……
直到把原本的桌子摆满了,又把隔壁桌子拼过来才勉强放下。
整个大堂瞬间弥漫着浓郁的饭菜香气,简直像是在办酒席。
叶依依彻底愣住了,指着这一桌子满汉全席:“这……这是?”
洛宛兮的脸一点点红透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小声道:“不……不是我点的……”
一道意味深长的目光从叶依依那边飞来,仿佛在说“你是猪吗”。
洛宛兮拼命用眼神暗示许青阳:快解释啊!快承认是你点的!不然我的名声就毁了啊!
许青阳接收到了她的信号,停顿了半秒,然后一本正经地淡淡解释道:
“……师妹最近正在长身体,胃口不错。”
叶依依:“……”
洛宛兮:“……”
毁灭吧,累了。
她绝望地捂住脸,叹了口气,干脆破罐子破摔,拿起筷子开始埋头苦吃。
既然形象已经救不回来了,那就多吃两口回本吧!这俏冤家居然是红烧猪蹄,还怪好吃的!
……
酒足饭饱之后。
许青阳放下筷子,看似随意地问正在收拾盘子的朱天德:
“掌柜的,村长住在哪里?”
“当啷——”
朱天德手中的盘子磕了一下,发出一声脆响。他的动作明显僵硬了一瞬。
但他很快掩饰过去,低头答道:“在……在村子最东面,最大、最气派的那栋宅子就是。”
说完,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迟疑着补充道:
“只是……村长那人脾气古怪,不太好说话。而且最近……他很少见客。几位大人为何要找他?”
许青阳目光如炬,淡淡道:“听说村子里来了位神仙,我们想去拜会一二。”
“啪!”
朱天德手中的抹布掉在了地上。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眼神闪烁不定,声音发颤:
“大、大人从何听说?胡……胡说八道!我们这破村子哪来的神仙!全是骗人的!是谣言!”
那种极力掩饰的恐惧,简直是欲盖弥彰。
许青阳没有拆穿他,只是敷衍地“嗯”了一声,便不再追问。
……
半个时辰后。
三人穿过破败的村落,往东面走去。
果然,没走多久,一座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宏伟宅院赫然出现在视野中。
高大的朱红大门,飞檐翘角的屋顶,雕梁画栋的围墙,甚至门口还蹲着两尊威风凛凛的石狮子。
这哪里像是一个贫困山村的村长家?简直比镇上的富户还要气派!
洛宛兮想起朔越那间四面漏风的小草屋,心中不由得泛起一阵冷意。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一个小小的村长,油水竟然这么足?”
宅院门口站着四名身穿劲装的护卫,腰悬利刃,目光警惕。
三人刚一靠近,其中一名满脸横肉的壮汉便上前一步,按住刀柄喝道:
“站住!干什么的?此乃村长府邸,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他的目光死死盯着走在最前面的许青阳。
那种看不透深浅的压迫感,让他这种在刀口舔血的人本能地感到危险,全身肌肉瞬间紧绷。
洛宛兮则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这几个护卫——
领头的是个筑基中期,剩下三个也是炼气圆满。
这种配置,对她毫无威胁。
她眸光微沉,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冷笑。
但一个小小的凡人村长,竟然能请得起修士看家护院?
看来,这地方的水,比他们想象的还要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