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桀桀桀……吾等这一日，已经期待许久了。”
心魔的声音阴冷而嘶哑，每一个音节都仿佛是生锈的铁片在互相摩擦，带着令人牙酸的颤鸣，从识海的最深处层层回荡而来。
随着它的狞笑，原本散乱的漆黑魔气猛然翻涌，如同深渊在贪婪地呼吸。眨眼间，无数道漆黑如墨的魔柱拔地而起，贯穿了这片灰暗的虚空，轰然砸落。
魔柱表面，密密麻麻地浮现出无数张狰狞扭曲的人脸。它们或怒吼、或哀哭、或绝望嘶嚎……每一张脸都仿佛是一个被囚禁的冤魂，拼命想要从魔柱中挣扎出来，将面前唯一的活人拖入地狱。
这一刻，许青阳的识海，彻底化为了阿鼻地狱。
然而，当那足以碾碎山岳的魔柱穿过许青阳的身影时，他的身形却像是被风吹散的云影一般，闪烁、模糊、消散。
那是残影。
“飘渺若云，有形化无形。”
心魔啧啧赞叹，语气中带着几分猫戏老鼠般的轻慢欣赏，“不错的身法，不愧是六道宗的天才。”
“不过……”
它话锋一转，声音瞬间变得尖锐而残酷，“吾已经吃过太多像你这样的天才了！”
“咻——！”
数道漆黑的剑气从它背后凭空浮现，疾射而来，像流星破风，带着足以冻结灵魂的森冷剑意。
但心魔仿佛背后长了眼睛，那几根黑柱竟违背常理地扭曲变形，提前半分改变轨迹，轻而易举地将剑气全部吞噬湮灭。
识海剧烈震荡，如怒潮翻涌。
“嗯？”
下一瞬，一阵极轻、极凉的微风，毫无征兆地从心魔左侧吹来。
心魔身形微不可察地一颤——它并未感受到任何灵力波动，却本能地察觉到了致命的危险。
风过，剑至。
如骤雨倾盆，如银河倒挂。
“斩。”
一个冰冷至极的字音，穿透了识海的每一个角落。
千万道璀璨剑影骤然显现，它们在虚空中重叠、延展、折射出刺目的寒光，最后凝成一道足以开天辟地的宏大剑幕，重重劈落在心魔身上。
“轰——！”
识海中爆发出耀眼的光华，心魔那不可一世的形体在剧烈震荡中扭曲、破碎，最终溃散成无数四散奔逃的黑雾。
许青阳的身影在漫天剑光中缓缓显现。
他从高处落下，衣袂翻飞，手中长剑嗡鸣不止。他的面色苍白如纸，但那双眸子却冷静得仿佛不含一丝情绪：
“剑意·斩魔。”
他左手食指划过剑刃，一滴殷红的精血顺着锋利的刃口滑落，瞬息间便被剑身贪婪吞噬，化作一层更加凌厉可怖的血色锋芒。
下一刹，他身形如电，无声疾掠。
一剑贯穿了那团正在试图重组的魔气核心——
“砰！”
黑雾如暴雨般炸开，那一瞬，许青阳甚至能感到识海深处传来一阵久违的轻松。
但未等他吐出胸口那口浊气——
“不错……不错。吾确实，小瞧你了。”
那阴冷的声音竟再度在识海的另一端响起，带着几分恼羞成怒的恶意。
黑雾疯狂汇聚，化作一只遮天蔽日的巨大蝙蝠状魔影。它张开那双布满细密裂纹的狰狞翼膜，那些裂纹竟然像无数只缓缓睁开的血红眼睛，死死盯着下方的蝼蚁。
魔影猛地一扇翅，滔天魔气凝成一只足以捏碎星辰的巨掌，携着碾压天地之势轰然拍下！
“嘭！！”
识海剧烈震动，仿佛随时会崩塌。
虽然巨掌落了个空，但那恐怖的精神冲击依旧如狂风过境般撕裂般袭来。
“唔……”
许青阳发出一声闷哼，额头冷汗涔涔而下，脑海中传来一阵阵针扎般的刺痛。
识海之战，每一招都是在拿神魂硬抗。稍有不慎，便是魂飞魄散。
然而他没有退半步。
幽蓝色的冥火突然从他脚下的虚空中窜出，如无数条细长的毒蛇，蜿蜒着向他的脚踝钻刺。
许青阳身法如风，步步踏空，脚下幻化出淡淡的青莲光影。他在冥火炼狱中翩翩起舞，白衣胜雪，如同在刀尖上行走的谪仙。
同时，他冷静地观察着心魔的每一次形体变化。
心魔虽强，但此刻刚苏醒不久，力量尚未恢复巅峰。
只要找到它的命门……
但他此刻神识本就因被困幻境而残缺，力量不足平日的三成。要在这种状态下斩杀这头积年老魔……的确太勉强了。
“若能破开心魔制造的幻境壁垒，让神识归位……”
许青阳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剑意，“此魔必死。”
然而，就在他准备燃烧神魂殊死一搏之际——
“嗡——”
识海的边缘，突然泛起一圈诡异而温柔的涟漪。
一道陌生……却又让他感到无比熟悉的神识，正强行破开壁障，闯了进来。
“嗯？这是——师妹？！”
许青阳心神巨震，动作微微一滞。
高手过招，瞬息万变。
就在他分神的这刹那，几缕阴毒的冥火如附骨之疽般窜上了他的胸口。
“嘶——！”
那种灼烧灵魂的剧痛仿佛要将他的五脏六腑都化为灰烬。
“咳……！”
他强行逼出冥火，喉间涌上一抹腥甜，胸腔剧痛，神识一阵发晕。
而心魔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意外的狂喜：
“哦？真是意外的惊喜……又来了一个送死的？那吾便——一同吞了！”
它化作一团黑雾疾扑而出，竟不再理会重伤的许青阳，径直朝着那道刚刚闯入、尚且脆弱的神识扑去。
“你敢！”
许青阳瞳孔骤缩，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怒意。
“铮——！！”
一道寒意逼人的剑气如长虹贯日，瞬间从幻境边缘升起，凝成一道厚重坚不可摧的冰墙，硬生生将心魔与那道神识隔断。
“咦？”心魔愣了一瞬，撞在冰墙上发出愤怒的嘶吼，旋即发出怪异的笑声，“桀桀桀……你宁愿自损神魂也要护着那道神识？那吾——更要先尝尝她的魂魄有多美味了！”
那双诡异的血红眼珠咕噜一转，死死盯住了幻境中那道属于洛宛兮的神识。
许青阳脸色阴沉得可怕。
原本的守势陡然停止，所有的杀意在瞬间被压缩成一线，锋芒毕露。
下一秒，他身化流光，如飞蛾扑火般疾冲而去。
哪怕粉身碎骨，他也绝不给心魔半分伤害她的机会。
……
现实世界，客栈二楼。
洛宛兮顶着屋内几乎凝成实质的魔气与威压，咬牙一步步靠近许青阳的床榻。
每走一步，都像是行走在泥沼之中，艰难无比。
床榻上，许青阳盘腿而坐。他双目紧闭，面色苍白发青，眉心处有一团浓郁的黑气缭绕不散，整个人仿佛一尊布满裂纹的瓷器，轻轻一碰就会碎裂。
“喂？师兄？醒醒！”
洛宛兮轻声呼唤，声音有些发颤。
毫无回应。
她伸出颤抖的手指，触上他的脸颊——冰凉刺骨，没有一丝活人的温度。
好在她胸前那枚阴阳坠依旧散发着淡淡的绿光，驱散了一部分逼近的魔气，让许青阳紧皱的眉头稍稍舒展了一些。
“……这玉佩既然能把我从幻境里拉出来，说不定，也能帮他！”
她深吸一口气，不再犹豫，盘腿在许青阳对面坐下。
她将发光的玉佩轻轻放在两人之间，闭上眼，调动全部神识，小心翼翼地牵引着玉佩中的光芒，将它一点点引入许青阳那片混乱的识海。
那荧光虽微弱，却像黑夜中的萤火，顽强地向着深渊深处照亮一寸又一寸。
洛宛兮手心全是冷汗，额头上青筋暴起。
她知道识海极为脆弱，一步踏错，不仅自己会变成白痴，更可能……让许青阳神魂俱灭。
就在那缕光芒即将稳定，触碰到许青阳神识核心的瞬间——
“轰！”
一股诡异而恐怖的吸力陡然从识海深处爆发，如同深渊巨口张开。
“糟了！”
洛宛兮惊呼一声，还未来得及撤出神识，整个人便像是被卷入了漩涡，灵魂被狠狠拖拽离体。
天旋地转，五感尽失——世界瞬间陷入了纯粹的黑暗。
下一瞬，她现实中的身体软绵绵地倒了下去，顺势瘫软在许青阳怀中。
男子的睫毛微颤，却依旧沉睡在无边识海的幽暗搏杀中，对外界的一切一无所知。
……
不知过了多久。
那种令人作呕的眩晕感逐渐褪去，一阵轻微的颠簸感传来。
洛宛兮缓缓睁开眼。
入目是一张笑得明媚灿烂的小脸，正凑在她面前。
那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女，扎着两个可爱的丸子头，双眼亮得像春日里的溪水，脸上带着几分稚嫩与紧张。
“小翠……？”
洛宛兮不可置信地轻声唤道。
虽然记忆有些模糊，隔了这么多年，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个曾经贴身伺候她多年的丫鬟。
“少爷醒啦！太好了！”
小翠见她醒来，高兴得差点跳起来，连珠炮般问道：“少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头还晕吗？要不要喝水？要不要靠着小翠歇会儿？”说着，眼眶竟微微红了。
少爷？
洛宛兮一愣，低头看向自己。
一身锦衣华服，手掌小巧稚嫩。
透过车窗上镶嵌的铜镜反光，她清楚地看到了一张粉雕玉琢、却透着几分病气的男孩脸庞——赫然是她七岁时的模样！
她猛地掀开窗帘。
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叫卖声，还有远处那座云雾缭绕的青山……
这是……十二年前？！
洛宛兮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她明明闯进的是许青阳的幻境，目的是为了救他。为什么看到的却是自己的过去？
如果这是许青阳的识海，那这片天地的主体应该是他才对，为什么主体变成了她自己？
难道……许青阳的幻境里，有她？
还是说，这只是另一重迷惑她的幻境？
越想越心惊，洛宛兮试探着问道：
“小翠，你认识一个叫……许青阳的人吗？”
“许青阳？谁呀？不认识呀。”
小翠眨巴着大眼睛，一脸茫然，随即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紧张地抱住洛宛兮的胳膊：
“是少爷新交的朋友吗？少爷终于交到朋友了吗！那……那少爷有了新朋友，不会不要小翠了吧……”
说到最后，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
洛宛兮哭笑不得，心中却稍微松了口气。小翠这爱哭又黏人的性子，跟记忆里简直一模一样，真实得不像假的。
“……放心吧，我不会不要小翠的。少爷我最疼你了。”
“真的？那少爷和小翠拉勾！”
小翠破涕为笑，伸出小拇指。
“……行行行，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洛宛兮无奈地伸出手。
就在两根手指即将勾住的瞬间——
“吁——！”
马车猛地一震，毫无征兆地停了下来。
“叩叩。”
车厢外传来两下沉稳克制的敲击声，随后是一道浑厚的中年男声，语气恭敬：
“少爷。”
洛宛兮心中一动——这是洛家当年的大管家，也是父亲最信任的心腹。
“何事停车？”她努力模仿着记忆中那个小少爷的语气。
“回少爷，前方出了些意外，路被堵了，可能需要暂时等待片刻。”
管家顿了顿，压低声音解释道：
“是有几个人在当街讨债，对象是一老一小。那讨债的手段……有些狠厉，见血了。属下怕冲撞了少爷，已经派人去处理疏通了。”
讨债？一老一小？
洛宛兮愣住。
她依稀记得有这件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