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
随着最后一片幻境崩塌，天地仿佛瞬间被抽空了所有的色彩与温度，只余下令人窒息的、铺天盖地的黑暗。
洛宛兮尚未来得及站稳脚跟，一阵阴冷刺耳的笑声便在四面八方同时炸开，如同生锈的铁片刮擦着耳膜。
“桀桀桀……有趣，真是有趣。一介筑基期的小丫头，竟能破开吾精心编织的幻境？”
那声音似近在耳边低语，又像从幽冥深处传来，带着一种令人心底发麻、想要呕吐的粘腻感。
洛宛兮心脏猛地一缩，本能地抬头望去——
只见漆黑的天幕之上，一头巨大的黑翼蝙蝠正缓缓俯冲而下。它的翅膀残破不堪，拖着无数条粘稠如沥青般的黑雾。
最令人作呕的是它鼓胀的腹部——那里没有皮肉，而是密密麻麻地镶嵌着成百上千张扭曲的人脸。
老人、妇人、孩童……他们在哭、在笑、在怒骂、在哀嚎。所有负面情绪混杂在一起，形成了一个被囚禁的群魂地狱，发出嘈杂而凄厉的魔音。
“呕……”
洛宛兮胃里一阵翻腾，手心瞬间一片冰凉。
“师妹小心！”
一道清喝破空而来。
许青阳的身影化作一道流光，剑气拖出耀眼的银白尾迹，如流星赶月。他一把揽住洛宛兮的腰肢，身形在空中强行横转三圈，险之又险地将两人从那张满是獠牙的巨口之下硬生生拖开。
“轰！”
巨口咬空，呼啸的魔风紧随而至，刮得人脸颊生疼，仿佛连魂魄都要被撕碎。
洛宛兮强忍着神识动荡带来的眩晕，反手抽剑出鞘，背靠着许青阳，声音发紧：“师兄，这……这究竟是什么鬼东西？！”
“是心魔本体。”
许青阳横剑挡在她身前，白衣猎猎，眸如寒潭，死死盯着空中的怪物，“它是三千年前被封印的魔族残魄，以吞噬执念为生，最擅攻心。”
心魔闻言，腹部那数百张人脸同时蠕动起来，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怪笑：
“攻心？不，吾只是在陈述事实……”
“听啊……小丫头，你的心在发抖，在哭泣。”
它那一双猩红的巨瞳瞬间锁定了洛宛兮，声音化作一股阴寒的力量，无视灵力防御，直刺她心底最隐秘的角落。
“你在害怕。你害怕别人知道你这具身体里装的是个什么东西……你害怕别人把你当成夺舍的怪物……”
“你就是个小偷，是个赝品……你拥有的一切，名字、身份、甚至这段缘分，都是偷来的！”
那些人脸扭曲成讥笑的模样，七嘴八舌地诅咒着：
“假货！骗子！”
“你害怕——失去。怕你拼命想守护的人，在知晓真相后，会用那种厌恶、恶心的眼神看你！”
轰——！
洛宛兮的神识猛地摇晃，像被人狠狠拽住了心脏。
那是她心底最深的恐惧，是她每晚惊醒时都不敢面对的梦魇。
她握剑的手开始剧烈颤抖，表情僵硬，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想要逃离这诛心的审判。
“师妹！”
一只温热有力的大手猛地按住了她的肩膀，指节用力得几乎让她感到疼痛。
“看着我！”
许青阳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一股浩然正气，强行覆盖住了心魔的蛊惑，“它在撒谎。无论你是谁，此时此刻，你就是洛宛兮，是我御剑峰的弟子，是我许青阳的师妹！”
洛宛兮呼吸急促，猛地抬眼。
对上那双清亮、坚定、没有一丝杂质的黑瞳，她混乱的心神才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稍稍稳定下来。
“我……我没事。”她咬破舌尖，借着刺痛让自己清醒，声音低哑。
“呵……这就感动了？”
心魔的嗤笑带着黏腻的恶意，在识海中回荡，“连名字都像偷来的赝品，还妄想护住他人？真是可笑至极！”
洛宛兮脸色一白，但这一次，她没有退缩。
她深吸一口气，双手握紧长剑，指节泛白，眼底燃起一抹倔强的火光。
“我是赝品也好，是小偷也罢。”
她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道，“至少现在的我……绝不是会任由你摆布的懦夫！”
“桀桀桀……嘴硬的小东西。那本尊便来试试——你的骨头有没有你的嘴这么硬！”
心魔巨翼一振，滔天魔气化作无数锋利的黑色阴刃，如暴雨般铺天盖地射来，封死了所有退路。
“我挡前锋，师妹你守住侧翼！别让魔气近身！”
许青阳低喝一声，不退反进，拔剑冲入刃雨之中。
“好！”
两人在这无边的黑暗中背水一战，剑光交错，在识海中织出一张密不透风的银色光幕。
“铛铛铛铛——！”
魔刃碰撞光幕，爆发出一连串震耳欲聋的炸响，火星四溅。
洛宛兮毕竟修为尚浅，双臂被震得发麻，虎口崩裂出血，但她死死咬着牙，一步不退。
心魔见状，狞笑加深：“终究是弱者……连握剑都在发抖。现在的你不过是一个蝼蚁，吾只需轻轻一碰，就能把你捏成肉泥。”
洛宛兮心口一紧，神识再次受到冲击，手上动作不由自主地慢了一瞬。
“师妹！凝神！”
许青阳厉喝，剑势陡转，手中长剑银虹暴涨三丈，硬生生将逼近她的魔刃逼退十步，“别听它的鬼话！它在乱你道心！”
洛宛兮抹了一把嘴角的血迹：“我知道……但它的声音……太吵了！”
“那便由我替你斩了这聒噪！”
许青阳一步踏出，身形如松，剑尖挑起漫天星芒。他体内的灵力如江河决堤般狂涌而出，汇聚成一道璀璨的剑河，将大片魔刃绞得粉碎。
“啊啊啊——！”
心魔腹部的人脸似乎受到了波及，开始同时发出凄厉的哀嚎。
随着它们的惨叫，黑色魔纹从心魔胸口蔓延开来，最后竟在它左胸处显露出一处微弱闪烁的、只有拳头大小的黑点。
那个点周围魔气稀薄，显然是防御最弱之处。
洛宛兮瞳孔猛地一缩：“师兄！你看！它胸口那处——”
许青阳目光如电：“是魔核所在！那是它的弱点！”
“趁现在！”
两人对视一眼，无需多言，默契在这一刻爆发。
“破！”
两道人影同时暴起，一青一白两道剑光在空中交汇，化作一条无坚不摧的银色锁链，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精准地刺向那处闪烁的黑点！
“噗嗤！”
剑气入体。
心魔仿佛真的被刺痛了一般，发出一声裂帛般的尖叫，黑色的魔血如暴雨般喷溅而出。
周围浓稠的黑暗似乎都被这一击震散了许多，露出了一丝光亮。
许青阳眼中闪过一丝锋芒：“有效！师妹，全力一击，彻底毁了它！”
洛宛兮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越过恐惧，将全身灵力灌注剑身，紧跟其后。
轰！
黑点在两人的合击下寸寸碎裂。
“啊啊啊啊！！！”
心魔疯狂扭动着庞大的身躯，翅膀猛地张开，在识海中掀起一阵飓风般的恐怖力量。腹部所有的脸都在痛苦嘶吼，如同被强行撕裂。
“不——不要——”
然而，就在即将胜利的前一瞬。
心魔的挣扎……骤然停止了。
腹部那成百上千张痛苦的人脸，在同一时间，露出了一个整齐划一的笑容。
扭曲、癫狂、充满了得逞后的恶毒。
下一刻，原本溃散的魔气如倒流的瀑布般逆卷而上，比之前狂暴了十倍不止！
“桀桀桀……真是天真的小虫子。”
“你们——真的以为找到了吾的弱点？”
轰！！！
识海如崩塌一般剧烈震动。
一股无法抗衡的恐怖魔气潮从那个所谓的“弱点”中爆发出来，瞬间将两人吞没。
“唔！”
两人如同断了线的风筝，同时被狠狠击飞。
许青阳首当其冲，为了护住身后的洛宛兮，他硬接了八成的冲击力，整个人被狠狠掼向识海边缘的虚无岩壁。
“砰！”
一声闷响，他滑落在地，一大口鲜血喷洒而出，染红了胸前雪白的衣襟，触目惊心。
“师兄！”
洛宛兮扑跪在他身侧，喉间腥甜翻涌，五脏六腑都像是移了位。
心魔的气息在这一刻暴涨到了极致，庞大的阴影笼罩下来，声音直刺两人心底：
“弱点？哈哈哈哈……愚蠢！那是吾为尔等蝼蚁，特设的坟茔！若不给你们一点希望，你们怎么会乖乖送上门来？”
话音未落，它庞大的身躯瞬间消失。
再出现时，已如鬼魅般浮现在重伤的许青阳身后。
“先碾碎你这块难啃的硬骨头，再慢慢嚼碎那丫头的魂魄——”
一只缭绕着冥火的魔爪，带着毁灭的气息，对着许青阳的天灵盖狠狠拍下！
“师兄！！！”
洛宛兮目眦欲裂，嘶喊破音。
千钧一发之际，许青阳强撑着回剑格挡。
“咔嚓！”
护体剑气瞬间破碎，他整个人再次被拍得横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连手中的剑都脱手而出。
“咳——噗！”
又是一口鲜血溅落，他的气息瞬间萎靡下去，脸色惨白如纸。
洛宛兮全身僵硬，血液仿佛都冻结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恐惧顺着脊背疯狂爬升。
完了。
输了。
他们……可能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心魔缓缓转动巨大的头颅，那双嗜血的红瞳终于落向了瑟瑟发抖的洛宛兮。
“多么鲜嫩的恐惧啊……”
它伸出猩红的长舌，贪婪地舔过獠牙，
“轮到你了，小丫头……吾最喜欢吞噬这种充满了犹豫、心虚、害怕的小魂魄。你的味道，一定很美妙。”
它笑着踏空而来，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洛宛兮的心脏上，踩碎了她所有的呼吸。
洛宛兮握剑的手在剧烈颤抖，牙齿打战。
本能告诉她快跑，快逃，躲起来！
但——
“师妹……”
身后传来许青阳压抑而微弱的闷咳声。
几滴温热的血珠溅上了她的后颈，滚烫得像是岩浆，瞬间灼伤了她的皮肤，也烫醒了她的灵魂。
“别……别怕……我在……”
即使到了这一刻，那个已经连剑都握不住的男人，还在试图护着她。
那一瞬，洛宛兮心中所有的恐惧、犹豫、混乱，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按住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从灵魂深处爆发出来的、孤注一掷的决绝。
“怕你大爷！”
她猛地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站了起来。
在那铺天盖地的魔威面前，她渺小得像是一粒尘埃。但她依然张开双臂，死死挡在了许青阳身前。
她抬起头，直视着那不可一世的魔神。
声音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却又带着坚定：
“想要动他——”
“那就先从我的尸骨上踏过去！！”
心魔张开那张足以吞噬山岳的血盆巨口，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
“那吾就——先吞了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
它踏着翻滚的血色魔雾缓缓逼近，那张巨大的蝙蝠脸俯视着她，投下令人绝望的阴影。数百张人脸同时蠕动，发出令人作呕的嘶鸣。
洛宛兮胸口剧烈起伏，喉咙像是被堵了一团带刺的荆棘，发紧得厉害。
但她手中的剑尖，却稳稳地横在许青阳身前，纹丝不动。
鲜红的血珠顺着她苍白的手腕蜿蜒而下，滴落在识海虚无的地面上，绽开朵朵凄艳的红梅。
“桀桀桀……”
心魔忽然低笑起来，声音像是一条滑腻冰冷的毒蛇，顺着耳道钻入脑髓。
“多么可笑啊——一个连自己是谁都不敢面对的小偷，竟然也妄想充当保护者？”
它的声音不再是单纯的怒吼，而是变得轻柔、暧昧、充满了黏腻的蛊惑：
“你夜夜惊醒，冷汗湿透衣背，不就是为了守住这个肮脏的秘密吗？”
“你怕他知道，你这具美丽的皮囊下，藏着一个陌生的灵魂。你怕他眼中那点珍贵的信任，瞬间化为灰烬。你更怕……整个宗门，那些亲切称呼你为‘师妹’、‘师姐’的人，一旦知晓真相，会对你露出怎样厌恶、恐惧的眼神。”
每一句话，都精准地化作烧红的细针，狠狠扎进洛宛兮最脆弱的神经。
“闭嘴！闭嘴！”
洛宛兮死死咬紧牙关，指尖因过度用力而发冷，胸腔闷得几乎要炸裂。
她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恍惚。
——如果被知道了……他们真的会那样看我吗？像看一个怪物？
就在她心神剧烈摇晃之际，身后传来许青阳虚弱却异常坚定的声音：
“师妹……别听它的。”
洛宛兮浑身一颤，仿佛溺水之人在濒死前抓住了唯一的浮木。
“你是谁，不需要向任何人证明，更不需要向一头魔物解释。”
许青阳艰难地用剑支撑起身体，雪白的衣襟上血迹斑斑，但那双眸子却依旧清亮如星，沉稳得像是黑夜里最后一道海岸线：
“我只知道，你是我的师妹。我许青阳……永远相信你。”
咚——！
洛宛兮心口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所有的防线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那一瞬，她的恐惧、愧疚、犹豫……所有的负面情绪都被一股名为“守护”的热流强行压下。
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我要保护他。
——就算是死，我也要死在他前面！
她深吸一口气，重新抬起长剑，目光如炬，坚定地挡在心魔面前。
“滚开。”
她冷冷吐出两个字，声音不大，却如利剑出鞘，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与杀意。
心魔那双猩红的巨眼里闪过一丝意外。
下一瞬，它怒极反笑，魔气如火山爆发般喷涌：
“好！好！好！既然你执意寻死，吾便成全你这一对苦命鸳鸯！”
它猛地抬起遮天蔽日的巨翼，魔气化作黑色的海啸，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席卷而来，腥风扑面，令人窒息。
千钧一发之际——
“嗡——！”
洛宛兮腰间的阴阳玉佩骤然剧烈震颤，发出一声清越如洪钟大吕般的鸣响，响彻整个识海。
一道淡绿却纯净至极的光芒从玉佩中冲天而起，瞬间化作无数条细密而坚韧的光之锁链，如灵蛇般激射而出，死死缠绕住了心魔的四肢、翅膀、乃至每一寸暴戾的肌肉！
“吼——？！”
心魔动作猛地一滞，随即发出惊怒交加的嚎叫：
“阴阳坠？！这早已消失在三千年前神魔大战中的上古法器，怎么可能会在你手中？！”
洛宛兮也怔了一瞬。
她能感觉到，手中的玉佩正在疯狂地抽取她的神识力量，仿佛一个无底洞。
许青阳虽然重伤，但战斗本能依旧敏锐。他眼中闪过一丝明悟，立刻沉声喝道：
“师妹！就是现在！用阴阳坠束缚它！我来攻击它的破绽！”
“好！”
洛宛兮没有丝毫犹豫，双手死死握紧玉佩，将自己所有的神识毫无保留地疯狂灌入其内。
绿光瞬间暴涨，化作一座巨大的翡翠牢笼，将不可一世的心魔死死镇压在原地。
“吼——！放开吾！”
心魔疯狂挣扎，魔气像沸腾的潮水般炸开，冲击着光链。
“区区一个筑基丫头，也敢束缚本尊？！找死！！”
恐怖的反噬之力顺着锁链倒冲而来。
“唔！”
洛宛兮只觉脑中一阵剧痛，像有千百根烧红的铁针同时刺入识海搅动。眼前阵阵发黑，甚至产生了可怕的幻觉——
许青阳、叶依依、程成、萧紫汐……所有她认识的人，此刻都围着她，脸上挂着冰冷的嘲笑，眼中尽是陌生与厌恶。
“骗子……”
“恶心……”
“不……不是这样的……滚开！都滚开！”
她死死咬破下唇，鲜血顺着嘴角流下，却仍像钉子一样站在原地，双手死死握住玉佩，不肯松开分毫。
许青阳已如流星般冲杀而至。
剑光如雨，每一剑都裹挟着他残存的全部灵力，重重斩在心魔被光链束缚露出的薄弱处。
黑血飞溅，心魔惨叫连连。
但许青阳的步伐也已显踉跄，每一次挥剑都像是在透支生命。
“师妹！再坚持一下！”
“好……！”
洛宛兮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然而越是束缚心魔，她脑中的痛楚就越剧烈，每一寸灵光锁链，都在贪婪地吸食她的神识本源。
许青阳察觉到不对劲，猛地回头，看到她急速灰败的脸色，心中大骇：
“师妹！停下！快停下！再这样下去你的神识会崩溃的！”
洛宛兮摇头，眼神却异常明亮：
“不……不能停！要是停了，我们都会死在这里！师兄，别管我，杀了他！”
“不要逞强！我不想看到你出事！听到没有！”
许青阳的声音染上了从未有过的恐慌与失控。
洛宛兮怔了一瞬——心底泛起一丝暖意。
原来，他也会害怕失去我吗？
但下一秒，这份暖意就被心魔爆发的魔气淹没。
“够了——！！！”
伴随着一声震天动地的怒吼，心魔硬生生撕裂了半数光链。
“砰！”
巨大的反噬之力将洛宛兮狠狠击飞，她像只断线的风筝般重重摔在地上，一大口鲜血喷洒在衣襟上，触目惊心。
“师妹！”许青阳惊呼。
心魔挣脱束缚，发出狂笑，魔气如决堤的洪流般涌出，遮天蔽日。
“哈哈哈哈——没用的！你们两个……今天都要死在这里！！！谁也逃不掉！”
许青阳踉跄着挡在洛宛兮身前，手中的剑都在微微颤抖，已是强弩之末，摇摇欲坠。
洛宛兮趴在地上，望着那个即使到了绝境依然不肯倒下的背影，胸腔酸涩发紧。
她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情：
他们已经没有任何希望了。
阴阳坠已束缚不住发狂的心魔。
许青阳的灵力也已经消耗殆尽。
她的神识也已经濒临破碎。
唯一能赌一把的——
就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让心魔吞噬她的那一瞬，从内部引爆阴阳坠的力量！
洛宛兮缓缓抬起头，擦去嘴角的血迹，看着前方肆虐的心魔，目光逐渐变得清晰、果断，透着一股玉石俱焚的决绝。
“师兄……对不起……”
她勉强挤出一丝苍白的笑容，颤音低语：
“但我说过，这次……真的换我来保护你。”
许青阳猛地回头，还未看清她的表情——
“嗖——！”
洛宛兮整个人如离弦之箭般，主动冲向了心魔那张张开的血盆大口。
她胸前的玉佩剧烈震颤，绿光如生命最后的律动般闪烁。
“宛兮！！！不要——！！！”
许青阳目眦欲裂，绝望的惊吼回荡在整个识海。
而心魔的惊愕只持续了一瞬，随即发出狂喜的尖笑：
“哈哈哈哈——送上门来的美味？！那吾就成全你！！！”
“咕咚！”
巨口合拢，黑暗吞没了一切。
……
那一瞬，洛宛兮什么都看不见了。
耳中尽是魔气沸腾的轰鸣，那是无数冤魂的尖叫。
意识仿佛被投入了绞肉机，正在被一点点撕裂成碎片。
无数张面孔在她周围盘旋，在她耳边嘶吼、哭喊、低语：
“好痛啊……你也会痛的……跟我们一起烂在这里吧……”
“看看你手上沾的血……你以为你是谁？救世主？别做梦了！”
“洛子尧已经死了……你不过是个窃取他人身份的幽灵……你不配活着……”
这些声音像锋利的钩子，在她心底疯狂撕扯，想要将她同化成它们的一员。
洛宛兮呼吸急促，手脚冰冷，意识逐渐模糊，几乎无法分辨自己是谁。
就在最后一丝清明即将溃散的瞬间——
胸口传来一阵温热，像是母亲的手。
“嗡——！”
一道温暖、清凌、洁白到刺目的光芒，从她紧握的阴阳坠中迸发而出。
那光芒如利剑穿透黑暗，将周围所有扭曲的鬼脸震得倒飞出去，化为黑烟消散。
心魔在外界发出震天动地的痛苦怒吼：
“不！！这是什么光？！阴阳坠早已沉睡三千年！你……你究竟是谁！竟能唤醒它的器灵！！”
洛宛兮被那团光芒温柔地托起，悬浮在这片充满恶意的黑暗空间中。
她缓缓睁开眼。
原本黑白分明的瞳孔中，此刻倒映着淡淡的绿光，清澈而深邃。
没有恐惧，只有大彻大悟后的坚定。
“我是谁？”
她低声自语，声音在空旷的黑暗中层层回荡，带着一种神圣的威严，
“我不需要告诉一头魔物。”
阴阳坠如同被彻底点燃，无数绿色的光纹顺着她的手臂蔓延，在她皮肤下浮现，像是一条条发光的灵脉，将她整个人映照得如同神女。
心魔惊怒交加，感觉体内像吞了一颗太阳：
“混账！！你以为凭这点光就能消灭本尊？！给我死！”
数十道由纯粹怨念凝聚的黑爪从四面八方袭来，每一道都带着撕裂神魂的恐怖威能。
洛宛兮身形微晃，嘴角再次溢出一缕鲜血——
但她没有后退半步。
“这是最后的机会。”
她声音颤抖，却字字清晰，如誓言般庄重，
“我必须……赌赢这一次。”
她双手死死握住阴阳坠，将它高高举起，然后狠狠往心魔体内的黑暗深处按去。
“净化——！”
轰——！！！
绿色的光芒如同核爆般轰然炸开。
整个识海瞬间被照亮，如同春日里的第一场雨，洗涤世间万物。
“啊啊啊啊——！！！”
心魔发出凄厉至极的惨叫，那声音仿佛能震碎虚空：
“不！不！不！本尊是魔族七大尊者之一！岂会败在一个筑基丫头手中！！！”
洛宛兮脸色惨白如纸，七窍渗血，那是神魂透支的征兆。但她仍死死握住阴阳坠，声音反而越发坚定嘹亮：
“我不是为了自己而战……”
她咬紧牙关，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泪的重量，
“我是为了守护……值得守护的人！”
“我不会输！！！”
光芒暴涨，如烈日凌空。
心魔庞大的身躯开始寸寸崩裂，黑烟从中疯狂溢出，惨叫声响彻识海。
然而它毕竟是上古魔物，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哪怕被光芒灼烧，它竟还能在濒死之际疯狂反扑，试图将洛宛兮的神识一同拖入地狱。
洛宛兮被震得再次吐血，视线模糊到几乎看不清，意识开始涣散。
就在这生死一线之际——
“撕拉——！”
一道璀璨的银光从外部强行撕裂了黑暗。
“师妹——！！”
许青阳的身影如神兵天降，破空而至。
他周身燃烧着银白色的火焰——那是他在燃烧自己的本源剑意！每一缕都凝练如实质！
洛宛兮勉强睁开眼，眼中泛起水光：“师兄……你怎么进来了？这里很危险……”
许青阳没有回答，直接挡在她身前，长剑横握，剑尖直指心魔溃烂的核心。
“修道之人，当生死与共。”
他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想动她？先问过我手中这把剑！”
心魔绝望狂笑：“桀桀……油尽灯枯的蝼蚁！你的灵力早已枯竭，拿什么杀我？！”
“灵力耗尽，剑心犹在！”
许青阳仰天长啸，所有剑意汇聚于一身，整个人锋芒毕露，
“杀你……足够了！”
他回头看了洛宛兮一眼，眼中满是信任：
“师妹，借我你的光！”
洛宛兮瞬间会意，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踉跄上前，将散发着绿光的阴阳坠狠狠贴在许青阳的背心。
“师兄——去吧！”
轰——！
两人的力量在这一刻完美同步。
生机勃勃的绿色光芒从洛宛兮胸口涌出，顺着她的手臂传入许青阳体内，与他凛冽的银白剑意交织融合。
银白与青绿瞬间合二为一，化作一道比太阳还要耀眼、还要神圣的剑光。
这一刻，许青阳不再是那个凡人修者，而是化作了一柄人形利剑，锋芒所向，万邪辟易，神鬼皆惊！
“这一剑，为了天下苍生——”
“这一剑，为了我心中大道——”
“这一剑，为了……我师妹洛宛兮——！！！”
许青阳挥剑——
天地为之变色。
那是他在识海中能施展出的，超越极限的最强一击。
“——破！！！”
剑光斩下，如开天辟地。
心魔那庞大的身躯瞬间被贯穿，像是被劈成两半的墨影，在绝望的悲鸣中彻底崩解。
“啊啊啊啊——！！！吾不甘心——不甘心啊——！！！”
它嘶吼着被剑光吞噬、蒸发、剥离……最终化作无数黑色的碎片。
而在那绿光的净化下，这些碎片竟逐渐变得纯净、温暖，化为点点淡白色的灵光。
这些光点如萤火虫般在识海中飞舞，一部分流入许青阳的眉心，修复他受损的神魂；另一部分则温柔地没入洛宛兮的识海，抚平她的伤痛，强大的能量竟让两人的神魂强度更上一层楼。
识海终于恢复了安宁。
星光般的光点缓缓飘落，如同下了一场温柔的雪。
狂风停了。
黑暗散了。
只剩下一片宁静而祥和的幽光。
洛宛兮只觉得身体一轻，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许青阳接住她软倒的身体，紧紧抱在怀里，仿佛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
“师妹……你做得很好。”
他的声音轻得像风。
……
当洛宛兮的意识被那股温柔的力量从识海深处推回肉身时，她猛地睁开了眼。
没有预想中冰冷的地板，也没有坚硬的床榻。
取而代之的，是耳畔沉稳有力的心跳声，以及环绕周身的温暖触感。
她正被许青阳紧紧抱在怀里。
意识尚未完全回笼，身体还残留着识海战斗后的寒意，她本能地像只寻暖的猫儿一样，往那个热源深处缩了缩，脸颊在那质地精良的衣襟上蹭了蹭：
“唔……好暖……”
头顶的呼吸似乎停滞了一瞬。
她迷迷糊糊地抬头，正好撞进许青阳低垂的眼眸里。
那张向来清冷如玉的俊逸侧脸，此刻竟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绯红，连耳根都通透得像是要滴血。
“师……师兄？！”
洛宛兮瞬间清醒，像是被烫到一样就要弹起来，却发现自己浑身酸软，根本使不上劲。
许青阳轻咳一声，目光有些飘忽，却还是扶稳了她，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咳。师妹，你醒了。”
随即，他语气严肃了几分，眉心微蹙：“你为什么要以身犯险冲进我的识海？你知不知道……那样做有多危险？若非你有那件异宝护体，此刻早已神魂俱灭了。”
洛宛兮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尖，小声嘟囔：“我都说了……这次换我保护你嘛……”
许青阳怔住。
看着怀里脸色苍白却眼神明亮的少女，他心头那一丝责备瞬间化为乌有。
他缓缓抬起手，犹豫了一下，最终轻轻落在了她的发顶，动作生涩而温柔地揉了揉：
“……多谢师妹。”
洛宛兮脸颊微红，乖巧地“嗯”了一声。
但下一刻，她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要命的事，猛地抬头，紧张地盯着他的眼睛：
“那个……师兄，幻境里的事……你还记得多少？”
如果在识海里那些关于她童年的记忆、甚至她的身份真相被他知道了……那她不如直接找块豆腐撞死算了！
许青阳皱眉，似乎在努力回想。
片刻后，他有些困惑地摇了摇头，按了按太阳穴：
“奇怪。被心魔困住时的神识虽然已经归位，但我只觉得像是做了一场很长很累的梦。关于幻境的具体内容……就像雾里看花，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呼——”
洛宛兮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松弛下来，“那就好，那就好。”
许青阳眼底却闪过一丝狐疑：“师妹，你这么紧张……是在幻境里做了什么吗？”
“没、没没没！绝对没有！”洛宛兮头摇得像拨浪鼓。
就在她慌乱掩饰之际——
“轰隆——！”
一声巨响。
头顶那根早已在魔气侵蚀下不堪重负的横梁骤然断裂，带着大片瓦砾和尘土，向着两人狠狠砸下！
“小心！”
许青阳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一把将洛宛兮按入怀中，另一只手撑开一层淡蓝色的灵力护罩。
两人借势在地板上翻滚数圈，躲开了坠落的重物。
尘烟四起，空气中弥漫着焦木与腐朽的霉味。
洛宛兮从他怀里探出头，看到半个房顶已经斜垮下来，摇摇欲坠。
“糟了，心魔一除，支撑这里的魔气散了，客栈要塌了！”
她脸色骤变，猛然想起：“依依！依依还在隔壁！”
两人对视一眼，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撞开残破的墙壁，冲向了隔壁的房间。
“嘭！”
房门被暴力的灵流撞开。
一股阴冷、粘稠、充满怨毒气息的寒风扑面而来。
昏暗的房间里，叶依依并没有像预想中那样昏迷。
她侧卧在床沿，满头青丝散乱如鬼魅，面色惨白得毫无血色。她的指尖死死抓着身下的被褥，指甲已经断裂，在绸缎上抓出一道道血痕。胸口剧烈起伏，喉咙里发出野兽般压抑的低吼。
“叶师姐！”
洛宛兮惊呼一声，正要上前查看。
“别过去！”
许青阳却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将她死死护在身后，眼神前所未有的凝重，“她的气息不对……她走火入魔了。”
洛宛兮心口一紧：“可是——”
话音未落。
那具原本看似虚弱的身体，突然像被某种看不见的丝线猛地提了起来。
叶依依直挺挺地坐了起来。
她缓缓转过头。
那双平日里总是含情脉脉的杏眼，此刻赤红如血，眼底浸满了浓得化不开的阴毒与怨恨。嘴角还残留着走火入魔吐出的黑血，衬着惨白的脸，神情扭曲得宛如地狱爬出的恶鬼。
“洛……宛……兮……”
她的声音嘶哑、破碎，像是含着一口沙砾。
洛宛兮心头重重一沉，一股寒意从脚底窜起。
叶依依的目光像淬毒的刀锋，死死钉在洛宛兮身上，忽然咧开嘴，露出一个近乎疯狂的诡笑：
“为什么要跟我抢？！”
“为什么所有人都要围着你转？！为什么连你也来针对我？！”
“你这个贱人！为什么不去死啊——！！！”
凄厉的尖叫声几乎刺破耳膜。
下一瞬，她像发狂的野兽般弹射而起，十指成爪，裹挟着凌乱狂暴的灵力，直直朝洛宛兮的咽喉扑来！
洛宛兮瞳孔骤缩，那一刻，她甚至忘了躲避。
因为她在那双赤红的眼睛里，看到了毫不掩饰的、纯粹的杀意。
“啪！”
一道白影闪过。
许青阳抢在她身前，一记手刀精准而迅猛地切在叶依依的后颈处。
叶依依身体一软，重重倒在床上。即便昏迷了，她的眉头依然死死皱着，脸上写满了未散的疯狂与不甘。
洛宛兮呆立在原地，看着那个昏迷的身影，半晌说不出话来。
“……”
她眼底的光明明灭灭，闪过震惊、茫然，最后化为一种深沉的复杂。
屋顶的塌陷终于停止了，客栈的颤动也渐渐平息。
许青阳松了口气，将叶依依重新扶正躺好，伸手贴在她背后，温和醇厚的灵力源源不断地输送进去，帮她梳理体内乱窜的气息。
“她……怎么样了？”
洛宛兮的声音低低的，有些干涩。
许青阳收回手，表情凝重：
“魔气引动了心魔。她心境本就不稳，受到冲击后灵气逆行……虽然境界可能会跌落，但好在发现及时，性命无碍。”
他顿了顿，转过身看向洛宛兮，目光柔和了几分：
“刚才的话……是她神智不清时说的。你不要放在心上。她的心结……恐怕埋了很久了，这不怪你。”
洛宛兮抿了抿唇，没有回应。
不怪我吗？
或许吧。但那种恨意，真的是神智不清时的胡言乱语吗？
半晌，她垂下眼帘，轻声道：
“没事就好。屋里太闷了……我出去透透气。”
说完，她没有等许青阳回应，转身走出了房间。
背影有些落寞，脚步轻得像怕惊动了什么易碎的梦。
“师妹……”许青阳在她身后唤了一声，欲言又止。
洛宛兮脚步顿了顿，却没有回头，只低低应了一声：“嗯。”
随后，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的阴影里。
……
客栈外的街道，安静得可怕。
经历了一夜的喧嚣与恐怖，此刻的石中村死寂如坟场。
深夜的风卷着深秋的寒意，掠过残破的瓦片，发出呜呜的低鸣。
月光惨白，洒落在青石板路上，将一切都照得清清楚楚，连尘埃都无所遁形。
洛宛兮走出廊下，坐在街边冰冷的石凳上，抱着膝盖，将自己蜷缩成小小的一团。
夜风吹在脸上，带走了最后一丝余温。
她才发现，自己全身都在微微发抖。
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心底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沉重与荒谬感。
“叶依依走火入魔当然不怪我……”
她把脸埋进臂弯里，喃喃自语，声音带着一丝苦涩的自嘲，
“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她想不明白。
上一世，她是洛子尧，为了救叶依依连命都搭进去了。
这一世，她是洛宛兮，处处忍让，甚至以德报怨。
可换来的，却是叶依依眼底那样深不见底的怨恨与嫉妒。
幻境中那张倨傲、轻蔑，指着鼻子骂许青阳野狗的脸……
现实中那张扭曲、疯狂，吼着让她去死的脸……
两张脸在她脑海中不断重叠，最后彻底撕碎了记忆中那个温柔美好的白月光形象。
“……原来，我从来都没有真正看清过她吗？”
风吹乱了她的发丝，也吹散了她心中仅存的那点关于过去的天真幻想。
她忽然意识到，叶依依过去在她面前的那些巧笑倩兮、温柔小意，或许只是为了维持大家闺秀的体面，又或许是对舔狗的施舍。
是她自己太蠢，给对方加了太厚的滤镜，才看不穿那层精致皮囊下的虚伪与自私。
而当她换了一个身份，换了一个视角，世界终于对她露出了獠牙。
“仅仅是换了个性别，看到的东西……竟然天差地别。”
她轻轻闭上眼，感受着这具身体里流动的灵力，感受着掌心残留的许青阳的温度。
世界在改变。
她也在改变。
无论她愿不愿意，那个名为“洛子尧”的少年，真的已经死在了那个秘境里。
那种微不可见，却不可逆转的改变，带着一丝让人心慌、却又不得不接受的残酷力量。
她抱紧了自己，像是在这寒夜里给自己最后一点微弱的安慰。
“不论是这个世界……还是我自己……都已经回不到以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