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刚破晓,鱼肚白沿着地平线慢慢铺开,将被黑暗笼罩了一夜的大地重新唤醒。
薄雾如轻纱般缭绕在石中村上空,空气里仍残留着昨夜心魔侵袭后未散尽的幽寒——那种寒意不刺骨,却阴湿粘腻,像是一只无形的手贴在肌肤上,让人忍不住想要打颤。
村外的晨光才刚刚亮起,天际便传来了破空之声。
“嗖嗖嗖——”
数十道璀璨剑光自云端奔袭而来,如流星雨般划破长空,在雾气中拖出长长的银白尾流,飒飒破风。剑光落地之时,灵压激荡,几乎令整个地面都微微一颤。
走在最前方的,是六道宗副宗主——李慕。
他身着一袭青衫,大袖飘飘,面容儒雅却不怒自威,沉稳的气息如山岳不移。
与他同行的还有三位执法长老,皆是气息深沉之辈,周身灵压外放,将周围的晨雾压得纷纷倒卷。十余名身穿玄色劲装的执法堂弟子紧随其后,一个个手按剑柄,神情肃穆。
而在他们的视线尽头,村口的一块大青石旁,两道身影正静静伫立在晨雾之中——
一个毫无形象地抱着胳膊蹲在石头上,正没精打采地打着哈欠;
另一个则双手负在身后,身姿挺拔如松,白衣在清晨的微光中泛着淡淡的金辉。
正是洛宛兮与许青阳。
“这支援速度……”
洛宛兮抹去眼角的泪花,小声吐槽,“要是再晚来半个时辰,估计只能给我们收骨灰了。”
虽然嘴上抱怨,但当她看到那熟悉的宗门服饰时,心里那块悬了一整夜的大石头,终于实实在在地落了地。
经历了一夜的生死血战,那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和后怕,此刻才像潮水般慢慢涌上心头。
许青阳站在她身侧,神色仍是那副清冷淡定的模样,让人完全看不出他昨夜刚刚经历过一场惨烈的神魂之战。他周身的灵息已经平复,沉静得像是刚从一场闭关中走出。
李慕一行人落地后,没有一句废话。
他抬手,广袖一振,浩瀚的灵光如潮水般奔涌而出,瞬间笼罩了整个村落。
天空瞬间暗了半分。
废墟般的客栈上空,一团被撕碎却未完全消散的黑雾正在疯狂翻滚,像无数残碎的怨念纠缠在一起,试图重组。那黑雾每一次鼓动,都仿佛牵扯着人的心神,让人忍不住心生烦躁、惊惧,乃至生出无名怒火。
“孽障!”
三位长老同时低喝一声,出手结成镇压光阵。金色的灵力锁链交织成网,狠狠压下。
可那团黑雾竟疯狂挣扎,发出无声却刺耳的嘶叫,甚至隐隐有反扑之势。
“此等魔念……竟还存有如此强韧的生机?”一名须发皆张的长老眉头拧成了一个深刻的“川”字,眼中满是忌惮。
另一名身材魁梧的长老声音低沉如闷雷,带着一丝后怕:“若非昨夜被击碎了核心,此刻怕是已壮大数倍,酿成大祸。”
最后一位执法堂的女长老赞赏地看了远处的两人一眼:“心魔本是无形之怨孽,最难对付。两个小辈能做到这一步,实属不易。”
李慕微微颔首,语气沉稳:“心魔之难缠,本宗主比任何人都清楚。即便是我们四位联手,此刻也仅能将其重新封印,无法彻底抹杀。”
“封印”两字落下时,四位大能同时结印。
灵力如四条光龙咆哮而上,将那团挣扎的黑雾彻底裹紧、压缩,最终化作一枚幽光流转的黑色符印,强行压入早已备好的阵旗之中。
洛宛兮看得心头一惊。
原来……这魔物竟然这么厉害吗?连渡劫期的副宗主都要如此郑重对待?
那昨晚他们两个是怎么活下来的?简直是奇迹啊!
“起阵!”
李慕长袖再次一振。
四把散发着恐怖波动的地阶阵旗破空而出,分别落在村落的东南西北四角。
“轰隆隆——”
大地轰鸣,四道光柱拔地而起,直冲云霄,像四根撑住天地的光柱,将外溢的魔意尽数压回阵内。
灵阵交汇之时,空气里响起一声低沉到几乎听不见的魔吟,那是心魔最后的哀嚎,随后便被光芒彻底碾碎。
一个年轻的执法堂弟子看得眼都直了,喉结艰难滚动,喃喃道:“这……这就是副宗主‘四方驱魔阵’的威能?”
他身旁的师兄下巴微扬,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与有荣焉的骄傲:“那是当然。四象之力为引,地阶阵旗为基。别说这残余魔念,便是大乘期的魔物陷落其中,也休想挣脱。”
“那岂不是……万无一失?”
“当然。”师兄顿了顿,声音压得很低,“除非有傻子主动把魔物带出去。”
小弟子脱口而出:“……谁会那么蠢?”
“咳咳。”
李慕听见两人的嘀咕,轻咳一声。两名弟子立刻吓得背脊打直,噤若寒蝉。
处理完封印,李慕转身走向许青阳与洛宛兮。
他目光如炬,在两人身上扫过,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惊异与欣赏,最终化为一声沉甸甸的叹息:
“后生可畏啊。心魔若非被你们击碎,待我们赶来时,这片土地恐怕已是一片死地,血流成河。”
他缓缓扫视着满目疮痍的客栈废墟:
“此魔若成形,能吞噬万物欲念,怨念越重越强。一夜之间,可灭一城。”
三位长老也纷纷点头,看着两人的眼神充满了赞许。
“此役,你二人功德无量。回宗之后……宗门自会有重赏。”
洛宛兮眼睛瞬间亮晶晶的,像只看到骨头的小狗:“什么奖励?给灵石吗?还是法宝?”
李慕神秘一笑:“回去便知。”
随后,他摊开手掌,那块已经变得暗淡无光的白色石头静静躺在掌心。
“阳元石……这是上古遗物,世上已经少有。是谁给你们的?”
“一位姓顾的前辈。”许青阳如实回答,“他说他女儿在六道宗。”
李慕的神情瞬间微变,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随即他压低声音,郑重嘱咐道:
“顾家之事,牵涉颇深,乃是宗门隐秘。回宗后,切莫声张。”
他深深看了许青阳和洛宛兮良久,轻叹一声:
“重云那老家伙,收徒的眼光……果然毒辣。”
……
随着阵法稳定,那些躲在屋中瑟瑟发抖了一夜的村民终于敢探出头来。
心魔的影响已经消散,那种压在心头的阴霾也随之而去。当他们看到洛宛兮与许青阳时,原本麻木恐惧的神情中,多了几分真挚的敬畏与感激。
“是两位仙师救了我们……昨夜若不是你们,村子怕是……怕是全完了……”
“多谢仙师!多谢活菩萨啊!”
几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激动得要跪下磕头。
洛宛兮吓了一跳,连忙慌张摆手:“别——别别别!使不得!我们六道宗除魔卫道是本分,不是来收跪的!”
就在这时,人群中挤出一个瘦小的身影。
“神仙姐姐!”
洛宛兮一怔,转头看去。
只见朔越搀扶着他那位步履蹒跚的爷爷,费力地挤到了最前面。
经过一夜的惊魂,小男孩的脸上脏兮兮的,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怀里死死地抱着一样东西,鼓鼓囊囊的。
“朔越?”洛宛兮有些惊喜,快步迎了上去,“你们没事吧?昨晚没吓着吧?”
“我们没事!那些黑气都不敢进来!”
朔越用力摇头,随即拉了拉身边的老人。
老者颤巍巍地就要跪下,眼中含泪:
“仙师……小老儿糊涂啊!之前信了那个邪修的鬼话,差点害了越儿……若不是两位仙师拼死相救,我们爷孙俩……”
他说着又要哽咽。
许青阳上前一步,单手托住了老者的手臂,没让他跪下去。
他的动作虽然冷淡,却稳如磐石:“老人家不必多礼。邪祟已除,往后安心生活便是。”
朔越仰起头,将怀里一直护着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拿了出来。
那是一块被擦得锃亮的玄铁令牌——正是之前许青阳给他的那块。
“神仙姐姐,这个……我还给你。”
他有些不舍,但还是递了过来,“爷爷说这东西太贵重了,我们不能要。”
洛宛兮看着那块还带着他体温的令牌,心头一软。
她蹲下身,并没有接,而是重新将令牌塞回他的怀里,温柔地帮他整理好衣领:
“傻瓜,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来的道理?这是信物,也是约定。”
她指了指令牌上的宗门纹路,认真道:
“你不是答应过我吗?等你有能力走出来的那一天,就拿着这个来六道宗找我。姐姐在那儿等你。”
朔越呆呆地看着她,眼眶渐渐红了。
他用力吸了吸鼻子,重重点头,声音稚嫩却坚定无比:
“我一定会去的!神仙姐姐,还有凶凶的大哥哥……你们一定要等我!”
一旁的许青阳嘴角微不可察地抽了一下。
凶凶的大哥哥……这称呼是过不去了吗?
洛宛兮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伸手揉乱了朔越的头发:
“好,一言为定。”
告别了爷孙俩,看着他们相互搀扶着走回人群,洛宛兮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或许这就是修仙的意义吧。
不是为了长生久视,不是为了高高在上,而是为了能在那无尽的黑夜里,为这些人点亮一盏灯。
……
一切尘埃落定。
树梢上,一只灰羽山雀扑棱棱落下,歪着脑袋打量着坐在台阶上并肩休息的两人。
紧绷了一整夜的神经终于得以彻底松开,潮水般的倦意瞬间涌来。
洛宛兮毫无形象地瘫坐在石阶上,长长呼出一口气:
“呼——终于结束了。感觉身体被掏空。”
“困?”许青阳偏过头看她。
“不是困,是累。心累。”
洛宛兮侧过脸,晨光映照着她眼下淡淡的青影,显得有些憔悴却又格外真实,“昨晚我可是拼了老命了。神识都快枯竭了。”
许青阳定定地看着她,忽然轻轻一笑,眼中满是柔色:
“嗯,你很厉害。比我想象的还要厉害。”
语气温和得不像平时那个冷面师兄。
洛宛兮忍不住瞥他一眼,心底悄悄冒起一个个得意的小泡泡。
——嘿嘿,能让许青阳夸人,这成就感简直爆棚啊。
“师兄,你说……我们会不会因此小有名气了?”洛宛兮抱着膝盖,憧憬道。
“不会是小有名气。”
许青阳淡淡道,语气笃定,“可能会吵得整个六道宗不得安宁。”
“真的?”
“嗯。”
“那大家是不是会夸我——”她故意拖长了调子,带着点促狭的笑意,想听他继续夸。
“会。”
“夸我英明神武——”
“会。”
“夸我比你帅——”她凑近些,眼底闪着狡黠的光,像只等待投喂的小狐狸。
许青阳转过头,静静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女,那双眸子里倒映着晨光和她的笑脸。
他缓缓点头,认真道:“也会。”
洛宛兮一愣,随即笑得眉眼弯弯,得意地晃了晃脑袋:“算你有眼光!”
许青阳偏开目光,看向远处的山峦,嘴角却悄然勾起一个极淡、极柔和的弧度。
……
三日后,六道宗御剑峰。
许青阳果然一语成谶。
消息不知经谁之口传出,如长了翅膀般,一传十、十传百——御剑峰两位真传弟子联手击碎千年心魔的事迹,几乎在一天之内传遍了整个六道宗上下。
“快看快看!那就是洛师姐!听说她昨晚以凡人之躯硬抗魔音,身上那道灵光,定是斩魔所留!”
“许师兄虽然看着有些疲惫,但那定是识海鏖战、元神受损的勋章!好帅啊!快让开些路!”
“听说是心魔幻化出了许师兄内心最恐惧之物,是他一剑斩断心障,才得以破局!”
“洛师妹那份定力,简直堪比宗主年轻时候!”
各种离谱的传言满天飞,甚至有其他峰的弟子专程御剑飞来御剑峰,只为远远看这两人一眼。
御剑峰大殿前的广场,简直比过年的坊市还要喧闹拥挤。
“我不活了……”
洛宛兮苦着一张脸,整个人缩在大殿厚重的紫檀木屏风后面,像只受惊的鸵鸟。
“师兄……我现在要是踏出这道门,怕是连鞋都能被人挤掉拿去拍卖!他们太热情了,我社恐啊!”
许青阳盘膝坐在窗下的蒲团上,膝上摊着一卷古书,闻言眼皮都未抬一下,淡定道:
“你可以用缩地术。”
“缩完地,后面还跟着一群御剑追着跑的呢!”
洛宛兮哀嚎一声,抱着头蹲下来,“救命啊……早知如此,还不如让那个心魔多嚣张一会儿,至少那时候只有我要死,现在我是要社死!”
许青阳翻过一页泛黄的纸张,墨香淡淡。他抬眼看向屏风后藏起来的那个脑袋,声音平静无波:
“那便别出去。安心在此,有我在,无人敢硬闯。”
话音刚落,他广袖一挥。
“轰隆——”
两扇沉重的殿门轰然合上,将外面的喧嚣彻底隔绝。
世界,终于安静了。
洛宛兮松了口气,从屏风后钻出来,捧着一盏温热的灵茶,踱步到案几旁。
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小半张脸,她望着许青阳被夕阳勾勒出的侧影,忽然放下茶盏,瓷底与案几碰撞,发出清脆的轻响。
“师兄,”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探究,“那晚……你让心魔入你识海,是故意的,对么?”
许青阳抬眼,平静地“嗯”了一声,没有任何隐瞒:
“心魔无形之体,若不诱其入识海实体化,无法彻底抹杀。”
洛宛兮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跳了一下,指尖无意识地在茶盏边缘画着圈:
“你就不怕玩脱了?万一……我没把你拉出来呢?”
许青阳看着她,眼神深邃:
“你会来的。”
简单的四个字,却让洛宛兮心跳漏了一拍。
这家伙……
她赶紧转移话题,模仿着白日里听到的那些女弟子娇羞的语调,捧着脸道:
“那为何……宗门上下,都觉得是你一个人力挽狂澜?都在传‘许师兄剑心通明,连心魔都被他的浩然之气所感化呢~’,都没人夸夸我。”
许青阳:“……”
他默默移开目光,淡定地继续看他那本古卷,假装没听见她的戏精发言。
“切,无趣。”
洛宛兮撇撇嘴,起身踱到窗边,推开雕花木窗。
晚风带着山间草木的清气涌入,一时间静得能听见风过松梢的声音。夕阳的余晖洒在她身上,暖洋洋的。
——真好,一切都结束了。
活着真好。
然而,这个念头刚刚掠过脑海——
“嘶……”
洛宛兮突然脸色一变,眉头紧锁。
一股毫无征兆的冰冷,自她腹部丹田深处骤然窜起,如一条阴毒的冰蛇,顺着经脉疯狂游走,瞬间侵入四肢百骸。
“呃!”
她猛地颤栗了一下,手中的茶盏滑落,“啪”地一声摔得粉碎。双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了血色,变得惨白如纸。
“好……好冷……”
“啪嗒。”
许青阳手中的书卷掉落在地。他猛地抬头,身形一闪便到了她身边:“冷?现在可是盛夏时节,又是晌午——”
话未说完,他便看到了洛宛兮的状态。
她不由自主地抱住自己,整个人蜷缩成一团,牙齿打战,眉毛和睫毛上竟然凝结出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她试图调动灵力去压制那股寒意,却惊恐地发现,那股阴寒像是在她体内扎了根,越是压制,反扑得越凶猛。
寒意沿着骨髓寸寸爬升,仿佛要将她的灵魂都冻结。
“师兄……我……好像有点不对劲……”
她的声音虚弱得像是风中残烛。
许青阳心头重重一沉,一把扣住她的手腕。
触手冰凉刺骨,不像活人的肌肤,倒像是一块万年寒冰!
下一瞬,他眉心紧锁,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这不是寻常寒毒,也不是受伤或灵力紊乱。
这股寒气……竟然是从她身体内部源源不断涌出来的!
“别怕,我在。”
许青阳掌心贴在她背心,一道温和醇厚的纯阳灵力源源不断地注入,试图为她抵御那股霸道的阴寒。
“唔……”
洛宛兮咬破了嘴唇,痛得浑身发抖,指甲深深陷入许青阳的手臂。
“肚子……痛……好痛……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搅……”
豆大的冷汗混着融化的白霜顺着她的额头滑落,滴在地面上发出微不可察的声响。
许青阳面色彻底沉了下来,眼底闪过一丝罕见的慌乱。
恍惚间,那日在客栈外,顾回舟那句意味深长的警告再次在他耳边炸响——
【你那小师妹体质不一般……若不想看她出事,盯紧点!】
体质……
这究竟是什么怪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