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位于崇山峻岭之间,地势层层叠嶂,道路险狭,仿佛天生便被造物主与中洲隔绝。
除了那条蜿蜒于峭壁之间、如同天堑般的古道外,几乎再无他法能通往繁华的内陆。也正因如此,这片土地自古便是群雄并起、派系林立,各类势力如野草般疯长,虽设有西域都护府,却也只能维持表面的平衡。
万米高空之上。
巨大的飞舟如鲲鹏般疾驰,破开云浪。灵阵在船身周围撑起一层淡金色的半透明护罩,将外界那足以撕裂金石的罡风尽数隔绝。
甲板上,只有微风轻拂,云海翻卷如潮,仿佛触手可及。
洛宛兮伏在雕花的船栏上,双臂支着下巴,看着云端的变幻出神。
今日的她,不像往常那样穿着一身干练朴素的道服,而是一袭素白的流云长裙。
腰封束得极紧,勾勒出纤细得仿佛一折即断的腰线。裙摆层层叠叠,在微风里轻轻荡漾,如同盛开的白莲。乌黑的长发只用一根玉簪半挽,其余随意披散在肩头,如上好的绸缎般柔亮顺滑。
雪肌映着天光,连周围的空气似乎都被她勾勒得温柔了几分。
若有人此刻抬头,定会误以为是哪家不慎跌落凡尘的小仙子。
只是——如此唯美的画面,却被少女眉间那一抹淡淡的纠结冲淡了几分。
她发誓,自己绝不是为了让许青阳看才穿这身裙子的!
……绝对不是!
今早她本来是要穿道服的,可那件青灰色的袍子刚一抖开,胸前那个被树枝刮破还没来得及补的小口子,忽然就变得无比刺眼。
然后,她鬼使神差地翻到了李沫沫送她的这套裙子。
两件衣服摆在一起,那件破道服顿时黯淡得像块抹布。
于是,她脑海里立刻跳出了两个小人,展开了激烈的辩论。
理性小人怒斥:“洛子尧你清醒一点!你曾经是个纯爷们!穿女装?你的节操呢?你的尊严呢?你对得起死去的兄弟吗!”
感性小人嗓门更大,一脚踹飞理性:“节操能当饭吃吗?你现在本来就是女孩子,穿女装天经地义!而且这具身体这么漂亮,不穿裙子简直是暴殄天物!是犯罪!”
洛宛兮脸颊发烫,捂着脸:“可是……好羞耻啊……”
感性小人继续循循善诱:“羞耻什么?别人又不知道你的芯子是个糙汉。再说了,你也想看看许青阳那家伙被惊艳到的样子吧?让他平日里总是一副冷淡的模样,哼!”
洛宛兮沉默了一瞬:“……这个理由,倒是无法反驳。”
于是,在虚荣心和恶作剧心理的双重驱使下,道服被无情封印,女装顺理成章上身。
“师妹?”
一道熟悉的清冷声音忽然从背后传来。
洛宛兮吓了一跳,猛地转过身。长发随之扬起,如泼墨般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度。
许青阳正站在甲板入口处。
他本是随意一瞥,此刻却整个人定在了原地。
那双向来波澜不惊的淡金色眼眸里,闪过一瞬间真实的、毫无掩饰的惊艳。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美景,连呼吸都轻了一瞬。
洛宛兮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手指绞着衣袖,嘴角紧了紧,故作镇定地问道:
“怎、怎么样?是不是很奇怪?”
许青阳愣了几息,才慢慢回过神,喉结微动,声音有些低哑:
“还可以。”
“还可以?!”
洛宛兮瞬间炸毛,像只被踩了尾巴的小猫,瞪圆了眼睛,“就这?我可是花了半个时辰才穿好的!”
许青阳被她这副生动的模样逗笑了。
他收敛心神,走上前两步,目光温柔得像是能滴出水来,语气认真而诚恳:
“我是说——很好看。比这漫天云海还要好看。”
洛宛兮的脸“腾”地一下红了,一直红到了耳根。
“哼,这还差不多。算你有眼光。”
她小小地扬起下巴,傲娇地哼了一声,心里却像是被羽毛轻轻扫过,痒痒的,甜甜的。
……
飞舟以极品灵石驱动,日夜兼程。
不到十天,那座屹立在黄沙与绿洲之间的雄城——安撒城,便出现在了视线尽头。
安撒城地处西域西南,依托着西域最丰沛的孔雀河,是整个西域的交通咽喉与商贸中心。从外到内,各族、各门派、各地行商汇聚于此,形成了独特而喧嚣的风貌。
两人缴纳了昂贵的进城费后,正式踏入了这座充满了异域风情的古城。
一入城门,一股热烈而浓郁的气息便扑面而来。
空气干热,带着淡淡的辛香味,那是孜然、胡椒与某种不知名的草籽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刺激着人的味蕾。
街道两旁的建筑普遍呈赭红、土黄的色调,墙面用粗糙的凿纹石垒成,线条粗犷而立体,屋顶是圆润的穹顶,与中洲精致飞檐的风格迥然不同。
屋檐下悬挂着各式各样的铜铃风饰,风吹过时叮当作响,清脆悦耳,仿佛在演奏一曲异域的乐章。
街面宽阔,人流如织。
身披兽皮、背着巨弩的猎人;戴着半遮面纱、赤足行走的西域舞娘,脚踝上的银铃随着步伐发出轻响;肩扛巨刀、满脸刺青的北地蛮族壮汉;还有牵着毛厚如毯的单峰驼的灵兽商……
各种语言、各种服饰交织在一起,让人眼花缭乱。
“瞧一瞧看一看嘞!上好的迷迭香!只要一块灵石!”
“新鲜出炉的烤全羊!香飘十里!”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西域特产火晶石!”
洛宛兮被这如此强烈的异域风情冲击得有些恍惚。
若不是今日事出紧急,还要去找秦家求助,她甚至想立刻钻进那些散发着奇香的小摊铺里大吃一顿。
然而,随着他们逐渐深入,走向秦家所在的内城方向,周围的街景开始发生了明显的变化。
热闹迅速退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诡异的死寂。
街道不再喧哗,原本繁华的店铺一间间关着门,厚重的木板遮住了窗户,仿佛在刻意躲避着什么。
行人渐稀。偶有路人匆匆经过,脸上也都带着掩不住的惊慌与畏惧,甚至在看到他们往那个方向走时,像是看到了瘟神一般,默默后退避让。
一阵风吹过,卷起地上的尘土。
洛宛兮抬脚时,差点踩到一团白色的东西。定睛一看,竟是一朵被风吹散的纸花,边角已经有些破损。
远处,隐隐约约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哀乐声。
唢呐声咽,鼓点低沉,节奏缓慢而压抑,与外城的热闹形成了刺耳且恐怖的反差。
洛宛兮侧过身避开那团晦气的纸花,眉头微皱,用胳膊肘轻轻碰了下许青阳:
“师兄,这里……好像刚办过大丧?这气氛不对劲啊。”
许青阳目光微沉,点了点头:“嗯。小心些。”
两人加快脚步。
未几,一座气势恢宏却死气沉沉的府邸,终于出现在了视线尽头。
秦家府邸。
大门极为宽阔高大,通体由黑铁铸造,门楣上雕刻着西域特有的盘蛇纹与烈日纹,庄严中透着几分凶悍与威严。
然而今日,这扇象征着权势的大门两侧,却悬挂着触目惊心的白布与丧幡。
风吹过时,巨大的白色丧幡在空中剧烈翻动,发出“哗哗”的声响,像是在凄厉地哭号。
府邸前的地面上,散落着满地的纸钱、燃尽的香灰,还有半柱未灭的白蜡烛在风中摇曳。甚至在台阶缝隙里,还残留着几道深色的痕迹——看那颜色,像是已经干涸发黑的血迹。
两名身穿素服的秦家护卫手持长枪,肃立在门前。
他们表情冷硬如铁,眼底却藏着压不住的疲倦、焦躁,甚至是……恐惧。显然已经连续守了多日,精神紧绷到了极点。
洛宛兮刚站定,府中忽然传来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吼声。
“啊——!!”
那声音不似哭,更像是野兽濒死前痛苦的咆哮,穿透厚重的院墙,直刺耳膜。
她微微皱眉,心头一跳:“这丧事……还没完?”
就在此时,“砰”的一声巨响。
侧门被人粗暴地踹开。
一名身穿灰袍、背着药箱的中年男人被几个家丁用力踹了出来,狼狈地滚落在地,摔了个狗吃屎。
他本就虚弱,此刻更是鼻青脸肿,嘴角带血,几乎是用全身力气才能勉强撑住不倒。
“大、大人饶命啊!小的再也不敢了……小的根本医不了、医不了啊……”
他哀嚎求饶,声音里带着骇人的恐惧,仿佛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一名管家模样的男子站在台阶上,怒不可遏地指着他骂道:
“滚!庸医!连这也敢冒充名医来骗钱?找死吗!”
他又狠狠补了一脚,踹得那郎中惨叫连连:
“要不是今日忌讳重,怕冲撞了家主,老子早把你皮剥了!滚!”
那男人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捡起药箱,甚至顾不上跑掉的一只鞋子,一边哭喊一边逃命似的跑远了。
周围路过的行人都远远避开,连看都不敢多看一眼,仿佛那府邸是什么吃人的魔窟。
洛宛兮心底沉了下去。
这秦家……怕是摊上大事了。
这时,那名管家终于注意到了站在不远处的两人。
他目光扫过两人不凡的气度,原本冷硬凶狠的表情稍稍松动了一些,但语气依旧警惕:
“二位……也是来揭榜给小姐诊治的?”
洛宛兮摇头:“不是。我们有事来求见你们家主。”
管家的脸色立刻又绷紧了,不耐烦地挥挥手:
“家主近日事务繁重,概不见客!二位请回吧!”
话还没说完,许青阳上前一步,抬手亮出了那枚重云真人给的紫莲令牌。
金色的紫莲纹路在阳光下闪烁着淡淡的流光,一股属于元婴大能的威压轻轻扩散开来。
管家的话音戛然而止。
他死死盯着那枚令牌,脸色瞬息万变,从不耐烦变成了震惊,最后化为极度的恭敬与惶恐。
他双手颤抖着接过令牌看了又看,确定无误后,深吸了一口气,将令牌恭敬奉回,腰弯成了九十度:
“原来是……那是老家主的故人!小的有眼无珠!请二位稍候,小的立刻去通报家主!”
说完,他转身飞奔进去。
不多时,他又气喘吁吁地小跑着回来了,额头上满是细汗,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
“二位贵客久等了!家主已在正厅候见。请随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