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两人神色间隐有疑虑,苏妍连忙放下筷子,温声解释道:“大家别误会,小昭他受过伤,这里……”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语气透着几分怜惜,“失了忆,所以言语上有些迟钝。但他心思纯净,是个极好的人呢。”
说罢,苏妍转头看向身边少年,眼底漾开满满的笑意,仿佛在看一件稀世珍宝。
“妍妍……张嘴。”
小昭动作利索地将一只剔透的虾仁剥好,仔细去了虾线,一脸虔诚地递到苏妍唇边。他那双漆黑如墨的瞳孔里,除了眼前少女的倒影,再容不下世间万物。
“谢谢小昭!”
苏妍眉眼弯弯,就着他的手将虾仁吃下。小昭并未收回手,而是顺势侧过身,从怀中掏出一块洁白的手帕,动作轻柔得近乎虔诚,一点点擦去她唇角并不存在的油渍。
猝不及防被塞了一嘴“狗粮”的洛宛兮与许青阳:“……”
洛宛兮默默放下茶杯,忽然觉得人与人之间的参差大得离谱。有些人出门历练还能顺道谈个甜得发腻的恋爱,而她呢?两辈子加起来,至今单身。
前世就不提了,这一世除了娘亲和贴身丫鬟,她连女孩子的手都没摸过。
哦,不对,还得除去她自己这双手。
为了缓解这份尴尬,也本着替师姐把关的心思,洛宛兮清了清嗓子问道:“那个……苏师姐,冒昧问一句,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一旁的许青阳也饶有兴致地侧过头,显然对这位来历不明的“小昭”颇为好奇。
“欸?大长老没跟你们提过吗?”
苏妍有些诧异,轻轻推了推还要继续剥虾的小昭,示意他自己也吃点,这才转过身眉飞色舞地说道:
“其实我是先遇到了秦小姐。那天我在城外闲逛,忽闻林中打斗声激烈,便赶了过去。谁知半路上就瞧见秦小姐昏迷在草丛里,我便顺手将她送回了秦家。”
说到这儿,苏妍眼睛骤然一亮,嘴角高高扬起,仿佛捡到了什么大宝贝:“送完秦小姐回来的路上,我在路边草垛旁又捡到了小昭!看他孤苦伶仃又受了伤,我就把他带在身边啦。”
“我……不是……捡的。”
一直沉默的小昭忽然开了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股执拗。他黑沉沉的眸子紧紧盯着苏妍,一字一顿道:“我……是妍妍的……朋友。”
“好好好,不是捡的。”苏妍宠溺地捏了捏少年略显苍白的脸颊,眸光灿若星辰,“小昭当然是我最好的朋友。”
洛宛兮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思议。这剧情,简直跟那些三流话本里写的一模一样,还真有“天降竹马”这种操作?
然而,就在她准备再问几句时,忽觉背脊一寒。一抬头,正撞上小昭瞥过来的视线——那眼神阴翳、冰冷,犹如护食的孤狼,带着毫不掩饰的警告。
洛宛兮心头一跳,隐隐感到不安。她刚想拽过苏妍的袖口提醒两句,主位上忽然传来一声暴喝,打断了这边的暗流涌动。
“秦安世那老混账!他还真敢不来?反了天了!”
随着一声巨响,秦安雄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满桌碗碟齐齐跳动,汤汁四溅。
身边的家丁刚低语了几句回报,秦安雄便已气得面色铁青。
秦衡见状,连忙起身按住父亲的肩膀,温言劝道:“爹,您消消气。二长老那边传话说是正在闭关紧要关头,并非有意怠慢,只是实在抽不开身。”
“闭关?哼!”秦安雄冷笑一声,甩开儿子的手,目光阴鸷,“你懂什么!这老东西是在打老夫的脸!在这个节骨眼上闭关,他是想告诉所有人,这秦家如今是他想做主就能做主的!”
说罢,秦安雄怒火攻心,再无心用餐,一脚踹开椅子,怒气冲冲地大步离去。
偌大的厅堂瞬间安静下来。秦衡站在原地,无奈地叹了口气,随即整理好表情,转身看向洛宛兮等人,脸上换了一副歉疚而儒雅的笑容。
“抱歉,家父情绪激动,让诸位见笑了,招待不周之处,还请海涵。”
他今日身穿一袭鎏金滚边长袍,头戴玉冠,手中摇着一把折扇,端的是风流倜傥。此时,他缓步向洛宛兮走来,目光却愈发灼热,仿佛周遭的许青阳与苏妍都成了透明的空气。
秦衡走到洛宛兮跟前,微微躬身,做足了礼数:“不知这位小姐芳名?今日多有惊扰,在下想略备薄礼,明日送到府上以示歉意。”
他直勾勾地盯着洛宛兮,眼神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惊艳与侵略性。
洛宛兮眉头微蹙,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她心里一阵纳闷:这秦衡是不是有毛病?道歉就道歉,还要问名字送礼?而且这眼神……怎么看怎么像之前她同门里那些喜欢搭讪的油腻男,一副想跟她搞基……
不对。
眼角余光扫过自己身上素白的留仙裙,洛宛兮蓦地反应过来——在别人眼里,自己如今可是一位朱唇皓齿、楚楚动人的少女。
……哪怕过去了这么久,她潜意识里竟还觉得自己是个糙老爷们。虽然她并不排斥现在的身份,但这种认知上的错位,总在关键时刻让她感到一种荒谬的割裂感。
若是以后真要嫁人……她不愿,更不敢去深想。
想通此节,洛宛兮再看秦衡那深情款款的眼神,只觉一阵恶寒直冲天灵盖。
为了打发这人,她正想随口胡诌个假名:“我叫……”
“叶依依。”
一道清淡却不容置疑的声音忽然横插进来。
许青阳不知何时侧身挡在了洛宛兮身前,隔绝了秦衡那令人不适的视线。他面色平静,淡淡道:“她叫叶依依。”
说罢,他侧头看了洛宛兮一眼,眼神示意。
洛宛兮连忙如小鸡啄米般点头:“对对对,我叫叶依依。”
“叶依依……”
秦衡并未因被打断而恼怒,反而“啪”地一声合上手中折扇,在掌心轻轻敲击。他原地踱了两步,似在回味,随即高高昂起头,摆出一副文人骚客的姿态,朗声诵道:
“珍重逢秋莫弃捐,依依只仰故人怜。真是钟灵毓秀,朗朗上口的好名字啊!”
他猛地转过身,嘴角勾起一抹自以为迷人的微笑:“不知依依姑娘可否赏脸,明日来秦府后花园一叙?在下珍藏了几株稀世兰花,正待佳人共赏。”
“她不会去的。”
这一次,许青阳回答得更加干脆利落,连一丝客套都欠奉。
秦衡脸上的笑容终于僵了一瞬。他挑了挑眉,目光第一次认真地落在许青阳身上,眼神微眯,带着几分审视与敌意:“不知阁下尊姓大名?又是依依姑娘的什么人?”
许青阳浑不在意他的敌意,洒然一笑,轻松吐出三个字:
“桑君夜。”
哐当——
一声脆响从旁边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小昭手中的汤匙掉落在碗中。他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原本死死盯着苏妍的目光瞬间涣散,随后紧紧抿住了苍白的嘴唇。
“小昭,你怎么了?”苏妍吓了一跳,连忙握住他的手。
小昭低下头,掩去眼底翻涌的风暴,磕磕巴巴地答道:“没……没事……这个名字……听着……有些熟悉。”
苏妍只当是他恢复了些许记忆片段,并未多想,轻声安抚起来。
而另一边,秦衡与许青阳之间的气氛已是剑拔弩张。不知是否是错觉,洛宛兮仿佛看到了空气中有火花噼啪作响。
片刻对视后,终究是秦衡败下阵来。他耸了耸肩,重新展开折扇,故作潇洒地摇了摇头,转身离去。
一边走,他还一边摇头晃脑地感慨:“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情恋落花。有情人难成眷属,罢了,罢了……”
走到门口,他似是不甘心,又回过头来,对着洛宛兮抛了个媚眼:“若是哪天依依姑娘有意,秦府的大门,小生随时为你敞开。”
看着他那自我感觉良好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洛宛兮嘴角疯狂抽搐。
这一闹,桌上的美食彻底变得索然无味。她索性站起身,拍了拍裙摆:“我吃饱了,这屋里太闷,我去外面透透气。”
……
屋外,夜色已深。
月凉如水,倾洒在庭院之中。树影婆娑,夜风偶尔卷过,带来一股淡淡的草木清香,吹散了厅堂内的油腻与浮躁。
洛宛兮漫无目的地走着,脚下的绣花鞋踩在青石板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我选择换上女装,顺从现在的生活,究竟是对是错呢……”
她望着天边那轮清冷的孤月,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迷茫。
仅仅一个秦衡自然扰乱不了她的心境,但他的出现像是一根刺,挑破了她一直刻意回避的自我认知问题。这种身与心的错位感,在夜深人静时尤为清晰。
不知不觉间,她竟走出了秦家的大门。
凉风一吹,洛宛兮猛然惊醒——自己还没把秦家家主去世的消息传给师傅!
她正要从储物戒中拿出传音符,身后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脚步声,紧接着,一道温润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说是散散气,怎么散到秦府外面来了?”
月光下,许青阳的身影被拉得狭长,恰好将洛宛兮完全笼罩其中,仿佛为她挡去了四周的寒意。
洛宛兮转过身,有些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狡辩道:“这不是因为秦府里面太闷了吗,那个秦衡身上的脂粉味太重,熏得我头疼。”
“确实熏人。”许青阳赞同地点点头,随即自然地说道,“那我们回客栈吧。”
说着,他便迈开步子,向街道另一头走去,仿佛这一切理所当然。
洛宛兮愣了一下,连忙追上他的脚步:“啊?现在就走?这……是不是不太好?我们还没跟苏师姐和秦家告别呢。”
“无妨,我已经传讯给秦家大长老了,至于苏师妹,明日再说也不迟。”许青阳语气平静,脚步却很坚定。
“啊~”洛宛兮眨了眨眼,忽然明白了什么,嘴角忍不住上扬,“师兄,你是知道我不想待在秦府了?”
许青阳侧头看了她一眼,月光映照下,他的眉眼格外柔和,微微一笑道:“恰好,我也不想。”
听到这个回答,洛宛兮心中的阴霾瞬间散去了大半。
两人并肩走在空旷的长街上,影子在月光下慢慢拉长,交叠又分开。
“对了师兄,你刚才那个假名‘桑君夜’听起来挺霸气的,是不是有什么说法?”
“随口起的。”
“骗人,小昭反应那么大。”
“或许是他饿了。”
“……师兄你当我是傻子吗?对了,你告诉师傅秦家家主去世的消息了吗?”
“嗯。”
“师傅怎么说的?”
“嗯。”
洛宛兮脚下一顿,有些抓狂地看着他:“我问你师傅怎么回答的,你‘嗯’什么?”
许青阳停下脚步,一脸无辜地摊了摊手:“师傅他老人家,回信里就写了一个字——‘嗯’。”
洛宛兮:“……”
看着师兄眼底那一闪而过的促狭笑意,洛宛兮忽然觉得,这一世虽然换了个壳子,但这日子,似乎也没那么难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