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青阳那一句话,如同在滚烫的油锅里泼了一盆冷水,擂台下瞬间安静得落针可闻。
直到秦风收枪而立,冷笑着看了一眼被制住的洛宛兮,轻嗤一声“算你走运”,转身跃下擂台,人群中才仿佛解冻般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
“秦风师兄威武!”
“好样的!这一枪要是砸实了,那妖女不死也残!”
“多亏了秦风师兄,不然咱们秦家的脸面今天就被踩在脚底下了!”
在周遭此起彼伏的欢呼浪潮中,擂台中央的气氛却显得有些凝滞。
洛宛兮倚着长枪勉强站立,胸口剧烈起伏,脸色苍白如纸。刚才强行中断那一记搏命的“断龙”,导致灵力反噬,此刻经脉中正隐隐作痛。
‘许青阳,你在做什么?’
她咬着牙,有些不满地传音质问。
若不是这家伙突然横插一手,她有七成的把握能在那一瞬破开秦风的乌龟壳,将那个狂妄的家伙挑落马下。虽然代价惨重,但赢就是赢!
‘我在做什么?’
许青阳转过身,那双向来清冷淡漠的眸子里,此刻竟燃烧着两团罕见的怒火。
‘你既然使得出断龙枪,就该知道这一招的代价。’
他上前一步,逼视着她的眼睛,语气低沉而严厉,‘硬接秦风那一记横扫,即便你有护身法宝,肋骨也至少要断三根,五脏六腑皆会受创。为了区区一场切磋,竟然不惜以命相搏,你是疯了不成?!’
洛宛兮被他眼中的怒意震得愣住了。
认识许青阳这么久,哪怕是对着穷凶极恶的心魔,也没见他有过如此情绪外露的时刻。
原本满腹的委屈和不甘,在这股带着明显关切意味的怒火面前,竟莫名地消散了大半。她眼神躲闪,心虚地垂下头,盯着脚尖嘟囔道:
‘可是……那是我唯一能赢的机会啊。’
“赢了又如何?”许青阳声音冷硬。
洛宛兮抿了抿毫无血色的嘴唇,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
“我……我不想给师兄丢人。而且,只有一直赢下去,才能证明我的价值……”
她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几乎听不见。
前世身为洛家少主,从小的教育便是“只许胜不许败”。输,就意味着无能,意味着会被家族抛弃。这种观念早已刻入骨髓。
许青阳看着那个垂头丧气、像个犯了错的小孩子的少女,心中那股无名火终究还是发不出来。
他长叹一口气,语气软化下来,带着几分无奈与柔和:
“……那你有没有想过后果?若是今日受了重创,五日后的炎火之境开启,你该怎么办?难道要我背着你进去?”
“我……”
洛宛兮猛地抬起头,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竟然无言以对。
确实,若是重伤错过了炎火之境,那才是真正的因小失大。
见她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许青阳抬手,极自然地替她理了理鬓角凌乱的碎发,温声道:
“罢了。记住这次教训,今后无论何时,都要以自身安危为先。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傻事,不许再做。”
“知道了……多谢师兄教诲。”
洛宛兮顿时松了一口气,脸上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苍白的脸颊上也因为这一丝暖意而浮现出淡淡的红晕。
虽然挨了顿训,但心里……怎么反而有点甜滋滋的?
两人并肩走下擂台。
许青阳忽然脚步一顿,状似随意地问道:“对了,师妹身为剑修,为何会对灵枪峰的绝学断龙枪如此精通?”
洛宛兮心里“咯噔”一下,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
遭了!刚才打得太上头,光顾着过瘾,完全忘了还要捂马甲这回事!按理来说,她现在的人设应该是个只会耍剑的柔弱师妹才对!
她眼珠子骨碌碌乱转,额头上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支支吾吾道:
“这、这个嘛……其实是我偷学的!”
“偷学?”许青阳挑眉。
“对对对!就是偷学!”洛宛兮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语速飞快地编造着谎言,“我不经常去找萧珏玩嘛,我看她练枪那么帅,就死缠烂打让她把灵枪峰的一些基础功法刻印给我看了看。而且……而且当时我还偷偷请教过萧紫汐师姐来着!真的!抱歉啊师兄,一直没告诉你,怕你骂我不务正业……”
说到最后,她双手合十,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忏悔模样,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许青阳。
许青阳看着她那拙劣却又挑不出太大毛病的表演,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如果是以师妹那惊人的天赋,短时间内掌握一门枪法倒也并非不可能。
只是……
刚才那一瞬,少女手持长枪、意气风发的身影,与记忆深处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重叠得太过完美。
那个曾经救过他,却连尸骨都未曾寻回的恩人……
许青阳眼底闪过一丝黯然,随即摇了摇头,将这个荒谬的念头压下。
世间相似之人何其多,怎么可能呢。
……
回到高台之上。
秦安雄早已等候多时,见二人归来,笑呵呵地起身道:
“许小友,洛小友虽然惜败,但这枪法造诣着实令人惊叹。既然洛小友已经展示过了,不知许小友可有兴趣下场指点一二?”
比起洛宛兮这个“惊喜”,这只老狐狸其实更想摸一摸许青阳这位“六道宗首席”的底。
见许青阳神色淡淡,秦安雄眼珠一转,指了指身旁正瘫在椅子上装死的秦衡,笑道:“许小友若是不嫌弃,不如与犬子切磋一场?衡儿虽不才,好歹也是金丹后期,应当能陪许小友过上几招。”
洛宛兮瞥了一眼秦衡,心中暗笑。
就这货?许青阳大概不用拔剑就能把他摁在地上摩擦。
秦衡听到自家老爹点名,吓得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他苦着脸,双手连摆:“爹!亲爹!您就别折腾我了行吗?许兄那可是能斩心魔的狠人,深不可测!我上去那不是切磋,那是找虐!”
秦安雄眉头一竖,恨铁不成钢地骂道:“没出息的东西!未战先怯,简直丢尽了秦家的脸!”
秦衡两手一摊,死猪不怕开水烫:“丢脸总比丢命强啊,我这细皮嫩肉的,经不起许兄一根手指头。”
秦安雄气得吹胡子瞪眼,却也无可奈何,只能转头看向许青阳,赔笑道:“让许小友见笑了。既然如此……”
“晚辈确实并无切磋之意。”许青阳微微颔首,算是给这父子俩一个台阶下。
秦安雄顺坡下驴,清了清嗓子,站到台前,灵力激荡,声音洪亮如钟:
“既如此,今日族内大比圆满结束!”
“本次大比前十八名,将获得五日后前往‘炎火之境’的资格,以及族内提供的灵石丹药奖励。望尔等戒骄戒躁,再接再厉!”
说罢,他大袖一挥,一枚巨大的光球浮现在空中,其中封印着十八枚火红色的令牌,化作流光精准地落入擂台旁前十八名胜者的手中。
炎火之境,五十年一开,名额仅有五十。秦家独占二十,这是身为安撒城霸主的底蕴。
然而,台下却响起了窃窃私语。
“咦?往年不都是二十个名额吗?怎么这次只有十八个?”
“嘘——小声点,听说另外两个名额给了外人……”
“该不会是大长老私吞了吧?”
秦安雄面色不变,仿佛没听见这些杂音。他转身从袖中取出最后两枚刻着火焰纹路的令牌,郑重地递给许青阳。
“许小友,这是答应二位的令牌。”
“多谢秦家主。”许青阳接过令牌,神识扫过确认无误后,便收入了储物戒。
就在这时,一道略显阴柔、透着几分虚弱的声音突兀地从众人身后响起。
“多亏了二位贵客出手相助,之桃那孩子的病情才能稳住。这是秦府的一点心意,二位受之无愧。”
洛宛兮猛地回头。
只见高台的阴影处,不知何时站着一个身着青衫的中年男子。
那是秦家二长老,秦安世,在秦安雄这一代排行老三。
他面色苍白得有些不正常,眼眶微陷,布满血丝的眼球里透着一股大病初愈的疲惫,但那偶尔闪烁的精光却让人如芒在背。
他扫视着广场上数百名朝气蓬勃的秦家弟子,眼底深处划过一丝难以察觉的贪婪与狂热,随即又迅速被那副虚弱的假象掩盖。
秦安雄看到他,脸色微沉:“老三?族内大比这种日子你都迟到,简直胡闹!”
“二哥息怒,实在是昨夜旧疾复发,睡过了头。”
秦安世皮笑肉不笑地拱了拱手,随即从怀中摸出两枚造型古朴的储物戒指,分别递向洛宛兮和许青阳。
“这是我个人为了感谢二位救治侄女,特意准备的一点薄礼,还请务必收下。”
“多谢二长老好意。”
洛宛兮刚想客套两句推辞一番,或者至少看看里面是什么。
然而,一只修长好看的手突然横插进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将两枚戒指都抓了过去。
“既然是二长老的心意,那晚辈就却之不恭了。”
许青阳面不改色地将两枚戒指揣进自己怀里,动作行云流水,理直气壮。
洛宛兮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一气呵成的强盗行径,忍不住传音咆哮:
‘喂!!师兄!你也太黑了吧!那是两枚!有一枚明明是给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