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胡同小巷，就是属于他们这些底层平民的世界。
偶尔有衣着光鲜的人走进，也不会太过深入。
各种各样的塑料垃圾被丢得到处都是，几个不穿上衣，浑身脏兮兮的小孩正蹲在地上寻找着烟头。
“好漂亮的姐姐！”他们胆子很大，看到夜泠的时候就会大声喊出这样的话，让她感觉小脸一阵通红。
“是城里来的姐姐吧？”
“嗯！应该是吧？到里面玩迷路了吗？”
“我以后也想找个这么漂亮的女朋友。”
“切，你小子就别想啦！”
“就是，而且你不是有青梅竹马了吗——”
“哎呀，她太黑了……”
“你总是带着她到处跑，当然黑了。”
小孩子们的议论声被甩到身后，渐渐听不清了。
四周的店铺变得多了起来，地面好像也打扫得更干净了一些。
这里似乎就是这名为‘胡同’迷宫的一个出口。
一栋栋漂亮的洋房外都贴着花花绿绿的小砖，刷着干净整洁的白漆，
下面有许多家窗明几净的店铺，上面则是住的地方——不过那些看起来就已经洗过许多次、发白又起皱的衣物，还是暴露了住户生活的拮据。
从这里已能望到外面的车水马龙，宽敞的马路和这贫民窟般的城中村之间明明相连，但却感觉有一条十分明显的交界线。
明明同在一座城市，却甚至像是分隔在了不同的世界。
梅酒缓缓将夜泠放下，挺直了身子站在一扇生锈的铁门前。
她轻轻挠了挠脸颊，微微撇过头去，嘴里还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小声咕哝和抱怨：“这家伙身上真是热死了……”
他像是听到了似的忽然回过头，吓得夜泠躲着他的视线缩了下身子，那张凶狠的刀疤脸上面无表情，也不知究竟在想什么。
总不可能这就生气了吧？
但是也说不准……
她的小脸煞白，轻轻吞了口唾沫。
“这里走。”他轻轻说了一声，推开那扇虚掩着的生锈铁门。
铁门被装在一个大概只能站两个人的砖瓦房前——说它是房子都是抬举，哪怕是路边的旱厕也比它大些吧。
它就坐落于两个小巷的夹缝中，很不起眼。
像是没地方建新房子后被硬塞在这里的。
夜泠不敢在外面停留太久——谁知道这里有多乱，好歹这家伙在身边的时候，会安全许多。
她迈着穿了宽大拖鞋的小脚蹀躞地跟上，速度很慢，事实上就算想快也快不起来。
稍微有点剧烈的运动，她就会浑身冒冷汗，然后心口疼，呼吸也会变得困难。
没有办法，这就是活着的代价。
……
（二）
这间小小的屋子当然装不下裁缝店，事实上，这只是一个下行的楼梯。
昏暗的楼梯中没有灯光，就连走在夜泠身前的梅酒，身影看起来都格外模糊，几乎不可见了。
好在拐过一个转角，就能看到几许光亮。
一枚昏黄色的白炽灯泡用一根长线牵着挂下来，哪怕只是一点微风，也会让它轻轻晃动。
这是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尽头，一扇木门虚掩着。
天花板上的吊扇正转动着，门边还有一把落地扇在摇着头缓缓的吹。
墙壁上长条形的日光灯让这里显得明亮许多。
虽然到处都散落着各种各样的碎布匹，但也只是看起来杂乱，并不显得脏。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味，似乎和那个白色塑料桶里的染料有关。
听到有脚步声传来，坐在椅子上那头发花白的老人放下手中的工作，缓缓抬起头来。
他戴着一副精巧的老花镜，大概是脸上总带着笑意，所以有着很深的笑纹。
“你好，小伙子，这次又来定做鞋子吗？”老人微笑着问道，视线又从他身上挪到了他身旁那娇俏可人的少女身上。
她此时正忽闪忽闪地眨巴着大眼睛，一脸好奇地看着四周。
「竟然是地下的裁缝店，看起来是个老爷子开的，好像没什么问题？不对，说不定是金盆洗手的大佬，黑帮电影里，那种幕后老大不都是这么和善的嘛！一般人在这里也根本经营不下去吧？毕竟到处都是小混混……」夜泠在心中嘀咕着，「布料和衣服倒是挺多的，就是不知道能不能给我定做男装啊！但是那个大块头肯定不会让我穿男装的，好歹都是男人，我也知道男人自己更喜欢欣赏什么嘛……说起来穿穿看倒也没关系……不对不对，我可是男人，怎么能有那么危险的想法啊！」
老爷子显然没想到她一下子竟然脑补出了那么多东西来，只是仍旧和善地笑道：“这位小姑娘是？”
“我朋友的妹妹。”梅酒这次解释的时候就利索多了，他看向身旁比自己矮了一大截的，最多才勉强到他胸口处的夜泠，“姬开爷爷，她叫……夜泠。”
“哦——夜泠、夜泠，是个很好的名字啊！”被称呼为姬开的老爷子不住地点着头，似乎很欣赏她，“所以是为她定做衣服吗？呵呵……她身上怎么还穿着你的衬衫呢。”
“我家里没有合适的。”梅酒如实回答。
但在夜泠看来乖巧得就像只小猫，听说这种厉害的人只会在更厉害的人面前表现得乖巧。
所以这个老头果然是个什么金盆洗手的黑帮老大吧！
说不定还只是表面‘洗手’，背地里还在进行某种黑暗的交易。
“是的，请为她做两套，鞋子也要。”
夜泠听到这家伙这么大方，顿时心都颤了一下——一般这种人贩子这么大方的时候，肯定是想把‘商品’包装好卖个好价钱。
「可恶，说好的病弱控呢！难道是我表现得还不够病弱？喂喂，遵从一下你自己的本心，把我留下来不行嘛！」
梅酒看着身旁的少女，忽然发现她用那楚楚可怜的目光望向自己，像是太过感激而不知怎么报答了一样。
他深吸了一口气，在心中暗下决心：「放心，如果你真的无处可去，我一定会好好养你的，无论做什么，都要养好你，我绝对不能容许你再一次被抛弃……」
而夜泠却忽然飞快挪开了目光，盯着自己脚下的地面一动不动。
「这家伙，果然是在计算价钱吧！想把我卖个高价？可恶……不会卖到那种油腻老男人那里吧？男人果然没一个好东西！不对不对，我好像也是男人来着……」
……
（三）
此时的夜泠，小脸有些微红。
她正站在墙边，看着头发花白的姬开老爷子拿出一根皮尺，慢悠悠地蹲下身，从她的脚跟开始量，然后慢慢地拉长，直至触碰到她的头顶。
他的动作很轻柔，但说出的数字却让夜泠踉跄了一下。
“一米五……嗯，不对，一米四九。”他沉默了一下，说了个更精确的数字，“一米四八点五。”
夜泠知道自己变成了女孩子后长得很矮，但却没想到竟然这么矮，难怪觉得梅酒这家伙像是巨人似的高。
他应该有一米九了吧！
就算是自己还是男孩子的时候，也不过一米七五来着——但好歹比现在高吧！
这身高就算是在女孩子里也是矮子吧！
那么矮，做事会很不方便的。
她的脑海里已经冒出自己跳着拿货架上物品的画面了。
绝对不能那样！
太丢脸，太羞耻了！
而紧接着，皮尺又在她身上不同部位轻轻卷了一圈，几乎没有什么感觉，就测好了她的三围。
夜泠有些好奇地看了一眼他写的那串龙飞凤舞的数字。
六个数字是连在一起的，横杠是在写完之后划上的，用来将它们分开。
——「76/52/81」。
不怎么懂这种事儿的夜泠也并不明白这串数字到底代表什么，只知道这是三围。
“不要紧张，小姑娘——你是叫夜泠吧？”姬开和蔼地笑道，将一把有布垫的椅子拉到了她身后，“在这里坐一下，因为还要做鞋子，所以得量一下脚围。”
夜泠的小脸更红了几分，坐在椅子上有些被动。
最后只能是姬开轻轻托起了她那没穿鞋子的小脚，小脚有些胖乎乎的，粉雕玉琢，格外精致。
就连那指甲盖都晶莹得仿佛一块镶嵌在此的宝石。
皮尺绷得笔直，姬开继续用那略显苍老的手在纸上写下具体的数字。
“很小啊，差不多三十三码。”
夜泠的小手压在自己膝盖上，眼神躲闪，不敢抬头。
除了羞耻之外，感觉自己更像是一件被端详的商品。
“尺码这么小的衣服我只做过童装，目前店里没有合适的，只能定做。”姬开抬起头，看向梅酒，“定做的话，想要什么款式的？”
“款式……？”他看向了夜泠，“夜泠，你……想要什么样的衣服？”
「肯定是男装嘛！」夜泠在心中毫不犹豫地回答了一句，但她觉得自己说出口，肯定要被反对，而且还可能会留下不好的印象，所以只是微微咬着嘴唇，轻轻摇了摇头。
“那按照您的想法……”梅酒看向了姬开。
“呵呵……这我就得好好想想了。”姬开摸了摸稀疏且花白的胡子，笑着点了点头，“好了，来，想一下你们需要什么材质的布料来做衣服，鞋子又需要什么材质的？帆布的还是人造皮？或者更贵一些的真皮？想不出来怎么选的话，也可以说一下想要什么档次的质量。”
“中等偏上的……可以吗？”
“可以！中等偏上的质量已经不差了，再上面就只是些浪费钱的名贵材料罢了。”姬开低头在纸上画了几个数字，又用笔一划，“两套衣服加两双鞋子，我想做两种风格的，一双就小皮鞋吧，另一双帆布鞋，总价一共是——五百三，你付我一百三的定金就行。”
“谢谢老爷子。”
“哈哈，不用客气，赚钱嘛，也不用非得赚那么多。”
梅酒很爽快地付了钱，姬开则写了张订金的发票交给他，而明明不想穿女装的夜泠，不知为何心中有那么一点点期待……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