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梅酒的烟抽了一支又一支。
墙壁上的时钟已经指在了九点。
店外还未下班的蝉鸣有多聒噪，店里就有多死寂。
夜泠的肚子发出了‘咕噜噜——’的叫声，终于将坐在店门旁快把手机刷没电的梅酒给唤醒了。
“饿了？”
夜泠面无表情地轻轻点了点头。
“冰箱里还有馄饨。”
“嗯。”她的声音淡淡的，冰冷中又带着几分虚弱。
“我去给你煮点。”梅酒站起身，揉了揉有些疲惫的双眼。
今天准备的食材好像根本就没用到。
黑色的流浪猫融入在了夜色里，昏黄的路灯带来不了太多光亮。
她托着腮帮，面前放着一本翻开一半了的杂志，但她却看不下去。
店外的黑夜让人不想靠近，但却偏偏充满了神秘，像是星空一样，那些未知总能让人的思绪飘远。
“咣当。”玻璃门被推开，杨桃一副刚洗过澡了的模样，披着湿漉漉的长发，换了一身更居家的睡衣，往店里张望了几眼，“梅酒呢？”
“后面。”
“给你做晚饭是吧？”
“嗯。”
“怎么这么迟呢，这家伙，别把小夜泠给饿扁了呀。”
夜泠面无表情地将脑袋扭向一旁，她说的话其实没怎么听进去，主要是这睡衣实在太过……单薄。
不仅是半透明的，能罩住的地方也少。
这让夜泠下意识地压了压裙摆，然后才想起自己早已什么都没有了。
不能多看，否则身子就会像是被丢进了真空袋里一样难受。
“算了，反正也不找他。”杨桃笑着把一个屏幕上有道裂纹的手机放在了她面前，手机壳上十分俗套地印着「恭喜发财」这四个大字，“喏，今天整理东西的时候翻到的，一年前还在用呢，现在开不了机了，可能是没电了？充电的东西在这里，要是能用你就继续接着用吧~能上网看看新闻也是不错的。”
夜泠那双一直有些涣散的眸子终于聚焦起来了一点。
她以前可是一个电子产品发烧友，因为没钱，所以最喜欢的就是淘垃圾，所以认识各种快淘汰或者已经淘汰的电子产品。
抛开屏幕上一道像梅酒伤疤似的裂痕之外，手机保存得还挺好，灰尘都不多，看外观，应该是2017年由B国生产的‘噼里啪啦’770，虽然各种硬件对于2022年而言已经有些淘汰，但依旧很好用，是捡垃圾发烧友们最喜欢的高性价比手机。
而且因为系统已被破解，还可以刷成PC系统，甚至是黑橘子系统。
夜泠没有什么太多的爱好，毕竟即使是作为男人的时候，她的身体也不怎么好，最后几年的时候，更是没法剧烈运动，只能待在家里鼓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她轻轻点了点头，真诚地向杨桃说了声‘谢谢’。
不过她还是很怀疑这家伙会不会在里面装了定位器或者监视软件之类。
比如，能趁自己洗澡的时候打开摄像头，把自己洗澡的画面拍下来发到网上去之类。
虽然让别人欣赏一下自己的美丽好像还挺刺激，但……仔细想想还是算了吧。
她又不是银特上的福利姬。
“能用就拿去用吧！总比没有好嘛，好了，我继续整理东西去了。”
“嗯。”
“小夜泠，总是面无表情的，笑一笑嘛，这样一点都不可爱哦？”
「切，病弱控最喜欢的不就是病弱又三无的美少女嘛！你一个圈外人懂什么嘛，哼哼哼——」
夜泠在心中得意地想着，感觉自己已经渐渐抓住梅酒那颗呵护弱小的心了，便忍不住微微扬起嘴角。
而在杨桃看来，却是眼前这位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少女为了照顾她的心情，有些勉强地露出了一抹微笑。
但这种脆弱美丽的东西，展现自己笑容的时候，那才是最耀眼的啊！
“就是这样，笑起来多好看呀。”杨桃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身摆了摆手，“拜拜啦。”
夜泠看了一眼她放在桌上的旧手机，又看了一眼那消失在门口的身影，忍不住在心中叹息。
其实每个人都有善良的那一面，一个社会如果出现很多‘坏人’，或许还真不能怪人不行，说不定，是社会本身制造了太多苦难，让人们不得不去当一个‘坏人’啊。
坚信着每一个人身上的真善美——夜泠一直如此。
……
（二）
放了猪油的馄饨很快就端了上来，还热腾腾地冒着气，肚子饿得咕咕叫的夜泠迫不及待地用勺子舀了一勺——
这次她学聪明了，先吹了吹，确定差不多凉了，才慢慢放进嘴里。
梅酒哪也不去，就坐在角落里，双目失神地看着她吃东西。
看着她小心翼翼地舀起汤，用那粉嫩的嘴唇轻轻吹一吹——这让他恨不得就坐在她面前，把她呼出的空气全咽进嘴里。
她的嘴实在太小，所以要么只能小口小口地咬，要么就只能放进嘴里，鼓着腮帮，像是仓鼠似的嚼。
没有表情的她就像是精致的娃娃一样。
如果她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恐怕都要让人以为那是梅酒斥巨资从霓虹买的实体娃娃呢！
夜泠又不是傻子，她当然注意到梅酒的目光了。
他以为他掩饰得很好，实际上炙热得都快让她睁不开眼了。
「哼哼，喜欢吗？再多喜欢一点吧，然后就像是养女儿一样养着我吧~咳咳！我不是在用女孩子的特权，我只是，嗯，嗯——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夜泠忍不住轻咳了一声，就像是被呛到了一样。
“慢点吃。”梅酒的目光格外柔和。
夜泠看着他那温柔过分的目光，忽然忧心忡忡：「不行，也不能让这个家伙太喜欢了，不然从养女儿变成童养媳了可不行！」
但有些事儿，想要引导它朝着一个方向发展可以，但却很难让它停下来。
夜泠的小脑瓜子不停转着，却也没想出个好办法。
算了，还是好好享受眼前这碗放了猪油与紫菜的馄饨吧，怎么说呢，梅酒这大块头的厨艺是真的不错。
有几分儿时在校门口馄饨摊吃早餐的感觉了。
……
（三）
深夜十一点。
天空中下起了暴雨。
给这炙热的世界带来了几分凉意。
但看这架势，似乎更不会有客人来了。
夜泠鼓捣着手机，充电后能正常开机了，而她则通过写在小黑板上的wifi连上了网，用一个软件给它重新刷个流畅的系统。
「她看起来还挺会修手机的……？干脆我开个手机店，请她当维修师傅……哈哈，我想什么呢，最多只是懂一点吧，瞎鼓捣而已——虽说她最开始穿的那些衣服看起来像是中层家庭才会买的……」梅酒胡思乱想着，用手指关节一下又一下地敲着额头。
夜泠其实什么都没干，她只是看着进度条慢慢挪动而已。
这种傻瓜式刷机，着实是有手就行。
雨点打在屋檐上，发出炒豆子般的声响。
一位客人其实帮不到这家饭店太多，但却能让人看到希望。
可现在，梅酒的希望似乎又要破碎了。
夜泠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那卡在99.9%的进度条，在心中默默祈祷：「如果我真的可以实现愿望，那请今天再多来几位客人吧，即使下着大雨，也坐满整个屋子吧——！！没有谁是天生就愿意当杀手的吧？有，也是被环境逼迫的……」
眼睛没有流血。
让夜泠一度怀疑昨天那只是自己的幻觉。
但很快，她的视线就开始变得模糊起来，刚开始只是觉得有些累了，但在揉过眼睛之后，模糊的感觉却反倒加剧了。
而就在此时，玻璃门忽然被撞开，一个理着平头，穿着中山装的男生忽然冲了进来，他刚想大喊，却愣了一下：“咦，这里真的有居酒屋……？”
身后传来了鞋子和地面积水碰撞的声响，几个和他穿着同款校服的男生也飞奔了过来，推着他一块儿挤进屋里。
梅酒‘唰’地一下站了起来，那气势就像是要打人一样，不过说出的话却格外热情：“各位，要吃点什么吗？炒面、炒菜或者烧烤炸串，还有馄饨水饺，我这里都有的，关东煮也有！”
这却还不算完，这帮明显是一起的男生全聚在一块儿，四处寻找着菜单的时候，又有人冒着雨推门跑了进来。
是昨天来喝酒的那个男人，他今天又来了，不过显然并没有昨日颓废。
紧接着，又缓缓走进三个戴着安全帽的男人，他们那遍布划痕的安全帽与粗粝的脸庞上，满是清澈的雨水。
每当有一个人进来，夜泠的视线就模糊一分，直到眼前的世界看起来像是由一团又一团的光影组成的一样。
只能看清自己伸直手臂能触碰到的东西。
这些人的脸，她是一个也看不清……
模糊的视线，让她感觉身体都跟着笨重了起来。
——虽说之前也没轻盈过。
曾是男孩子的夜泠，是个近视两三百度的家伙，他知道摘下眼镜是什么感受，但现在这情况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起码得是五六百度近视的感觉了吧？
完全——看不清啊！
这帮客人还吵吵闹闹地问个不停，而且，好像有人在和她说话？
“喂，喂，陪酒的小姑娘，快让老板去忙吧，你来记账，我还是先一扎啤酒，一份肥肠炒面！”
夜泠的听觉仿佛也因视觉而受到影响了一样，有点听不清是谁在说话了，但好歹还是能分辨这个语气格外熟悉的家伙，是昨天的客人。
“……”她面无表情地张开小嘴，却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这帮家伙到底在说什么啊，一个个来啊，听不清了啊！不行，不能发火，说不定会被报复的——而且梅酒也在，得继续装……装个鬼啊！这家伙脸上的表情我也看不清啊！」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