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傍晚的风有些悠扬。
大抵是不在城市中心的缘故，郊区的农田与苍翠的山带来了许多清凉，姬开老爷子开了一辆有车斗的拖拉机过来，烟囱似的排烟口正‘咕咚咚’地冒着滚滚黑烟。
夜泠被在晴雪抱着，坐在了副驾驶上——这玩意儿根本没有门，自然也没有安全带，好在她的双手还能动，有些紧张地抓着旁边的扶手。
Y国虽然已逐渐追赶上现代文明，但对比隔壁的青国，却依旧十分落后，像这样的老式拖拉机，也依旧没有被淘汰。
自由的风压低了那绿色的稻田，苍翠的树林跟着风扬起它们的秀发。
梅酒独自爬上了后面的车斗，顺手扶住了正费劲爬上来的酒井银川。
“哎呀，出院出院，还是回家好啊！”大叔眯起了眼睛，在车斗里摆着的小椅子上坐下，“哎哎，在晴雪那丫头，你有烟不？”
在晴雪眨了眨眼睛，似乎有些茫然。
“哦，我忘了你看不到我。”酒井银川挠了挠头，“哎呀，你这姑娘的精神病症状有点严重啊？”
“嗯呢，我有医生开的证明哦。”在晴雪一点都没生气，“看不见的酒井先生，对不起呀。”
“没事没事……这又不是你的问题，好吧，确实是你的问题，但你又不是故意的。”酒井银川偏过头，朝后头喊道，“喂——姬开老头儿！有烟不？”
“拿去！”姬开笑着将一包皱巴巴的香烟丢了过来，这是Y国H市本地卷烟厂的香烟，名字叫做「两毛」。
价格也是相当便宜，所以很受底层普通人的欢迎——只是近几年的产量好像越来越少，据说再过不了多久，那家卷烟厂也要被关停了。
酒井银川平时什么烟都抽，只要有的抽就行，他叼起一根，顺便分给梅酒一根，然后十分熟练地就塞回了口袋里，美其名曰待会儿再还。
不过估计等下车的时候，就全给抽完了吧……
一直在照顾夜泠的在晴雪也跟着上了车，不过她就没有椅子可坐了，所以干脆就趴在了前头的车顶上，好奇地环顾着四周。
“哎哟！”
“对不起……透明先生。”
“没事没事……还好你没踩到我受伤的那条腿……”酒井银川赶忙坐正了身子，“话说，你是第一次见到……啊，怎么说来着？反正第一次知道有你看不见的人？”
“嗯，以前从来没有过呢。”
“靠，难道是说我一辈子都只能是个透明人而已？”酒井银川闷闷不乐地抽了一大口烟，“唉，看来名垂青史是不可能咯！”
“好好活着就行了。”梅酒笑了笑。
“后面的小伙子们和小姑娘都坐好了没？”
“好咯！”
姬开踩下油门，拖拉机发出‘笃笃笃’的噪音，缓缓开动了起来，那速度，大概也就比骑自行车稍微快上一点吧。
不过夜泠倒是觉得挺享受，四面吹来了自由的风，让她感觉浑身上下像是被温柔的手轻轻抚摸……
……
（二）
成片成片的农田向后倒去，蔚蓝色的天空像是被洗过了似的澄澈，没有丝毫的云彩。
连一片玻璃都没有的拖拉机，反倒成了这一路沿途最好的观览车。
夜泠的近视度数这两天恢复了不少，几乎已经能完美适应这副五百度的眼镜了，按照看到物体的清晰程度来判断，她觉得自己现在的近视度数应该是在六七百度的样子。
只是其他的地方就没那么快恢复了——双腿还是使不上力，张开嘴也说不出话来，最多勉强发出点‘嗯’、‘啊’、‘唔’之类的声音。
“对咯，小夜泠，我给你办了张电话卡，里面的套餐很划算，你大概今年一年都不用充话费，我看看……”由于速度很慢，又是在路边行驶，所以姬开甚至能分心翻找一下驾驶座旁边的抽屉。
——如果那破破烂烂的几个塑料玩意儿能称得上是抽屉的话。
“哦，在这呢。”他指了指一个油纸包，“你要是急着玩的话，现在就可以装上。”
夜泠倒是想现在装上，但现代的智能手机都得取卡针才行。
所以她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那就回去装咯。”姬开老爷子笑着‘啪’地拍上抽屉，一脚油门踩到了底，给这老旧的拖拉机又加了些速度。
“咣当咣当——”
夜泠感觉自己的整个人都在跟着拖拉机一起震动。
远远的，就已经看见了那座城中村，有不少人正站在入口处伸长了脖子，朝后头望来。
也不知道是谁先喊了一声，而后人群就开始沸腾。
“我们的英雄来了！！”
“哈哈，酒井大叔还在抽烟呢！”
此时的热情的群众与当时面对这一切的无动于衷和冷漠，以及在事发之前就为了争夺名额而扭打在一起的人们仿佛根本不是同一批。
人似乎总是善变的。
不过夜泠并不怪罪他们。
让他们变得各扫门前雪，又或者奸猾狡诈、自私自利的，是这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生活，是那并没有办法做到公平的社会。
她依旧抱着对生活的热爱，依旧对未来充满希望，但也更多了几分成熟的思考。
不再那么天真幼稚。
已经死过一次，而且差点死第二次的人，总会对生活本身有更多的感悟。
……
（三）
“哈哈，你们别围着啦！得赶紧送他们回去休息！”姬开大笑着拍了拍方向盘，“让一让，让一让嘞——老王你别堵在那！老李你三轮车挪一挪！杨桃，那边有几个小孩让他们到别处玩儿去！”
在姬开的吆喝声中，人群渐渐让开一条路来，不过还是有不少人凑得很近，熟悉的、不熟悉的，都大喊着向他们庆祝。
“你们要真那么好，下次租房子给我免房租啊！”
“酒井，你上次那空房子给你住！我不收钱！”这是酒井银川的前房东。
“算了算了，我还是喜欢住在居酒屋后头。”他大笑了起来。
还有不少人递来水果和香烟，甚至递来了一个个自己家窖藏的酒。
那都是封了黄泥的酒，脏兮兮的酒坛反倒更能证明它们的年份够长。
酒井银川抹了把嘴角，恨不得现在就开一坛往嘴里倒。
“妈呀，这怎么忍得住啊！”他撞了撞身旁梅酒的胳膊，“是吧，梅酒！”
“还好。”梅酒轻轻地笑道，“我没酒瘾。”
“我靠，你没酒瘾，鬼他妈信啊！”
在这喧嚣的热闹中，拖拉机一路向里，终于在拱桥前停了下来，这后头拖拉机可就开不进去了。
不过宋昌已经开着他的快递车来帮忙了，那堆还没送完的快递就挤在角落里，把梅酒他们一路拿到的礼物都往车里装，至于他们自己嘛——反正没多少路了，走回去吧。
倒是夜泠最为轻松，在晴雪从车上把轮椅搬了下来，然后把她抱了上去，推着她缓缓往前。
一路上，能看到不少人正在粉刷墙壁，不仅那些‘拆’字被抹去，似乎还打算把墙壁都翻新一下，画上漂亮的图案。
梅酒家那里的墙壁好像是最早翻新好的，墙上的油漆都已经干了，还画上了格外漂亮的图案。
那是一幅画。
有一个巨人站在山巅，身后是灯火通明的城市，他向前伸着手臂，像是在阻挡着什么。
“原图是我画的哦。”在晴雪一点也不谦虚地指了指自己，“很好看吧？”
“嗯！”夜泠用力点了点头，又低下头哒哒哒地在手机上打了几个字，「其他墙壁也是你设计吗？」
“不是啦，大家有大家自己的设计，不知道怎么设计的才会用我的呢。”在晴雪指了指自己家卷闸门上的喷漆涂鸦，“这是精灵小姐模样的Q版图案哦。”
「好看。」
“啊哈，回来了回来了，住院一个星期，还真是有点想念啊。”酒井银川快步下了车，差点被自己的左脚绊着摔倒在地，他的腿伤还没好，不拿拐杖的话就只能单脚跳。
“酒井，你拐杖没拿。”
“哎呀，看你小子没事儿人似的，我也以为自己没事了呢！”酒井银川拿起拐杖，大笑着重新站直身子。
“有拐杖就能分辨出透明先生所在的大致位置了呢。”在晴雪眨巴着眼睛。
夜泠很好奇她眼中的世界到底是怎么样的。
总感觉非常魔幻啊。
“呼……我回来了。”梅酒推开了并未上锁的玻璃门，居酒屋里的东西都被挪到了一旁，有两位装修师傅正在忙碌着，看到他后就笑着打了声招呼。
“这些都是住在社区的人，他们免费为你装修店铺——让它变得像一个真正的居酒屋。”姬开笑着说道，“材料都是大家有的就给一点，剩余的则是一些废弃的旧东西回收再利用。”
“挺好……”梅酒仰起头，像是不知说什么似的，只是连续重复了好几次‘挺好’。
「开心吗？」夜泠努力伸着手臂，想把手机举到他面前。
然而站着想做到这动作都有些勉强，更别说是坐着了。
所以梅酒是弯着腰看的：“哈哈，当然，当然很开心啊，最开心的当然还是——大家都还在吧？”
「我可不能救你第二次了啊。」
“知道、知道……”
「都是为了救你才这样的，所以后面你得负责。」
“咳咳，一定负责到底！”
夜泠瞪了他一眼：「好吃好喝供着我的负责！你别老想歪好不好？」
“我没有啊。”梅酒满脸无辜——当然，是装的。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