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小蝶来说,每天晚上洗澡的时候是她最放松的时光,微开的窗缝里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是隔壁小卖部家的孩子吧,她这样想着。那是个不错的小伙子,人精神心肠也好,才初中毕业就已经一米七几,如果自己的孩子没被那帮畜生害死也差不多这么高吧,小蝶常常这么想着,也让她回忆起之前的日子。
丁莉(小蝶)出生在一个偏远的山村里,据说祖上曾经阔过,但是爷爷那辈染上了大烟,老爸染上了打牌,几辈的家业被两代人差不多霍霍干净,到丁莉出生的时候只剩一间破落的瓦房,但即使这样,丁莉父亲还是十天半个月去邻村打牌,也是输多赢少,全靠丁莉妈做工种地赚点零碎钱。丁莉从小就被老爸嫌弃,觉得她是是个女娃传不了香火,经常骂了她一通就拿上家里的钱去打牌了,剩下娘俩守着一笼土火。
虽然日子难,但在母亲的庇护下丁莉的童年还算是圆满,村子里没有学校,丁莉只能和村里的同龄人结伴去邻村上小学,也认识了几个朋友,父亲老是说一个女孩子读书管什么用,不如早点下地干活,虽然丁莉每天放学都会做活记,虽然父亲很少做这些。近几年,村里遭了灾,收成不好,平时只有一些玉米面,野菜团子吃,有时候会开来一辆白色的面包车,然后村子里就会办一场大宴,那是丁莉唯一能吃到肉菜的时间,不过每次办完宴会,都有一个和丁莉玩的好的伙伴消失,她问母亲,母亲一开始不愿意说,后来才说他们过好日子去了。丁莉对母亲说她也想去过好日子,却被母亲打了一巴掌,并让她以后都不许再说这种话,丁莉想不明白,为什么想过好日子有错,其他的孩子就能去好日子。
丁莉读六年级那年,丁莉的母亲怀孕了,丁莉很开心,觉得以后可以多个弟弟妹妹陪自己玩,父亲可以对这个家会更上心一点,母亲可以不用那么累了。可是,母亲还是每天都在做活,父亲还是经常去打牌,只是母亲睡的一天比一天晚。到六年级毕业,丁莉的弟弟出生了,取名叫丁强。丁莉从没有见过父亲那么开心过,即使是他赢了钱的时候也没有这么开心,其他人也很开心,都来向父亲道喜,父亲也全然不顾,只是看着那个婴儿,像是他的全部希望,只是没人注意到母亲的气息逐渐微弱,小女孩在旁边哭喊妈妈生病了。
母亲终于还是走了,村上的卫生员赶来的时候,丁莉的母亲已经没了呼吸,死因是接生婆没注意卫生,感染了,接生婆赔了500块钱,父亲也终究没有说什么,只是说男娃娃出生办白事不吉利,停了几天。母亲上山办的很快,好像大部分人都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反而更关注那个刚出生的弟弟。他们说母亲来自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丁莉也从来没有见过母亲的家里人,在丁莉看来,母亲的离开对村里人来说和一只家畜死了没多少区别,他们打牌,划拳,喝酒,闹腾到了天亮,像是什么喜事,只是对丁莉来说,那一天天彻底塌了。母亲下葬后,父亲摸着头对丁莉说,以后一定让你过好日子,她自然是不信的,她见识过他是什么样的人,不过出乎丁莉的预料,她真的过上了好日子,只不过是母亲不许她去的那个方式。那辆面包车又开进了村里,又办起了大宴,只有一个人没有吃上那顿好饭。
那辆车开了好久好久,弯弯曲曲的山路像是永远都跑不完,路边的景色和老村里没有什么不同,但丁莉知道家已经越来越远,汽油味和烟味闷得她吐了一路,吐到力竭,吐到心肝俱碎,丁莉只记得是被两个人提下车的,扔在一个昏暗的房间里。
那家人姓陈,家主是那个村的村长,只有一个独苗儿子,听说是小时候发烧,打针伤到了神经,一条腿一瘸一拐的,给他打针的医生丁莉也见过,腿也是一瘸一拐的,是被人打的。家里除了丁莉还有一个女娃,叫王秀,也是从其他村来的,两个女娃睡在一张床上,一起出门下地干活,一起采草喂猪,虽然日子很辛苦,但总归是能吃饱饭的,也算是有点奔头,闲暇时两个人会聊聊彼此的事情,对丁莉来说也算是有个依靠。
陈家老母和丁莉们说,她们的儿子就是他俩的男人,再过一段时间让他俩轮流去他儿子那过夜,这一天丁莉曾经设想过,但到了这天却发现还是难以接受。至少不用愁吃穿,丁莉这样安慰自己。才两年,两人就一前一后大了肚子,陈家对他俩逐渐好了一些,也不让她俩下地干活了,虽然王秀觉得这样挺好的,但每当看到自己日渐膨胀的腹部,丁莉还是想起她的母亲,她第一次对生育感到恐惧。我也会像母亲一样死吗,丁莉常常在想,她不像母亲怀孕时那样劳累,睡的也很好,不会吧,应该。
从初步发现腹部隆起,到最终生产的这六个月,是丁莉最轻松也是最焦躁的一段时间,孕吐,焦虑,对生育的恐惧几乎填满了丁莉的脑袋,她开始理解为什么当场母亲一天比一天瘦,一天比一天睡得晚,也开始愈发的恐惧生产。人世间有太多的无奈,即使恐惧,甚至于抗拒,那一天终究还是会到来,那天,丁莉和王秀两人一起被推进了手术室,撕心裂肺的疼痛让她几乎力竭,孩子的啼哭是母亲最好能的强心剂,她终于是有了自己的孩子,是个女孩,但手术的意外也让她从此无法再有一个孩子。
女娃不能传香火,没有用,这句话是丁莉的父亲说的,如今这句话又从陈家家主的嘴脸说出,陈家留了八百块给丁莉,让她带着孩子回老家去,然后就把王秀和她刚出生的儿子接走了。丁莉不明白,明明当初是如此要好的姐妹,她们一起玩,一起干活,一起睡觉,一起陪一个男人,走的时候都没有来说过一句话,同床共枕的男人,尽心侍奉的爹妈,也是没有一丝可怜,她和圈养的牛羊没有什么不同,也许没有把她吃掉已经是最大的仁慈。
丁莉听人说县里很好,有工作,她只能去闯一闯试试,医院的镇子上有去县里的车,车票一块三毛钱。她笨拙的翻找着口袋寻找零钱,但一个年轻美貌的女人带着几百块钱的巨款独自行走,无异于一块没人看守的黄金。才刚下车,就被几个同车的男人架下,直往野地去,他们抢走了丁莉的财物,糟蹋了她,甚至把她和她的孩子都扔进了水里,他们期望她就此消失,而他们就凭空多一笔钱,多么的完美啊,但人不是太轻易就会去死的,丁莉活了下来,但还不如死了。
衣衫褴褛,神情恍惚,捡些烂菜破果勉强果腹,人们以为她是个疯子,流浪汉,但她知道她不是,她只是被抛弃了,被家人,买主,和时代。老鸨子看她可怜收了进来,取名叫小蝶,老鸨子说,她们这一行的人身子不干净,但是心不脏,没干过伤天害理的事,只是为了讨口饭吃,这个时候,丁莉才彻底死了,以后也没有丁莉,只有小蝶。
小蝶临走时说,人总要有点活着,活着才能遇见那个小卖部的少年,才能看看这世上的美好,好好活着吧,去看看这个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