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已经有了倦意的叶卡琳娜立刻就精神了。
她自然是不准备雷普阿芙洛狄忒，而她压低了声音，对着阿芙洛狄忒耐心地而温柔地解释道：
“不……你不是冷嘛……我暖和。”
说真的，叶卡琳娜是一个很着急、很没有耐心的人，她只有在面对自己喜欢的东西的时候，才会耐下性子来。例如工程学、机械、泰坦、心树……
而人际交往从来都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
她一直都是被扔石头的人，而当形势转换，她也会当扔石头的那个人。
而现在，她感觉自己仿佛成了旁观者。看见了另外一个孤独的、无助的灵魂。
“你真好。”
而我也转过了身，轻轻地抱住了叶卡琳娜。
“我好喜欢这种被拥抱着的感觉……从来没有过。”
这是我的心里话。
能独立自然最好，能依靠别人的时候，为什么要独立呢？
能自己消化情绪最好，但是，能有人让你倾诉和分担压力的时候，为什么还要自己消化呢？
孤独这种东西，不是什么杀猪刀，而是砂纸，它轻轻地磨、轻轻地磨……等到察觉出来的时候，已经浑身是血了。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我真的觉得自己很孤独。
“那就多来陪我，我也觉得，这种感觉挺好的。你的身体很软，抱着也不硌，让我觉得……很放松。”
我的身体很软，而叶卡琳娜的身体……则比我硬一些……或者说，韧一些。
她很柔软，也有健康的肌肉，她很健康，也有漂亮的胸部……这让我相当羡慕。
“可我是怪物哦……冷漠的、黏糊糊的怪物。吃的食物还是活生生的人类，我杀人不眨眼。”
或许是因为这一声小小的声音实在是缺乏威慑力，也可能是叶卡琳娜的心早就像在大润发杀了十年的鱼一般冰冷，她完全不在乎我是什么。
“那你眼睛干不干？”
我有些不太高兴地往叶卡琳娜的胸里挤了挤，一边挤，一边轻轻地嘟囔道：
“我说我杀人不眨眼，你问我眼睛干不干？哼……”
叶卡琳娜也不在乎我往哪儿挤，毕竟，我是小小的一只，她轻轻松松就能抱住，不占地方。
而她也说出了自己对杀人的想法。
“其实我也不是特别在乎……可能是早就习惯了。我六岁被送出首都，送给一个老女仆养着。八岁那年，我眼睁睁地看着那个老女仆在我面前，被一个逃兵杀死了……”
我大概能猜到后续的发展，童年阴影、最珍视的人被杀……非常老套的故事。
但是直抵人心。
“然后就被接回去了？那件事情给你留下了一辈子的阴影么？”
不过，叶卡琳娜的故事和我想象的有些不太一样。
她的故事更长，更平淡，更冰冷。
“不，那个村子被勘探出了煤炭，我被送到了煤矿厂边上的煤石镇。有了自来水，有了电力，虽然还是一个人，但是有诺斯威格勒政府的孤儿贫困补助——虽然会被腐败的官员拿走大半。再加上去帮菜市场的屠夫杀鸡杀猪，日子还算是比较稳定。”
“然后呢？”
“然后我认识了我人生中第一个朋友。她叫丽塔，是一个妓女的女儿……她很漂亮，也很温柔。喜欢欺负我的那些大孩子看见她的时候都会脸红得说不出话，和她一起玩的日子很开心。但是，我当时什么都不懂……我不知道神父一直在猥亵她……直到有一天，她被她的母亲卖到了小镇上的妓院里。”
叶卡琳娜的声音非常平淡，她讲述的仿佛不是自己的故事……她的心冰冷了吗？还是说，她累了？
我不知道。
原本一直擅长洞察人心的我现在却意外地有些不知所措，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叶卡琳娜的心情变好，做什么才能让她的心情变好……
不，不对，叶卡琳娜现在做的事情和我一样。她是在宣泄情绪。
我什么都做不到。
我只要，安安静静地听着就好了。
我只能更加紧紧地拥抱住叶卡琳娜，将自己的脑袋靠在了她的胸口。
“我愿意听你讲你的过去，继续说后来的事情吧。”
我听到了叶卡琳娜的心跳，她的身体非常健康，而心跳声缓慢而强健，每一次心跳都相当有力。
而且她的胸也好软哦！
但是……叶卡琳娜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继续道：
“没有什么后来的事情。丽塔的妈妈因为梅|毒死了。而丽塔原本准备和另外一个妓女一起离开，但是，她被骗了。另外那个妓女和她的姘|头带上了她偷出来的钱逃走了，而丽塔也被那个姘头的长剑刺死了。”
。。。
“但是，当时你还太小，什么都做不到，是吗？”
“是。”
叶卡琳娜轻柔地扭了扭自己的身体，将自己的身体也埋进了被子里面。
现在，我能看见她的眼睛了。
叶卡琳娜的眼睛就像是最最纯净的海蓝宝石，那种一望无际的纯粹的蓝色立刻让我联想到了天空。纯粹，清澈，冰冷。
寻常的天空都没有叶卡琳娜的眼睛纯净，大概，只有经过暴风雨洗礼的天空，才有她的眼眸的一半湛蓝吧？
叶卡琳娜和我相互对视着，我们都在看彼此的眸子，而且，我们彼此都相当满意。
“你的眼睛很漂亮，很诱人，像是纯粹无暇的红宝石，外表冰冷而高贵，里面却像是有一团火……你比我要更讨人喜欢。如果不是赫尔曼的灵视，你或许早就征服他了。”
“没用的。怪物就是怪物。你愿意信任我，不代表别人就愿意。我可是会吃人的哦……”
然而，叶卡琳娜却并没有顺着我的话继续往下讲，她突兀地换了一个话题，而这个话题，是杀人。
“你第一次杀人是什么感觉？我第一次杀人的时候，又恶心又害怕。那个时候，我被我的养父加米涅夫大公准备接回首都罗蒙索诺夫，而一个喜欢我的、面包店的员工冲进了我的房间。平常，他很照顾我，我也曾经很喜欢他。但是……你知道他想要做什么吗？”
叶卡琳娜并未给我任何回答的机会，她直接说出了答案。
“他想**我。”
而叶卡琳娜的声音依旧非常冰冷，平淡。仿佛这些事情只是她生活之中的一小部分。
不，或许不是“仿佛”。这就是她童年人生的插曲。而她还遭遇过更加恶毒的对待，遭遇过更加冷酷的事情。
而那些事情，造就了现在的叶卡琳娜。
固执、蛮横、正义、盲目的叶卡琳娜。
“我第一次杀人的时候啊……我很害怕哦……”
“果然啊……你和我一样。”
“不，不一样。”
我对着叶卡琳娜解释道：
“你知道吗？我看着那些毒贩，我看着那些人的身体被触手撕碎，像是撕下一条鸡腿一样，我看着血液从他们的身体里流出，我听着他们骨骼断裂的声音。而我的内心，没有一丝起伏。”
“我的记忆是人类的群体记忆。我的道德观是人类的集体道德观。我的世界观建立在一个相当古老的世界……我当时就对自己的存在产生了强烈的恐惧……我到底是什么……我到底变成了什么……我为何能够毫无波澜地享受着鲜血和死亡。”
“我害怕的不是死亡本身。而是自己对死亡的漠视。”
。。。
叶卡琳娜深吸了一口气，她感受到了彼此之间沉重的压力，而她也知道，她们两人都帮不上对方。
她能做的，只有抱团取暖。
“话题有些沉重了。说点轻松的吧。”
我蹭了蹭叶卡琳娜，随后，也开始了胡思乱想起来。
“唔……好啊……琳娜，你觉得，如果我用基因工程，把蟑螂变成巴掌那么大，杀起来会不会轻松许多？”
在听见阿芙洛狄忒这骇人听闻的想法之后，叶卡琳娜顿时有些脊背发凉地抖了抖，道：
“杀谁？杀我吗？”
叶卡琳娜是见过成群成群的蟑螂的，而正因为她见过，才会觉得那些斩不尽杀不绝的虫子很恶心！
要是那些虫子变成了巴掌大小……那就毫无疑问！这绝对是一场噩梦！
而我也是对着叶卡琳娜笑了笑，对着她解释道：
“只是一个非常奇怪的胡思乱想嘛……你就不会去思考自己老了以后的事情吗？”
叶卡琳娜的确会胡思乱想，但是，她思考的东西也大部分和自己的母亲有关。
她很希望自己能够再次见到自己的母亲，想象她们一起生活的场景……
至于老了之后……
“老人……应该都是差不多的吧？躺在床上，牙齿掉光，连硬的东西都咬不动……”
“嘿嘿……如果那个时候，我还陪在你身边，那我就帮你把东西咬碎了，喂给你吃好不好啊……”
叶卡琳娜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突然就泪目了。
虽然叶卡琳娜不知道阿芙洛狄忒作为一只触手怪到底是短命的、还是长生不老的……估计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吧？
但是，光是想象两个相伴互助的老人躺在椅子上，一边分享食物，一边有些虚弱地相互调侃……就有些温馨。
不过，还没等叶卡琳娜酝酿出眼泪，阿芙洛狄忒的下一句话就直接把她气得不轻。
“比如说，甘蔗之类的……”
？？？
你把甘蔗嚼碎了喂给我吃？你良心可真好！
不过，叶卡琳娜也知道阿芙洛狄忒是在开玩笑，她深吸了一口气，松开了我。
“你的身体也暖和起来了吧？去睡吧，不理你了。”
我没有搭话，而是安安静静地躺在叶卡琳娜的身边，听着她的呼吸变得越发地安静，稳定，缓慢。
有人躺在身边的感觉……原来是这样的吗？
真好呢……
然而，正当我也调整好姿态，准备睡觉的时候，拉普拉斯却突然开口道：
【真机灵啊……跑到叶卡琳娜这里来睡觉，把警戒小拇指的任务交给我这个老魔女……你可真孝敬……】
“怎么，现在开始摆老资格了？”
【摆一下又怎么了……反正你们一个个的也不尊老……索菲亚那个孩子也是，叶卡琳娜也是……嗨……还是年轻好……】
索菲亚……
那是叶卡琳娜的母亲的名字吧？
拉普拉斯似乎认识叶卡琳娜的母亲……
不过，这或许也是十分正常的事情，毕竟，魔女之间多多少少也是认识的吧？
说着，我也准备睡觉了。
“晚安，老奶奶，记得守夜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