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气腾腾的泡面在面前，雾气缭绕。
秦语珺和许歧两个人捧着泡面，小声吃着。
秦语珺似乎是个修养很好的女孩，她吃泡面的时候声音很小，几乎听不到吸溜面条的声音。
每次许歧悄悄扭头，都只能看到她白皙的侧脸，纤长的眼睫和清淡的眼神。
她在专心致志盯着电脑屏幕，上面放着最近很火的网剧。
许歧还是只敢偷偷看她，看了一眼就立刻收回视线。
时间过得比想象中慢，一碗泡面许歧以为自己吃了一年。
当他吸溜完最后一点方便面汤汁的时候，一旁的秦语珺突然开口了。
“你也是在四高上学的？”
许歧怔了一下，点了点头。
“少见啊。你这样的乖孩子不像是会翻墙出来上网的样子。”
自己算乖孩子吗？许歧不知道。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算是四高的学生。
经过了今天晚上的事情，自己最少也要受处分。加上自己本来就是托关系进来的，没什么靠山，直接被学校退学也不是没可能。
想到这里，他默默地摇了摇头。
“……我不是乖孩子。”
秦语珺好奇地扭头看了他一眼，又收回了视线。
“可你长得太乖了。没有当坏孩子的潜质。”
长相也可以成为判断一个孩子好坏的依据吗？许歧没敢问出口。
一桶面快吃完的时候，许歧去上了个厕所。
厕所里满是洁厕灵刺鼻的味道。门板上贴满了各种小广告和穿着暴露的女人图片。
许歧听到窗外下起了雨。
不知道下的大不大。
他其实一直很讨厌下雨。
讨厌下了雨之后满地肮脏污垢的样子。讨厌下雨时潮湿的屋子里难闻的气味。
回来的时候，秦语珺也吃完了面。
“我睡一会儿，明早你要走的时候喊醒我，我还你钱。”
浅浅地留下这么一句话，她就整个人缩进了沙发椅里，披着外套的运动服当被子，没了声音。
也直到这时，许歧才终于敢认真地打量一遍这个女孩。
女孩看着跟她差不多大的年纪。个子也只比自己矮一点，身材挺拔俊俏，胸前微微隆起小蛋糕。
她蜷缩着身子陷在沙发椅里，让许歧联想到下雨天缩在纸箱里的猫。
许歧必须承认，这是他见过最漂亮的女孩子了。
她的侧脸白皙的像是雪白的糕点。干净爽利的齐耳短发让人觉得很亲切舒服。
宽大的耳机盖住了她的头发，里面似乎在循环轻柔的歌。
不知不觉，许歧发现自己看的有些出神了。
他脑子里一下子蹦出来很多念头。
……她也是四高的学生吗？
比自己大还是小？她又为什么晚上一个人偷偷翻出来呢？
她也很缺钱吗？和自己一样？
她会不会。
也和自己生活在一样的世界里呢？
孤僻又空洞，除了雨声没有别的声音的世界。
——
——
凌晨一点了。
空荡荡的网吧，网管也都躺在椅子上睡着了。
不远处抽烟的那些男人还在时不时咒骂着脏话。
许歧又玩了两把之后，渐渐觉得没什么意思了，索性关了游戏缩在沙发里发呆。
他也想和秦语珺一样，躺着睡一晚。可他睡不着。
一觉醒来，就要去想办法面对温雨婷了。
他还是不敢去想象那个画面。
现在许歧还记得清楚，温雨婷对他说“姐自己想上，可我看不了了，你替我去看”时，眼里亮着光的样子。
许歧觉得，自己可能已经亲手将她眼里的光掐灭了。
他一下子觉得很难过。
他几乎能想象到见到她时，她眼里掩饰的很好的失落和遗憾，却还要反过来安慰自己的样子。
许歧不想看到那样的画面。
哪怕只是晚一点也好，他想再多逃避一会儿。像个逃兵一样。
外面的雨似乎越来越大了。机箱风扇转动的声音已经遮掩不住淅淅沥沥的雨声了。
一阵寒风吹来，缩在沙发里的许歧哆嗦了一下。
他下意识地扭头，看了一眼隔着一个座位的女孩。
秦语珺似乎已经睡熟了。好看的眉毛遮在眼睛上，眼睫长的像是带了假睫毛。
许歧突然有点口渴，他想去买瓶水，可是有点社恐的他又不敢叫醒网管。
最后，他默默走出了网吧，打算去另一边的便利店买水。
推开网吧的门，扑面而来的就是汹涌的水汽和泥土的气味。
许歧裹紧了外套，刚要往前走。
他突然呆住了。
不远处的便利店里，一个熟悉的身影从便利店走了出来，手里拎着一个塑料袋，不知道装了什么东西。
她披上雨衣，骑上了电动车，刚骑没多久就看到了站在网吧门口的许歧。
“阿歧！”她的声音忽然高了起来。
许歧像是没听见一样，呆呆地站着。
雨还是不大不小地下着。
或许过去很多年后。许歧回想起来，这个画面都还是会很清晰。
模糊的雨幕中，那个女孩穿着雨衣，拎着塑料袋，从雨幕中朝他奔来的场景。
温雨婷将电动车放在一旁，拎着塑料袋冲到了许歧身边。
死死地将他按进了怀里。
“阿歧！你真的吓死我了！”
她死死握着许歧的手，让许歧觉得有些生疼。
“我都听你班主任说了。”
她的眼圈红红的，鼻尖也微微泛起红色：“你傻不傻啊？就因为这种事，你就不回家了吗？”
“我……”许歧默默低下了头。
“你肯定是担心我会骂你是不是？”
“傻阿歧。”她声音有些哽咽，“不就是个破学嘛。”
“不上就不上了。咱不受这个气。”
许歧呆住了好久。
他想过很多种温雨婷的回答。
但他唯独没想过这一种。
温雨婷紧紧地搂着他，许歧还能透过她被雨淋湿的发丝间，闻到洗发水的香气。
“对不起阿歧……姐当初不该强迫你去上学的。”
她红着眼圈，小声软软地在他耳边道歉：“下次，姐绝对不会再强迫你做任何事了。”
许歧很想告诉她，她没有强迫自己。都是自己自愿的。
可是看着她被雨淋湿的眼眸，似有哀求的光芒闪动着。
许歧突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喉咙像是被卡住了一样。只能发出低低地呜咽。
“……对不起。”最后，他也只是有气无力地挤出了这么三个字。
“你道什么歉，我们家阿歧又没做错什么。”
温雨婷似乎有些生气地说：“再怎么说，那个教导主任也不能乱撕学生的东西吧？太过分了！”
“阿歧写那些东西花了那么久，就这么被撕掉了也太可惜了。”
许歧没有接话。
其实对或者不对，已经不重要了。
这世上总有那么多事，不是因为它对，它就会发生；因为它错，它就不会发生的。
许歧什么也改变不了。
大雨中，两个单薄的身影紧紧抱在一起。
“走，跟姐回家吧。”
“明天，姐跟你去办退学。”温雨婷这么在许歧耳边说道。
许歧抬起头，怔怔地看着她。
温雨婷的眼睛像是刚被雨洗过，干净的如同琥珀。
“你肯定饿坏了吧？我找同事借电动车，来不及给你做吃的了，就先去便利店给你买了两个面包和饭团。”
许歧终于知道，那个塑料袋里装的是什么了。
可他没有伸手去拿。他只是觉得很想哭。
“算了。”
“婷姐，咱们先回家吧。”
温雨婷点了点头，伸手揉乱了许歧的头发，然后将他塞进了雨披的后面。
雨幕里，单薄的小电动车亮着摇曳的灯，缓缓开向了远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