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似乎还很长。
快凌晨四点的时候，便利店外已经彻底陷入黎明前最安静的漆黑了。
亮堂堂的便利店里，已经有些微醺的许歧趴在桌子上。夏婉瑾还坐在他旁边，轻轻摇晃着啤酒罐。
其实许歧一开始也没想喝这么多的。只是和夏婉瑾聊天似乎比想象中开心一点，不知不觉就聊了很多，自己也喝了两三罐。
“困了吗？”夏婉瑾小声问道。
“没有……”
虽然许歧还强撑着睁着眼，但是眼睛里已经带上几分迷糊了。
但其实，夏婉瑾也没有想灌醉许歧的想法。
她一开始，只是觉得这个有点腼腆的男孩子很好玩，恰好又看到了他在写小说，所以想找他聊聊天而已。
加上这样有点容易害羞又内向的男孩子，真的会很让人有稍微逗弄一下的欲望。
只是或许连夏婉瑾自己都没意识到，和许歧的聊天比想象中开心很多。
她也很喜欢和许歧聊天的感觉。
好像这个男孩身上有一种软乎乎的特质。像是裹着一层棉花糖的冰淇淋。
回过神来的时候，男孩好像已经有点喝多了。
“抱歉啊。”
她略带歉意地低声说：“我好像该注意一下的。一不留神就让你喝了这么多了。”
“没事的……我没醉。”
许歧似乎是想表现自己还很清醒，支起身子深呼吸了一口气。
“你应该还在上夜班吧？没关系吗？”
“快到时间了。五点就可以换班了。”
夏婉瑾看了一眼时间，还有差不多一个小时。
“要不稍微睡一会儿吧。我替你看着店？”她声音放的很柔软。
许歧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
“不用麻烦了。我能坚持的。反正明天是周末，不用上学。”
夏婉瑾眨了眨眼：“你还在上学啊。兼职打工吗？”
“也不算……我平时只是上学之余写写小说养活自己。”
许歧低声说：“今天只是临时替人来值班的。”
“替谁？女朋友？”
许歧面色忽然窘然了一瞬，又摇了摇头。
“我合租的舍友……是一个对我很好的姐姐。”
“这样啊。”夏婉瑾轻盈地看着他笑着。眼底似乎在想着什么。
“真厉害啊。我十七岁的时候，还是个又不会打扮、又不会社交，只会埋头刷题的苦逼学生呢。”
许歧忽然说道：“但是，夏姐姐现在不是很好吗？”
夏婉瑾正在喝啤酒的手顿了一下。好看的眼眸轻轻斜向许歧。
“很好吗？”
“我觉得夏姐姐很厉害啊。”
许歧继续说：“还那么年轻，写的小说就那么火，那么多人爱看。还能赚那么多钱。难道不厉害吗？”
“一个月十万啊……真的好多诶。”
他醉醺醺又略带羡慕憧憬的语气：“我要是有那么多钱……不，哪怕一个月能赚一万。”
“都已经到不知道该怎么花的地步了呢。”
“真的。有钱真好啊。”
夏婉瑾侧着头，安静地听他讲述着。
她的视线略微有些出神，似乎在想事情。
“其实你也还小。说不定你的下一本书就会突然爆火，也能赚大钱了呢。”
许歧忽然不说话了。
他想起来，温雨婷也是这么对自己说的。
大人们似乎总是喜欢给自己编制一个美丽的梦。好像光靠着仰望那个梦境就能坚持下去。
许歧做不到。
他根本不觉得自己写的小说会火。
自己既没有想象力的天赋，也没有正常人的生活阅历。好多想要写的东西，对于没经历过的他来说实在无从下笔。
每次开始写小说，许歧都会深深意识到这件事。
“也许吧。”许歧还是没有回绝夏婉瑾的鼓励，只是沉默地垂下了头。
夏婉瑾见他有些沮丧，想了想又鼓励了一句：
“其实写小说，有的时候真的很看运气。说不定运气好了，下一本书就忽然爆火，这是真的很有可能的。”
“这可不是姐姐在骗你哦。”
许歧点了点头。
“况且你还小，还有的是时间慢慢来嘛。成功总会在你长大之前到来的。”
许歧也知道，夏婉瑾是在鼓励他，便低低地嗯了一声。
“那一天能快点到来就好了。”
许歧伏在桌子上，有些落寞地垂眼：“要是能快点变成熟。变成像夏姐姐那么优秀的人。”
能赚很多很多钱的时候。
就能和温雨婷一起住上不那么拥挤的大房子。
冬天有暖气。夏天有空调。
吃小龙坎海底捞。
给她买舍不得买好久的化妆品。替她给老家的奶奶寄钱回去。
给她买好看的小裙子。不用每次路过路边清仓摊的时候精挑细选那么久。
许歧觉得自己似乎在做一场盛大的梦。
梦里有一切自己想要的东西。梦里自己已经变成了更好的人。
只是现在越是仰望那种梦，心里越是会觉得有些失落和难过。
自从许歧说完那句话之后，夏婉瑾也不再说话了。
她安静地摇晃着啤酒罐，支起脑袋望向窗外发呆。
“嗝。”不知不觉，许歧又打了个酒嗝，似乎有些肚子胀得不舒服。
“啤酒好容易胀肚子啊。”
“是啊。其实我平时也很少喝啤酒的。”
“那你今天为什么要一个人跑来便利店喝酒啊？”许歧偷瞄了她一眼。
夏婉瑾想了想，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其实……我也不知道。就是突发奇想的来了。”
她自言自语道：“我觉得生命里，总还是要有些像今天这样的小意外才行。”
“这样，才会显得生活不是一串毫无起伏的直线。才显得不那么枯燥无聊。”
许歧很懂这种感觉，便深深点了点头。
“不过你说得对。”
夏婉瑾歉意一笑：“啤酒好像确实喝多了会胀肚子不舒服。”
“这样，下次呢，姐姐带你去一家我平时常去的酒吧。”
许歧没去过酒吧。
一来酒吧的消费根本是他不敢想象的。二来他听那些平时喜欢泡吧蹦迪的同学说过，那种地方比想象中乱一点。
“是一家威士忌吧啦。”似乎看懂了许歧的小心思，夏婉瑾笑着打趣到，“没你想象的那么乱。其实是很安静很有格调的地方。”
“那家酒吧的调酒也非常好喝，等下次姐姐请你喝几杯鸡尾酒你就知道了。”
许歧犹豫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抬头：“会……会很贵吗？”
“没事没事。都说了姐姐请你啦。”
夏婉瑾笑眯眯地捂嘴：“姐姐都喊你出去玩了，还让你掏钱也太没面子了吧。”
“放心~姐姐是那家酒吧的老会员了。存了好多钱呢。够咱们喝的了。”
许歧很想说钱肯定比面子重要一点。
但是他又忽然想到夏婉瑾一个月的收入。也许她真的不在乎这点钱。
而且说是下次，其实也说不定只是客套话。
有没有机会再见面，许歧也不知道。
所以他只能乖巧地点点头：“那下次再说吧。”
“说是下次再说，不会姐姐下次喊你的时候，你找各种借口不来吧？”她忽然狡黠地眨了眨眼。
“只要没有事在忙……肯定不会啦。”
“那姐姐就相信你咯。”
她喝完了最后一罐啤酒，心满意足地伸了个懒腰。看了看已经隐隐有色彩的天边。
“差不多了。我该走了。”
许歧点点头。也快五点了，自己马上也该下班回去睡觉了。
“今晚遇到能聊得来的你，已经算是我这几天最幸运的事了。”
夏婉瑾挽起包包，临走前伸手摸了摸许歧的头发，用亲昵地语气说：“下次姐姐可还会喊你喝酒的哦。”
许歧只能不知所措地点点头。
她抿唇一笑朝许歧眨了个wink，优雅地转身离开了便利店。
许歧也有些恍惚起来。空气里好像还残留着她身上那种浓郁的香水味道。
……也算是我的幸运吧。许歧自嘲一样摇了摇头。
他还是觉得，两个人或许不会再见面了。也不相信还有什么酒吧的约定。
自己相比那种格调高雅的地方，或许还是更适合挤在狭小闷热的出租屋里。
用二手笔记本，在夏夜的荧光里敲打着键盘。
然后幻想着某一天。
自己也能成为和夏婉瑾一样。写的书又能赚钱，又有很多人爱看的写手。
——
——
走出便利店的时候，正是凌晨时分空气最凉的那会儿。
夏婉瑾的高跟鞋踩在柏油马路上，轻嗅着空气里潮湿的气息，脑袋也清醒了几分。
她一路缓慢地走着，边走便踢踏着鞋，好看的眉眼低垂着出神发呆。
没走很远。她的家就在便利店隔壁的高档公寓。
上楼，走到自家的公寓门口开门进去，鞋也没换。她绕开高档家具和柔软的沙发，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
拉开窗帘，这座城市凌晨最浅薄的黑暗和空荡荡的公寓融为了一体。
夏婉瑾在窗前坐了一会儿，又甩掉了高跟鞋，一头栽进了沙发。
将头埋了很久，她才缓缓拿出手机。昏暗的屋子里只有手机屏幕的光微微亮着。
上面是好多条未读消息。她一条条慢慢回复着。
……我这本书真的想完结了。我真的不知道继续写下去还有什么可写的了。
……二叔，不是我不借，可你上次借的三万也还没还啊……你实在不行等我这个月发稿费吧。
……妈，我说了我不想相亲，也不想结婚，求求你别催我了，我最近压力已经够大了。
不知多久，她终于回复完了消息，然后疲惫的锁上手机扔到地上。
她好像每天都在应付着这些事。
永无休止。不知疲惫。
她好像也没有许歧想象中过的那么好。
“真是……”
“……怎么会有人傻乎乎的，一个人跑去便利店喝冰啤酒啊。”她抱着膝盖缩在沙发里，苦涩而自嘲地笑了起来。
昏暗而空荡的屋子里，她蜷缩的身影像是迷路的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