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结束是从放暑假开始的。
虽然听上去好像很奇怪。但对于许歧来说，这却是属于他的事实。
因为四高是个很神奇的高中。每年它都拥有着很高的名牌大学升学人数。
但相比那些重点高中，它的一本率却很低，连本科率都不到百分之七十。
因为这所高中的优等生，全都集中在那几个重点班里。
重点班可以享受所有的优待。单独的宿舍楼，单独的师资配比，单独的课程表和学期排列。学校会倾尽一切去让这些孩子上清北和各种名牌大学。
而普通班，则是负责用学费供养这些优等生的养料。
普通班里有很多和许歧的同桌陈巧芸一样的人。父母其实并不算多有钱，但是为了这所学校的名气和名牌大学升学率，砸锅卖铁找亲戚借钱也要让孩子进来。
他们其实能得到的，只有那些重点班学生剩下的边角料而已。
重点班的孩子普遍是家境优渥，天资也不错的人。对于他们来说，考上名牌大学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区别在于挑选哪一个而已。
他们每学期相比其他高中，会多上半个月到一个月的课，美其名曰查漏补缺补习。
而学校则是为了方便管理，索性统一让其他普通的班的孩子，跟着一起少放一个月假。
反正只要打着补习提高成绩的名号，家长总是会同意的。
所以对许歧来说，他的暑假从八月初才正式开始。
——
——
放暑假前的最后一天。
许歧看着那一大堆暑假作业的报纸和习题，一边叹气一边一本本将它们装进书包里。
在他旁边，陈巧芸也在慢条斯理地收拾着书包。
教室里人都已经走的差不多了，除了他们俩也只剩下零零散散几个安静收拾书包的人。
“暑假要开始了呢。”陈巧芸忽然说了一声。
“你暑假打算干什么啊？”
“我？”许歧想了想，不知道怎么回答。
暑假对自己来说，无非是找个暑假工，换个地方继续坐牢而已。
白天打工晚上码字，和白天上学晚上码字，没多大区别。
不打工的话，那点可怜的稿费可不够他买这一书包的暑假作业的。
“有什么活就干什么活吧。怎么突然问这个？”
“没什么。”陈巧芸纤长的眼睫半垂了一下，然后小声说，“我只是有点好奇，像你这样不需要暑假上一大堆辅导班的人，那么大把的暑假时间都会用来干什么。”
“是不是天天睡到中午自然醒，打游戏打到深夜，三天两头和朋友出去吃饭唱歌玩耍。”
“我就不一样了。我妈早就给我列了暑假的目标清单，日程表密密麻麻的比上学还夸张。”
说着，她又叹了口气：“我一想到暑假那么多上不完的辅导班，就觉得自己完全想象不到你们那种快乐生活的样子呢。”
许歧干笑了两声。
……那种生活，他也想象不到。
“暑假作业你会好好做完吗？”她忽然又问。
“额……大概会的吧。”
许歧的声音很心虚。因为说实在话，他不是很想写这些看着就让人头大的东西。
也没空写。
陈巧芸嘟了嘟嘴，有些幽怨地瞪了他一眼。
“开学了又要抄我的？”
“……提前先谢过行不行？”
见许歧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陈巧芸只是轻哼了一声，然后背起了书包。
“偶尔也自己写写作业嘛。老是抄我的作业，成绩怎么提升啊。”
她背起书包走到班门口。却又停下脚步，又补了一句。
“就算真有不会的……”
“你其实……QQ上找我问……也行啊。”她视线不自觉地斜向了许歧的脚下。
许歧微怔地望向她。
夕阳余晖柔软的橘红染在班级门上，倒映着陈巧芸俊俏挺拔的单马尾背影。
她好像只是对朋友挥挥手一样轻轻丢下一句：“假期结束后再见咯。”
许歧却不知道该回一句什么。
教室里的人终于走光了。空荡荡的教室，只剩下了许歧和柔软的夕阳。
他忽然也有些茫然起来，暑假自己到底该干什么。
也许自己也应该定个目标。
比如赚够多少钱。比如新书写够多少字。
比如只靠自己，认认真真写完一次暑假作业。
也许根本完不成目标。
但只要目标放在那里，也许自己就不会再每天过着得过且过的摆烂日子了。
——
——
暑假开始的第一天，许歧在温雨婷的帮助下，成功得到了同一家便利店的打工机会。
这或许对许歧来说是最理想的打工了。既能找借口和温雨婷待在一起，还不会很占用自己码字的时间。
有什么事，自己还可以和温雨婷互相帮忙着解决。
当天晚上，等到温雨婷在便利店下班之后，两个人一起去吃了一顿很香的米粉。
已经十点多了。整个米粉的店里只有许歧和温雨婷两个顾客。
“我要开始写新书了。”许歧吃了一半忽然说。
“嗯？好事啊。”温雨婷一边吸溜着粉抬起头，“终于想好了吗？什么类型啊。”
“……很普通的校园恋爱题材。”
“再普通，阿歧写出来都肯定特别好看。”
“哪有……”许歧叹了口气，“我也是第一次写，完全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写好。”
“尝试一下总没错得啦。万一阿歧这块金子就终于被人发现了呢？”
温雨婷笑眯眯地看着他。
许歧印象里，她似乎总是这么柔软地望着自己笑。
毫不吝啬地鼓励着自己。好像在她眼里，自己优秀到无人能比一样。
许歧明明知道，自己根本没有那么优秀的。
平庸和自卑几乎是他刻在骨子里的东西。
“我其实，一直觉得自己写的故事没那么好看。”
他犹豫着低下头，小声说：“看得人也不多，每次自己重新读自己写的东西，都觉得很遗憾。写的完全不满意。”
“这样下去，我好像一辈子都写不出来很多人爱看的小说了。”
“为什么一定要这么急着写出来呢？”温雨婷轻轻侧了一下头。
“因为……”许歧一时语塞，“我、我很想赶紧赚钱啊。”
见过夏婉瑾之后，许歧的心里总是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紧迫感。
不知道哪里的声音，一直在自己耳边催促着自己。
……你要快点写啊。赶紧写出所有人都喜欢看的故事啊。
……快点赚到钱啊。哪怕只有夏婉瑾一半的收入也行啊。
……快啊快啊。
温雨婷喝了一大口米粉的汤，擦擦嘴后轻轻拽着许歧的手。
“阿歧就是压力太大了啦。”
“走，姐带你散心去。”
她付完账后，拽着许歧一路来到了两条街口外的人民公园。
晚上的人民公园显得有些幽静，树影在路灯下影影绰绰。
傍晚的风倒是格外清凉，柔柔吹在脸上让人觉得很舒服。
石子路上，温雨婷牵着许歧慢慢走着。
许歧不知道温雨婷为什么忽然这么执着得牵着自己的手。两人也不是第一次牵手了。
只是这一次，他才格外意识到，原来她的手这么柔软。
皮肤或许没保养得那么细腻，但是又小又软，牵起来舒服到让人想紧紧攥在手里把玩。
“干嘛……突然牵手散步啊？”他小心翼翼地问。
“没什么。看阿歧最近好像压力很大的样子，想着牵手散步会不会让你开心一点。”
温雨婷捏了捏许歧的手，仰头望着星星小声说：“小时候啊，我爸妈出去打工。家里只有我和奶奶。”
“晚上有时候睡不着觉，哭得喘不上气非要找爸爸妈妈，奶奶怎么哄都哄不动。”
“最后啊，都是她睡我旁边，紧紧握着我的手，一直等到我哭累了睡过去才肯睡。”
提起奶奶，温雨婷的眼神总是特别的柔软温柔。
“奶奶很疼我。就算家里只有我们两个，她也很少让我帮着做家务。要是想吃辣条零食，也总是想办法给我买。”
“小时候比同龄人成熟的早，老想着要帮帮奶奶。但她老是笑着跟我说。”
……奶奶还干得动。傻丫头不用急着长大呀。
许歧低着头，默不作声。
“我觉得，现在的阿歧也不用急着拿出成果啊。”
温雨婷继续说：“这些事情，都是水到渠成的。”
“只要努力过，早晚会开花结果的。阿歧只需要慢慢等着就好了。”
“总是给自己那么大压力干嘛。咱们就算没钱，也还没到吃不起饭的地步呢。”
“就算将来阿歧真的吃不起饭了，还有姐呢。”
她拍了拍胸口，一脸骄傲地说：“到时候姐当了小学老师，就允许你不用交房租，每天在姐家白吃白喝。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
“就当姐包养了个小白脸。嘻嘻。”
许歧不经意地偷瞄了她一眼。
“所以，不用给自己那么大压力的。”
温雨婷灿烂地牵着他的手笑着：“阿歧这么有天赋又努力的孩子，肯定会大火的。”
“到时候，姐要当你的第一个读者！”
许歧想了想，点了点头。
也是后来，许歧才意识到。
不是每粒种子急着破壳的时候，都会有人轻柔地给它浇水。告诉它不用急着长大。
但如果有。
那或许，你真的可以不用急着长大。
（不用打赏。）
（如果你真的也愿意安静地听我讲完这个平淡枯燥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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