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考场的时候，温雨婷仰头看了看天。
也许是考场这所中学地处偏僻的缘故。夜幕的天色格外深沉，星星点点的星光却分外明亮。
温雨婷低下头，深深往手掌出哈了口气。
然后，擦了擦眼角。
校门外是车水马龙，迎接考生的人群形形色色。
父母，对象，朋友。
温雨婷在拐角的花坛看到了踮起脚尖不断张望的许歧。
他努力在人群中仰起头，费劲地眺望走出考场的人群，像是某种可爱的小动物。
不知为何，那一瞬间温雨婷觉得胸口像是融化一般温热。
“阿歧！”
看到温雨婷挥着手朝自己走来，许歧欣喜地喊道：“婷姐！”
“婷姐，终于考完了，考的怎——”
话说到一半，许歧又觉得这话不太合适，硬生生咽了回去。
而温雨婷却只是柔软地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
然后紧紧将他的头搂进怀里。
“……没事。”
“姐考的很好。”她眼帘低垂，嘴角带着柔柔的笑。
许歧也终于松了口气。
“好啦！”
松开许歧，温雨婷笑着将手背到身后：“终于结束这痛苦煎熬的日子了。”
“走吧，今晚好好放松一下！全场消费由温小姐买单！”
“想去吃点什么？”她轻盈地眨着眼，蹦蹦跳跳地来到许歧伸手。
许歧几乎能闻到她身上熟悉的洗发水味道。
婷姐看起来情绪挺好的。
看来考试还是挺顺利的。
既然如此……许歧忽然缓缓抬头。
“婷姐，作为庆祝，今晚我有个常去的酒吧想带婷姐去。”
“诶~”
温雨婷忍不住轻轻戳了戳许歧的脸颊，揶揄地嘟起嘴：“坏弟弟终于忍不住啦？想把姐姐灌醉之后干什么？”
“没、没有啦……不会灌醉婷姐的。”
许歧脸有些红，小声低下头说：“我自己酒量也不太好，灌不醉婷姐的啦。”
温雨婷还是很喜欢许歧脸红的可爱样子。
总感觉只有在看到他脸红的时候，才能想起他还是个比自己年纪小的小弟弟的事实。
不然这个男孩长大的太快了。
太快变得比自己还高。
太快变得成熟又懂得体贴自己的心情。
太快变得挺拔，棱角分明。
太快变得耀眼。
……太快变得离自己越来越远。
“走吧。”
她牵起许歧的手，像牵起拴着狗狗的狗绳。
“就去阿歧说的地方。”
“今晚，一定要不醉不归！”
——
——
……本来是这么说的。
但是当温雨婷第一次踏入那间古典而优雅的威士忌吧的时候，她还是在门口驻足了很久。
仿佛光是走进去，就要用尽全身的力气一样。
“没事，婷姐。”
不知何时开始，已经变成许歧牵着她的手了。他就这么安抚似的对自己说：“我第一次来的时候也很紧张。”
“但其实，这里和普通的酒吧也没那么大差别啦。”
说是这么说。
但温雨婷的脚却迟迟迈不出去。
那道古朴的实木大门像是某种结界，哪怕温雨婷伸手也只会碰到一层薄薄的障壁。
障壁后面是另外的一个世界。
不属于自己的世界。
最后还是许歧牵着她的手走进去的。
一进酒吧，温雨婷本能地半低着头，只敢用眼角的余光悄悄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香薰蜡烛。
造型各异的玻璃杯。
眼花缭乱的酒瓶。上面印满了自己看不懂的、不知道哪国语言的文字。
空气里的香气温和而柔软，像是深林里的薄雾。
酒保都穿着统一的酒侍制服，白衬衣黑领结加皮鞋，发型烫的精致妥帖，调酒时动作优雅又写意。
温雨婷只在电视里见过这样的地方。
“尼克，今天不坐吧台了。”
许歧一边说着一边带着温雨婷坐在了一个两人的小圆桌前。
“好的。”
尼克端来两杯水，点燃了桌上的香薰蜡烛，然后轻盈问道：“今天来得挺早啊。”
许歧听得出来，他的潜台词是，今天夏小姐没来吗？
许歧只能笑了笑。
“今天喝点什么？”
“尼格罗尼和威士忌酸。”
等到尼克彬彬有礼地退去后，许歧略带歉意地笑了笑：“第一杯我就擅自替婷姐点了。这杯很好喝的，会是婷姐喜欢的味道。”
温雨婷只能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
但其实，就算把那些眼花缭乱的酒单摆在面前，温雨婷也一样什么都不认识。
到了最后，应该还是交给许歧替自己点。
……许歧好像已经来过这里很多次了。
温雨婷知道他有个朋友，许歧也偶尔会和那个朋友一起在外面喝酒。
但是温雨婷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是在看起来这个高档的酒吧里。
“阿歧。”
等到没人的时候，温雨婷才悄悄凑近问道：“这里……会不会很贵啊？”
“我也觉得挺贵的。”
许歧也凑近小声说：“不过真得很好喝。”
“而且今天是庆祝婷姐考试顺利的日子，偶尔放纵一次，没关系的啦。”
“别看我这样，我现在小说比之前赚得多了不少的哦~”
温雨婷勉强笑了笑。
她明明应该为了许歧开心的。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
也许是香薰的味道太过窒息。
温雨婷总感觉有些喘不上气。
很快，两杯酒端了上来。
温雨婷捧起杯子，望着里面晶莹澄澈的酒液，忍不住轻轻尝了一口味道。
……酸酸的。
但又有一股很清晰的酒味。
微酸的口感确实让温雨婷眼前一亮，忍不住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
但是同样的，酒劲也很大，只是喝了一口就能清晰的感觉到冲上大脑的温度。
“怎么样？”
“很好喝。”
“对吧？”许歧松了口气似的露出笑容，“我就说我不会猜错婷姐的口味的。”
“阿歧对这些酒很熟悉嘛？”
“熟悉……也算不上。但是因为来的次数比较多，大部分的味道也都尝过了。”
“是吗。”温雨婷又低着头抿了一口。
见温雨婷孤零零地喝着酒，许歧也忍不住端起酒杯：“来。”
“庆祝婷姐考试顺利！”
“……祝酒词好low。阿歧的文采不该想这么平庸的话吧。”
“那。”许歧挠了挠头，似乎想了想。
最后，他举起酒杯。
声音干净得像是水族箱里的热带鱼。
“敬我们都能成为我们想成为的人。”
温雨婷举着酒杯的手顿了一下。
旁边的水族箱，几尾看不见的小鱼俶尔远逝。
“怎么了？”
“……没事。”
温雨婷忽然抬起头，紧紧抿起嘴笑着说：
“阿歧一定会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人的。”
“干杯。”
——
——
酒劲上头的很快。
明明只是喝了两三杯，却好像喝了一箱啤酒一样。
温雨婷到后面，甚至都不记得两个人在酒吧里都聊了些什么。
琐碎见闻。周遭趣事。对未来的畅想。
一个又一个自己给自己编织出的美梦。
温雨婷总感觉好像回到了几年前的夜晚，两个人还是厨房的帮工。
还在那个马路牙子边上坐着，脚下是酒瓶，头顶是路灯。
那时候聊起的话题，也是理想。未来。赖以生存的美梦。
但是不太一样的是。
这一次，是许歧在滔滔不绝地给自己讲述着。
而自己，只是默默的听众。
许歧口中的未来没有很天马行空，还是和曾经一样渺小又微不足道。
想要一个房子。住得下两个人。
想要挣很多钱。能吃比泡面更好吃的东西。
想要写小说。很多人都喜欢的那种。
想要不再低人一等地活着。
不要再活得那么挣扎。狼狈。
像找不到方向盲目撞火的飞蛾。
从头到尾，温雨婷都很少开口，只是偶尔附和着他的话简单迎合。
她总感觉自己越来越接不上许歧的话了。
明明描绘的是一样的未来。
明明还是那个阿歧。
是我变了吗？
为什么连开口告诉他自己的心情，都变得那么困难。
告诉他。
其实今天的考试糟糕透了。
明明反复背过无数次的知识点，看到卷子的一刻脑子里却一片空白。
明明富余的时间，为什么完全察觉不到的时间的流逝，就敲响考试结束的铃声了。
明明那么辛苦努力过了。
却没能成为阿歧期待的样子。
“……婷姐？”
回过神来的时候，温雨婷才注意到，嘴唇疼得厉害。
不知道方才到底在用多大的力气咬着它。
看向许歧关注的目光，温雨婷忽然觉得自己好狼狈。
又狼狈又可笑。
“你不开心吗？”
“没有。我很开心。”
“你连不开心都要瞒着我吗？”
许歧有些失望地看向她。
温雨婷张了张嘴，难以言喻的情绪忽然一股脑涌了上来，随时都能冲垮眼眶。
但她只是默默低下了头。
已经够狼狈了。
唯独许歧……自己不想让他看到更狼狈的样子了。
“姐不是不开心，是太开心了。”
许歧听到她的声音轻松又活泼：“日子越来越好了，阿歧也越来越厉害了呢。”
“早晚有一天，姐要过上吃阿歧软饭的日子。”
“诶……不是婷姐说要让我吃婷姐的软饭吗？”
“都一样啦。你个小混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