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橙发男孩与小树莓
ママレード少年とラズベリー
世界正在融化——晚霞的余晖，青翠的行道树，高耸的建筑正在融化，各种繁杂的颜色汇聚成带有粘稠质感的漩涡，缓缓、缓缓地……消失在黑暗中。
对于浅野来说，这种感觉非常熟悉，自我意识好像湮没在茫茫白雾中，虽然她用尽全力想要睁开眼睛，但眼睑却极其沉重，无论如何都只能掀开一条小得可怜的缝隙。
忽然之间，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失去了重量，就像是悬浮在深海，似乎还在随着洋流微微起伏。在时而模糊时而清晰的视界中，她隐约看到了泉因为焦虑万分而布满了冷汗的侧脸。
是吗……我又倒下了……
浅野其实很清楚自己从下午开始就有点发烧，但没想到这么快就撑不住了。
结果还是给镜花添了麻烦啊……为什么我的体质会这么差呢……至少……如果能撑到晚上的话就不会这么令人困扰了……
只可惜连道歉的力气都没有。
她被白雾吞噬了。
浅野开始做梦，梦中满是如同骸骨般枯败的树木和被浓雾笼罩的荒原，远远地、有很多火把的光芒摇曳着，如同狩猎者的眼睛。错乱的光影中，那些人的身形被投映在雾气之上、变得像怪物般巨大，犬类精灵的长吠夹杂在嘈杂的人声中，令她心烦意乱。
是一如既往的那个梦。
不能被抓到，所以必须要逃才行——
正在她这么想着的时候，一双温暖的手抓住了她。
“走这边。”黑发的少女用平静到近乎冷淡的语气这么说着。
只有她清楚地知道，自己一直都被份温暖所拯救。
浅野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清晨。
烧是已经退了，身上的睡裙却被汗水浸透。在早餐的时候，她注意到泉打了好几个哈欠，而且下眼睑还泛着淡淡的青黑色，应该是一夜没睡好。她衷心地希望不是因为自己。
不过这种事果然问不出口啊……
“唉……”看着自己杯里掺了大量牛奶和砂糖的咖啡，浅野还是提不起任何想要喝一口的兴致。
“你怎么了？”开腔的是今天负责准备早餐的泉，她正一脸平静地啜饮着浅野自认为一辈子都喝不下去的黑咖啡：“一大早就叹气真是不吉利，难道我做的料理味道很差？”
“才、才没有那种事……！”浅野立刻用力地摇了摇头，并且、就像是为了证明自己没有说谎一样，以非常夸张的动作将瓷碟里的荷包蛋整个吞了下去：“嗯！真的很好吃！胡椒和盐的分量也刚刚好！”
“……我是酱油派。”泉对浅野投去了复杂的目光。
“诶？”浅野立刻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盘子，果然，在碟心还残留着棕黑色的汁水。意识到这一点，她整个人都垮了下去：“对不起……”
“果然有点心不在焉呢。”
“不是啦……那个，镜花的黑眼圈都跑出来了，难道昨天……”
“啊、的确是一夜没睡。”泉放下咖啡杯斩钉截铁地说了一句，好像料定对方绝对问起这个似的：“因为精灵中心的床实在是太硬了。”
“唔……是吗？”浅野愣了愣，神色比刚才更加茫然了：“为什么我不觉得……”
“啊——浅野小姐果然相信了呢。”芦名轻声笑道：“一下就被转移了注意力，真是有趣。”
“……她就是这种女孩。”这次轮到泉叹气了：“不用管她，反正很快她就会去关心其他的事情了。”
浅野还在努力地回忆着床铺的质感，完全没有注意到其他两人的窃窃私语。
“年轻就是好啊——”芦名再一次发出了中年大叔般的感慨。
吃完早饭，三人随着地图的指引找到了离精灵中心最近的蔬果屋。
那间小店静静伫立在石桥边，后面是一大片葱郁的杂木林，蜿蜒的石路似乎是通向神社的，隐约可以窥见若隐若现的朱红色鸟居。大量的樱花瓣随着河流穿过桥洞，还有几只蓝灰鸭在水面上轻快地游弋着。
古典与现代感共存是樱坂地区的特征，所以这样的风景即使是在大城市里也不算罕见。
“瞧一瞧看一看——今天的香柚很便宜唷！”
“新鲜出炉的章鱼桶小丸子很好吃唷！”
经营店铺的是一对老夫妻，似乎除了各种果实之外还顺便做着卖章鱼烧的小买卖，此时，小摊前已经聚集了不少大人和孩子的身影。
“妈妈——我要吃这个！”一个小孩抓住正在买菜的母亲任性的大叫起来。
“待会儿就要吃饭了哦……”那位母亲果然显得有些困扰。
“这位小少爷，让妈妈头疼可不好唷——”正在翻动着丸子的老太太笑眯眯的开口了，皱纹满布的脸孔上渐渐浮现出了诡谲的神色：“而且，这可是用昨天刚从海里捉到的新鲜章鱼桶做的唷——如果不是好小孩，章鱼的神明大人会生气也说不一定……去海边玩水的时候千万要小心唷。”
“呜哇啊啊啊啊——”刚才还吵嚷着的孩子瞬间大哭了起来，被他的母亲连哄带安慰地拽走了。
“什么？！用……用精灵做的……”浅野因为老太太的话而脸色发青的哆嗦着。
“怎么可能啦，傻瓜。”泉用一击手刀打断了浅野：“虽然说是章鱼烧但也只是用魔芋豆腐做的内馅，连这种骗小孩的事都能相信，我真是服了你了。”
“唔……可是……”
“想吃的话待会儿买一点来确认一下就可以了。”说着，泉径自拿起一只香柚掂了掂，非常饱满、水份也充足，应该很新鲜：“老板，这些香柚怎么卖？”
“五个一百日元，其他树果也是一个价钱唷。”
“……真便宜，不过买十个就差不多了吧……还有甜桃、涩栗、辣樱、苦莓、酸梨……”泉一边碎碎念着一边翻拣着竹篓里的果实。
而就在这个时候，她忽然发现手上传来了有些异样的触感——一只毛茸茸的……小型香柚？不，看起来那应该是某种生物没错，并且……有点眼熟。
泉将“香柚”掉转了一个方向，一双泪光闪烁的黑亮眼睛正对上她的目光，大概是因为刚才被抓起来的时候手中吃到一半的甜桃掉在了地上吧。
“Chu……Chu……”一边发出带着哭腔的叫声，那只小家伙粉色的储电颊囊便开始闪现出噼里啪啦的电光，幸好泉及时松开了手，要不然绝对会触电就是了。
“Pichu！”电气小老鼠在落到地面上之后便捡起甜桃往肚子上蹭了蹭，继续大口地啃了起来，而那些看起来很危险的电光也随即平息了下去。
是一只皮丘——下垂的大耳朵让大家瞬间就认出了它，应该就是在道馆出现的那个小家伙。
“这只皮丘到底是怎么回事……？”光见到它泉就觉得头疼了起来。
而就在这个时候、店门口便传来了一阵凌乱而急促的脚步声，还没看清楚来人，泉便感觉到自己被狠狠地撞了一下，瞬间失去平衡倒在了地上……
更准确的来说，是被扑倒了。
“痛痛痛……”罪魁祸首捂着自己的鼻子叫了起来，声音似乎还带着变声期少年特有的沙哑——没错，那是一个背着巨大旅行包的少年，看起来有十二三岁的样子，头上戴着一顶破旧的鸭舌帽，几缕色泽艳丽的橙发从帽子下面漏了出来，虽然有些矮小，不过的确是个有着可爱容貌的男孩。
“……你……”被少年压在身下的泉表情相当难看，她握紧了拳头，直到连骨节都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响声：“……给我滚开！！！”
结结实实的一拳，直接挥向了少年的面门——泉迅速坐直了身子气恼地将乱发拨向身后。
“不……不愧是……”橙发少年此时已经跪倒在地上缩成了一团，从捂着脸的双手中传来了闷闷的声音：“你果然很有男子气概啊……我……我的鼻子都快要骨折了……呜呜……”
“总之先让我看一下吧。”浅野于心不忍地对少年伸出手并将他扶了起来，仔细打量了一番之后浅野重重叹了口气：“……唉，果然有点出鼻血，还好不算很严重，先去洗手间冲一冲吧。”
说罢，她拉着少年的手向角落里那个写着“御手洗”的地方走去。
“嘁。”不知为什么，看着两个人的背影，泉非常不爽快的扭过脸哼了一声。
这个有点冒失的少年名叫御城雪兔，神奥出身，今年十二岁，浅野隐约记得神奥地区是个相当多雪的地方，所以她多少也理解了这个少年为什么会有那种可能令女生都自愧不如的白皙肤色。
当御城第三次掬起凉水往脸上泼去之后，从鼻子里流出来的血总算有减少的迹象。
“御城君，用这个吧。”浅野从随身携带的挎包里取出了一包脱脂棉递给了对方。
“谢谢！浅野小姐真是太温柔了！！！”御城的蓝眼睛闪闪发亮，一脸感动的将棉团塞进了鼻子里：“还有，叫我雪兔就可以了。”
“那你也叫我水月就好，雪兔君——”
“真的可以吗？！水月小姐！你真是个好人！我一定会报答你的！！！”御城一把握住了浅野的双手。
“真……真是夸张啊……”浅野苦笑了起来，御城的身高似乎还不及她，所以比起被抓住双手的尴尬更多的是——觉得少年有些可爱：“镜花确实有点下手太重了……”
“原来她叫镜花呀，连名字都很帅气！昨天我还看到她把一个和她差不多高的女生公主抱了起来哦——”
“你的话太多了！”还没等御城说完，话语就被泉的声音打断了。
“哇？！”洗手台前的少年少女同时被吓了一跳。
“你们也太磨蹭了！”泉气急败坏地往门框上一靠，随手递出两盒章鱼烧：“一人一盒，吃了以后就去道馆，还有你——”她恨恨地瞪了御城一眼：“爱去哪就去哪。”
“万分感谢！呜啊，果然镜花小姐也很温柔——我真是太感动了！”御城再一次露出了小狗一般的星星眼，然而还没等泉反应过来他就已经抱着章鱼烧的盒子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虽然才跑了几步就又回过头来用力对泉和浅野挥了挥手：“还有，刚才真是抱歉！我正在找一只垂耳的皮丘——如果你们看到它请一定要告诉我哦，我一般都在喷泉广场！”
御城的身影消失了。
话又说回来，到底谁允许他直呼名字的？
“垂耳？”、
泉满腹狐疑地望向了刚才皮丘呆过的地方——空空如也，只剩下两片桃叶孤零零地躺在那里。
“莫非他要找的是那家伙？”
“出来吧，小空（そら）、贝丽可（べり—こ）！”御城从腰间取下了精灵球，伴随着清脆的响声，两道红光从球中射出，渐渐扩散成了两只精灵的身形——有着蓝色皮肤的龟型精灵，还有一只有着六条尾巴的狐狸精灵。
“Kame——ru？”卡咪龟睁开了眼睛，那对翅膀状的耳朵扇动了两下。
“呐呐，小空你看——今天有点心吃了哦！”御城一脸兴奋地将章鱼烧的盒子递了出去，而他的卡咪龟则是露出了无奈的表情，海浪般蜷曲的尾巴耷拉了下去，看那样子大概是在为训练师太容易满足的脾性哀叹，不过它还是用爪子抓起一个章鱼烧丢进了嘴里：“Kamekame……”
“对了，贝丽可也要来一个吗？”御城一脸幸福地看着卡咪龟将食物咽了下去，回头对还杵在原地的六尾喊了一声，结果就见到那只小家伙正牢牢地盯住身边的樱花树——漂亮的红棕色毛皮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而那双深邃的棕色眼眸却显得若有所思。御城顿觉背脊发凉，下意识地挤出一个牵强的微笑：“不是吧——贝丽可，难、难道说……那棵樱花树上有什么吗……？”
“Kon——”六尾收回了自己的目光，用空灵的叫声回应了自己的训练师，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御城似乎看到它的嘴角含着一丝诡秘的弧度。
御城响亮地咽了口唾沫，战战兢兢地抬头向樱树的顶端，阳光明媚、花色正好——
“这不是什么都没有吗！！！呜哇啊啊啊啊啊贝丽可你不要一大早就做那么可怕的事啦！！！”他立刻死死抱住自己的精灵哀嚎起来。
“Kon……”六尾顿时被勒得差点窒息，下意识地用爪子推开了好像要把眼泪鼻涕一起蹭到它毛皮上的那个人类。
“雪兔君——”
有人在叫他。
然后他的肩膀被人拍了拍。
“……？”御城抱着六尾茫然地回顾一下身后，只见到浅野笑容满面的出现在了他的身后：“咦？水月小姐，这么快就又见面了？真是有缘。”
“你的东西忘在刚才的店里了哟。”浅野将一台陈旧的精灵图鉴交还给了御城——红色外壳有着不少的划痕，连款式也是古董级的，在划痕过于明显的地方贴着些孩子气的精灵贴纸，有种说不出的违和感。
“啊！”御城恍然大悟的惊叫了一声，被随后赶到的泉白了一眼：“你还能更迟钝一点吗？！还有你说的那只皮丘，据说它每天上午都会去那家店偷树果吃，如果你今天到的再早一点应该就可以见到它了吧。”
“诶诶，镜花小姐果然也知道那个小家伙的事吗？”
“什么知道不知道的，我上次去挑战道馆，如果不是那只皮丘的话……”说到这里，泉似乎犹豫了一下，她还吃不准那只皮丘是不是眼前少年的精灵，当着训练师抱怨对方的精灵总是不礼貌的，然而少年的目光中充满了好奇，这让泉觉得有点进退两难。
最终，她还是从头到尾将自己挑战海观道馆的经历对少年讲述了一遍。
对于泉的讲述，御城听的十分认真，令人意外的是，他的表情一直都极其严肃，很像是在认真思考着什么的样子。
“喂，你怎么了？”终于，连泉都注意了对方那副冥思苦想的模样。
“虽然我觉得镜花小姐你可能会生气啦……”御城很是懊恼地抓了抓帽子：“不过，照这种走势下去，就算没有皮丘也还是会输给道馆训练家吧……”
“哈？！”
“不要用那么可怕的眼神盯着我嘛……”御城下意识地往后挪了挪，似乎是对刚才的那一拳心有余悸：“当时的情况是，圆陆鲨战斗不能，小火龙陷入麻痹状态，能够好好战斗的只有妙蛙种子和姆克儿不是吗，而那两个道馆训练家还有大舌头，卡比兽和还没出现过的第四只精灵，如果不是大舌头被皮丘打倒了的话，光是从数量上来说就已经有点危险了。而且镜花小姐实在是太爱蛮干了……如果硬拼的话是绝对拼不过卡比兽的啦……”
“那么、你难道想告诉我你有更好的战略吗？”果然，泉的脸色略有不善。
“虽然也称不上是战略……不过镜花小姐要不要和我来一场精灵对战呢，一对一、一局胜负。”御城忽然挺直了后背，用清朗的嗓音一字一句地说道，和刚才判若两人。
一瞬间，仿佛连空气的流动都停止了，樱花飘落的轨迹，飞鸟飞过的残象，一切都渐渐远去了。
“……求之不得。”泉将自己的小火龙从球里放了出来：“沙罗曼，该你出场了。”
“果然是小火龙吗，那么——我的精灵只有两只，卡咪龟和六尾，镜花小姐希望谁来当自己的对手呢？”
“六尾。”泉皱起了眉：“火焰对火焰，这样两边就都没有异议了吧？”
“当然没问题。”御城微微一笑。
“kon——”六尾上前一步，仰头发出了高亢的鸣叫，仿佛早就预见到了泉的选择一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