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决定结束人生的最后几分钟,柚木琴子恍惚间似是看见了一个男人。
少女直觉男人并非是人类。如果非要问为什么的话,只能说,正常人是不会在寒冷的冬夜里,特意爬到这座跨海的冬木大桥上来吹海风的。有这种“闲情雅致”的,只有自己这样意图轻生的家伙,和那边长得有点俊美的金发外国鬼。
琴子想,或许这正是死神的垂怜,因为自己一只脚踏进了冥府,所以才会在最后的时刻拥有这样的际遇吧。
想到此,她木然灰败的脸上竟扬起最后一点笑意,随后将眼睛转向男人的方向,祈求道:“帮我……帮帮我吧,结束痛苦的人生,从来都没有人帮过我……”
尽管声音很轻很轻,但她却坚信男人听得到。
“呵。”果然,下一秒就听到了回应的声音。然而那语气却是极轻蔑的:“连寻死的勇气都没有,却敢与本王搭话。该说你是胆小呢,还是无知愚蠢呢?”
金发男人恶劣地嘲笑她,丝毫没有伸出援手的打算。
有些强烈的海风撩起他额前金色的碎发,凝视过来的猩红的眼瞳比所有欺辱过自己的人的眼神都要更加冷酷无情。
琴子被这样凌厉的视线震慑住了,习惯性地垂下眼眸,啜啜喏喏道:“……对不起。”
自己的确是个无知又愚蠢的胆小鬼。早些年失去了双亲,房子和钱被所谓的亲戚霸占,在学校里也被孤立欺负,到了寻死的时候,还被外国鬼瞧不起——真是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都没有强硬过一次。
但此刻琴子却很想和这个外国鬼道谢,谢谢他那冰冷的眼神和傲慢的话语给了自己跳下去的勇气。
这个世界果然很冷,所以自己要离开这里,去寻找温暖的去处。
脚下海浪翻涌,琴子闭上眼睛纵身一跃。
扑通。
生命坠入海水,很快就在被风掀起的浪潮里湮灭了痕迹。
“金色消失了。”
天际惊雷炸响,男人盯着脚下起伏的黑潮,脸上没有半分怜悯。
少女有一双金色的眼睛,也正是因此才会被偶然路过的他注意到。但很可惜,她那双本该熠熠生辉的眼睛直到最后都像蒙尘一样失去了光泽,既晦暗又寂寥。
“无趣。”男人发表着最后的评价,转身打算离开。
轰轰轰——
突兀响彻天际的雷声绵绵不绝,像在和谁较劲似的,携手闪电欲与天公分高低。
桥下的海浪也、在渐强的烈风中越翻越勇、越推越高,突然,男人捕捉到在那变得越发狂暴的浪潮里,浅浅探出一截雪白。
——是女人的手。
他眨了眨眼睛,紧接着便看见少女的脑袋也艰难地从海浪里钻了出来,微弱的声音无比清晰地传进自己的耳中。
“救、救命……”
“……”霎时,男人脸上露出嫌恶的表情。
他厌恶这种临门反悔的人。所以他不会救,不但不救,还要眼睁睁地看着她在恐惧与悔意中挣扎着溺亡。
想必那最后的表情一定相当令人愉悦吧。
这样想着,男人在风中驻足,冰冷的瞳孔在黑色的浪潮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捕捉少女脸上痛苦的神情。
闪电越来越亮,雷声越来越大,突然天空被强光撕裂,黑夜骤然悲照亮,在那瞬间,非常不可思议地、男人在濒死的少女身上,看到焕发了生机的崭新的灵魂。
“有趣。那么本王就暂且宽恕你的罪——”这样说着,男人的身边亮起金色的光幕,一束金色的锁链飞快地刺入海浪圈住了闯入其间的新的生命。
*
柚子醒来是在医院。
无论是一有意识就闻到的刺激鼻腔的消毒水味儿,还是视线里隔壁床的大哥有些陌生但又不完全陌生的病号服,又或是他那只被支起来打了石膏的脚,都充分论证了这个认知。
脑子是懵的。怎么回事,自己刚刚不是正在FGO抽卡吗?2018年新年日替,抠抠搜搜的好不容易氪了半单要给闪闪补个二宝吗?不是正在用自己的果体抽卡玄学正大展神威吗?怎么一睁眼就来医院了?
还有,嗓子好痛……
柚子抬手去摸,原本是很随意地触碰,却意外地从指尖传来很轻微的电流,静电?不对,反复触摸就发现并不是静电,而是一种十分细微的刺痒,或者说是:痛感。
她根本来不及深究,眼前就突然闪过白光,顿时感到头痛欲裂,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这瞬间拥挤着冲了进去。
等稍稍平复下来时,她就发现在记忆里多了好多陌生的片段。
柚木琴子,十六岁,私立穗群原学园二年级,数年前父母因意外死亡,后来被突然冒出来的远房叔叔收养,而从未见过是叔叔便顺其自然地做成为她的监护人,并理直气壮地霸占了父母留下的遗产。
因双亲去世而变得郁郁寡欢,因叔叔一家的压迫变得畏畏缩缩,她以为只要忍耐就可以了,殊不知忍耐是最没有用的东西,叔叔越发变本加厉,琴子在学校也逐渐因为性格孤僻被孤立,甚至遭受了校园霸凌。
……好家伙。柚子感慨了一声,继续读取记忆,发现最后的镜头来到了大桥上。
“跳海轻生……”
她轻声呢喃着,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这是穿越了,而且是穿越到了一个命运坎坷的女高中生身上。有那么一点点悲惨,但也仅仅是一点。
成长在信息网络发达的年代里,她什么电视电影小说没看过,这点人设的悲惨程度,其实,一般。
毕竟美强惨可是经久不衰的大热人设。
但作为一个思想理性、且富有同理心的成熟女性,她不会对原身有所苛责,也不会因为离奇的穿越就顺理成章地接纳原身的一切。
柚木琴子只属于柚木琴子,不仅仅是出于尊重,这也是她曾在世界活过的证明。
至于柚子自己,说来也巧,她在游戏里的ID是柚木咕哒子,以后若旁人问起,就说她小名叫咕哒子。
至于那些欺辱和霸凌——这就是柚子感到愧疚的地方了。说点掏心窝子的实话,她已经过了那种穿越了就要把原身的所有连利带仇全部扛在身上的热血年龄段了。但感念于到底是承了原身的情,其他的先放放,至少属于原身父母的东西,她是一定要拿回来的。
退一万步,就算拿不回来,也不能就这么便宜了那个远方叔叔一家子。
盘顺了这些,被强行挤占了空间的脑子总算是能够清醒一点。这时候,柚子的眼睛在病房转了一圈,终于还是瞄到了隔壁床位的大哥床头柜上没盖好盖子的点心。那飘来的勾人香味在眼下临近晌午的绝妙时机,对饥肠辘辘的她而言有着难以言喻的诱惑力。
娇弱的肠胃适时想大脑神经中枢传达了饥饿感,柚子真是恨不得冲过去把隔壁大哥的点心全炫嘴里。
但理智和廉耻不允许她这么做,所以她只能看看别的地方将注意力转移。
似乎还是冬天,窗户外的树枝上还留着丁点的积雪。只是今天的天气格外的好,阳光笑得很是热烈,只怕那点冬天的痕迹很快就要彻底消失了。
“嘶嘶……”身体后知后觉地感到有些冷,于是柚子把头也缩进被子里,她努力挥走饥饿感,强行开始思考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从记忆中的其他视角来看,现在所处的年代似乎并没有那么发达。看上去倒是挺和平的。
人的年纪一到,社会经历一多,别说热血了,连激情都被毒打得啥也不剩了。她不想当什么主角拯救世界,她只想摆烂摸鱼。
爱与和平才是王道。
大约是缩在被子里被热气闷的,想着想着,柚子感觉有点迷迷糊糊的,然而就在她觉得自己差不多又要睡过去的时候,残酷的现实却让她无法安然入眠。
实在是太——饿了。
无法忽略的饥饿感如此折磨人,使她不由得想起还是高中时,跟风减肥不吃晚饭导致晚上睡不着的糗事。
正煎熬着,她并没有注意到从床尾传来嘻嘻索索的声音,只是隐约感觉到被子里好像钻进了什么东西,热乎乎地,摸着她的脚了。
“!!!”柚子直接从床上弹了起来!
被子蛄蛹着,被她扑棱开的一角露出一截人类的肢体,她颤颤巍巍地掀开一看。
苍天!她一个十六七岁年华正好的女高中生的病床上,居然摸进了个小正太?!
“你是谁?!”
柚子惊疑不定地样子似乎吓到了那个头发卷卷的小男孩,惹得他赶紧比了个“嘘”的动作,然后麻利地扯过被子盖住自己的身体。
就好像在自己床上一样。
小屁孩,不要以为自己是个好看的小正太就能仗脸欺人了!柚子气冲红了脸,别说,老阿姨还挺好你这一口的。
于是,她腚一撅也钻了进去,打算与小正太进行亲切友好的交流。进被子前她特意瞄了一眼隔壁床位,很好,那大哥还没有要醒的意思。
也不知是被子略薄还是阳光太足,柚子隐约能看到小正太的脸部轮廓。
“大姐姐,我在玩捉迷藏呢!让我躲躲吧!”像瓷娃娃一样精致漂亮的小正太可怜巴巴地祈求道。
柚子能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在狭窄的空间里变得灼烫,明明说话的人并不是她,可目光却始终无法从那张过分漂亮的小脸蛋上离开。
好在理智从一开始就占据着上风,和小正太脸对脸地相看了一会儿,她就默默从被子里退了出去。
小正太可爱是可爱,但是没成年啊。不刑。
被子鼓起好大一团,柚子就这么坐着看着那个团团发呆。
有脚步急匆匆地从走廊经过,但她并没有注意到。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个孩子终于舍得从被子里出来,小脸憋得红彤彤的,像熟透的虾。
有点好吃的样子。
不知道为什么,在被子外面,柚子总觉得这个小正太有点面熟。他长得确实漂亮,墨水蓝的头发带着点微卷,同色的眼睛又大又亮,但与想象中的乖巧可人不同,这样仔细看,他的眼神和神情都带着装模作样的高傲。
在她打量小正太的时候,对方也正在打量她,不同的是,小正太是靠下巴看人的,霸道总裁幼儿版。不过因为身高的关系,这样的矫揉做作看上去有点滑稽。
就在柚子在心里默默吐槽的时候,小正太爬过来摸上了她的脖子,“大姐姐,你是喜欢被锁链绑着吗?”
语出惊人。
说这话的时候,小正太凑的极近,是以一低头柚子就对上了他的整张脸,他的忧郁蓝调眼睛、粉色花瓣似的嘴唇、以及匀称温热的吐息。
扣一佛祖原谅我。
柚子没忍住朝他喷了口气儿。
但她很快就拿掉熊孩子没有分寸的手,“小孩子平时不要看奇奇怪怪的书,否则长大了会变成变态的。”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柚子自己的手却折回去在脖子上轻轻摩挲着。醒来时就有痛感,可想而知应该是受过伤,但到底是什么样的伤痕,能让一个小孩子说出这样的话?就好像她是个喜欢玩捆绑play的怪人。
“小朋友,你有镜子吗?”她想看看脖子上到底有什么。
小正太眨眨漂亮的眼睛,好一会儿才回答道:“没有哦,那是女孩子才随身带的东西,我可是男孩子!”
好臭屁。
柚子从鼻孔喷了一大口气,和那小子一样臭屁地盯了回去。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越看她越觉得小正太这张脸有种难以形容的感觉,如果非要找一个词的话,唔……那大概是【排斥】?
虽然不想无缘无故的就对一个人甚至是个小孩子散发恶意,但又无视忽视本能地【排斥】,所以柚子只能挥挥手,示意他赶紧走人。
但似乎有些弄巧成拙了。
只见小正太直接捉了她的手紧紧地捧在掌心,一眨不眨地直直望过来,“大姐姐明明很喜欢我,为什么要赶我走呢?”
他说话的时候,呼吸都喷吐在柚子手上,痒痒的。
柚子差点就要心软了。
但他的眼神虽然有着小孩子的稚嫩明亮,却到底因为年纪小,掩饰不掉真正的情绪。
柚子懒得再和他演戏了,稍稍用力就抽回手,冷冷地看着他:“我不喜欢你,我有喜欢的人了。赶紧走,我想睡觉。”
小正太呆住了,房间一下子静下来。轻微的鼾声持续发酵。
大约过了十秒钟,小正太忽地从床上跳起来,指着她鼻子:“我不管!你就是喜欢我!必须喜欢我!我决定了,要让你做我的妻子!一辈子喜欢我!”
我滴苍天哎!柚子直接傻眼了。
“小弟弟,你那里是不是有点大病?”她指了指太阳穴。
这是什么失智霸道总裁式发言?这孩子到底经历的是什么样的家庭教育?而且这里可是病房,禁止大声喧哗!
就在她恨不得一巴掌把这熊孩子呼到地上的时候,吵闹的动静惊醒了隔壁的大哥,查房的护士也像说好的一般在这时推开了房门,闪亮登场。
护士身法巧妙地冲过来一把按住了她,“柚木小姐真是精神啊,看样子检查结果出来估计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估计明天就可以出院了呢~!啊呀,这位不是间桐家的小少爷嘛,我听说管家正在四处找你呢,小孩子生病了还是要好好打针吃药,不要乱跑哦~!”
也不知小正太是被这番话里的哪一句镇住了,小脸慢慢皱巴起来,苦恼了好久,到最后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样,一个猛子扑上前,狠狠抱住柚子,哭喊着“我一定要让你这可恶的女人做我的妻子!”然后撒丫子跑了。
护士在一旁呵呵地笑,说着:“小孩子真可爱。”
隔壁床的大哥也嘿嘿嘿地附和着傻乐。
“间桐家——的小少爷?”哪个间桐啊?柚子喃喃自语。
年轻的护士一边语调轻松地回答着:“就是深山镇的间桐家呀!在冬木也算得上是个豪族吧。听说慎二小少爷是这一辈的长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