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夜惊讶地张大了嘴,喉咙紧了又紧,却始终说不出话来,这比他自己原先的想法还要离谱。但是当雁夜凝视着少女迸发出摄人光彩的眼睛,他深深地明白过来,这不是开玩笑。
“你现在冷静了吗?”柚子松开手,问道。
雁夜的表情还是呆呆的,听到问话也只是机械性的点点头,没有再多了。
柚子稍微活动了下双手,重新坐下来,“好的,那继续。你有什么问题吗?”
“所以你的意思是,要我帮你除掉远坂时臣?”说这话的时候,雁夜唯一可视的眼珠亮了一下。
柚子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她感慨着命运弄人、嘴上却要劝他不要有这样的想法,抢夺有主的Servant不是只有杀掉原来的御主一种方法。
但雁夜眼里的光亮并没有因此消退,反而越烧越旺。一年以来所经历的精神上和肉体上的双重痛苦,在不知不觉中已经使他的心理扭曲了,正如原著里那样,在面对与远坂时臣有关的事情上,他永远无法保持理智。
就好比刚刚柚子说的那些,如果雁夜是聪明人的话,绝对不会这么快相信她漏洞百出毫无根据的说辞,但正如前面讲的,只要事情和时臣搭边,他就不能正常思考了。
柚子苦口婆心地接着劝他:“雁夜,我知道你憎恶远坂时臣,也知道这之中不仅仅是因为樱。但是你想过没有,如果有一天,樱知道是你杀了他的父亲——”
“我没有!”如同被看穿了内心深处的阴暗想法,雁夜急忙打住了话头,但身体却转向一边,明显在逃避着少女强烈的视线,“我没有……我只是、只是——”
“雁夜,不要认为自己没有几天的寿命就可以去作恶,也不要认为死了之后樱就不会恨你。你希望樱恨你吗?你希望……葵也恨你吗?”
葵的名字仿佛一记重锤砸在雁夜胸口,年少青梅竹马的情谊,他是那么喜欢葵,连她的孩子都愿意豁出性命去救,又怎么会希望她们恨他呢?
“这世界上没有能永远沉睡的秘密,雁夜,如果你真的希望樱获得幸福,就绝对不要杀害时臣。”
柚子当然也不会无缘无故就去杀人,她可是知法守法的好公民。所谓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柚子见雁夜神情有所动摇,加大劝说的力度,“你想一想,你真的有把握得到圣杯吗?你真的信任脏砚吗?你能知道你死之后,樱会不会任由他搓圆捏扁吗?”
雁夜用颤抖的声音回答她,“我不知道……”他明明摇头否认,但脸上恐惧的表情已经泄露了下意识的想法。
那个老妖怪绝对不会放过樱。
“所以,你要活着。只有活着才能去争。”
“可我——”
“我说你能活你就能活。”
掷地有声的话落下来,雁夜仿佛看到了光,那一刻,他觉得少女就是神明派来拯救自己的使者。
快到凌晨,柚子从空空如也的冰箱里抠出仅剩的茶叶底,烧了热水给两人提提精神。说真的,直到这一天她才知道普渡众生的神佛是有多么伟大、品性是如此高洁。光劝导一个雁夜,她的精神就已经感觉到疲乏了。
雁夜单手扶着水杯汲取热气,看着对面的少女小口小口的嘬着热气腾腾的茶水,她的眼睛很亮,发色也很艳丽,只看年纪,似乎只有十六七岁。
“你的家里人没有回来吗?”本意是出于担心独居少女的安危,但话刚出口,雁夜就后悔了。因为对面的少女正从水杯口抬起头,凉凉地瞥来一眼,“你少打听那么多,我可没忘在间桐家你想杀我的事呢。”
“……嗯,抱歉。”
“哼,我记仇着呢。”柚子继续埋头吹气。
初冬的寒夜能喝上一杯热茶真是再舒坦不过的事了,身上的疲劳仿佛都被暖融融的热意冲走,柚子断断续续喝了大半杯,这才露出满足的表情。
她微眯着眼,像只饱食的猫咪。
雁夜还有许多问题想问,但又不想出声打扰。一年多以来,日复一日被痛苦折磨着,他也不知道自己有多长时间没有见过如此舒适的表情了,仅仅是这样看着,连带着他的身心都仿佛跟着放松下来。
“呼,舒服了,你有话想问吧?问吧,能回答的我都会告诉你。”柚子双手捧着水杯,氤氲的热气使她的眉眼都舒服地弯着,这时候看上去倒是才真正像个十六七岁的女高中生。
雁夜想了想,忐忑地提出第一个问题,“你知道Archer的真名吗?”
“当然知道,非常熟悉。吉尔伽美什,四千多年前统治苏美尔城邦乌鲁克的半人半神的王,亦是人类最古老的英雄王……”
拥有典藏了世上一切珍宝的宝库,甚至连其他英灵宝具的原型也被收藏其中——根本不用知道这个从者姓甚名谁,只要听到这一点,即使是见识再远卓的魔术师也会不寒而栗。
普通的英灵根本就不是这个男人的对手。
今天上午如果不是Archer先退场,那Barserker和他——在温暖的房间里,雁夜惊出一身冷汗,他低头虚虚的握着温热的杯沿,不愿再想。
差不多是时候了,柚子从屁股底下抽出不久前刚刚写成的笔记,煞有介事的在雁夜眼前晃了晃。
“Barserker的真名要不要也一并告诉你呀?还有爱因兹贝伦家的和圣堂教会派来的言峰绮礼——”
也不知是哪一句话触动了Barserker的神经,一直在雁夜身后安静待机的从者突然擅自行动起来,那双瘆人的红眸只在空气中划过一道血色残影,坚硬的盔甲撞上银白的利刃,嗤嗤呛呛闪出火花。
少女则被连人带凳子撞飞,手中的本子被高高抛在半空中,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视线慢了一拍,雁夜看向散播杀意来源的屋顶,那里有一个身披黑色的长袍、带着白色骷髅模样的假面以隐藏相貌的怪人——正对Barserker亮出兵刃。
一旦成为与英灵定下契约的Master,都被授予了可以看透其他Servant能力值的透视力。通过能力值的数据雁夜立刻就反应过来这个突然出现的怪人正是七个Servant之一,而且极有在战斗方面显然不是Barserker的对手。
雁夜一边指挥着Barserker杀掉偷袭的陌生从者,一边分析着来人的动机。
两个从者在战斗力上的数据差的不是一星半点,身为从者应该更能感知对手的强弱从而采取合适的战斗方式,所以为什么?为什么一个明显非战斗类型的从者会主动进攻Barserker这样的从者呢?
这是非常不聪明的行为,因为一时不查可能就会丢掉性命,从这场战争中早早出局。
难道这个从者背后的御主是有着什么后招或者王牌,还是说只是个初出茅庐的新手,自大到认为能够一击致命?
非人之物在屋子里展开近身战,为避免被殃及,雁夜连忙向厨房的空地闪躲,这个时候他隐约觉得自己遗漏了什么,直到听见掩盖在兵刃声下的微弱女声。
也是在这个瞬间,雁夜突然理解了陌生从者的目的,最开始被Barserker挡下的短剑刺下的位置,在数秒前坐着另外一个人。
敌人的目标从来都不是Barserker和自己,而是那个神秘陌生的少女。
柚子依托着墙踉跄的站起来,与雁夜隔着小型战场两两相望,她现在与雁夜何其相似,都是用一只手抱着另一只无法行动的手臂,站不稳似得需要别的支撑点发力。
她没有太多时间去管雁夜,只需一眼确认他现在安全即可,然后很快就将含着泪的眼睛投到那个带着骷髅面具的黑影身上。
“Assasin.”柚子准确的喊出敌人的职阶,便见那Assasin杀意更盛。可他清楚的明白自己与Barserker的战力差距,最初的一击没能得手,就再也没有机会了,虽然战力不足,但胜在敏捷灵巧。
于是Assasin瞅准机会,以一条手臂为代价寻了一个破绽,丝毫不拖泥带水的破窗而逃了。
Barserker还想追,柚子出声制止了他,“别追了,杀他一个也没用,Assasin有着多个个体。”
雁夜没有异议。实际上正是因为Assasin的偷袭,更加证明了少女所掌握情报的真实性,因此他对于这个决定表示信服。
但下一秒少女的声音就变得尖利慌乱起来:“雁夜,让Barserker去追!Assasin带走了我的笔记!”她急得甚至不等雁夜发号施令,就直接看向Barserker:“兰斯洛特,快去,优先追回笔记!”
这一幕看得雁夜目瞪口呆,难以置信Barserker竟然真的按照少女的指示行动了。Barserker明明是自己的从者,那个连平时都无法沟通的狂暴英灵,却对别人的命令产生了反应。
兰斯洛特……这就是Barserker的真名吗?
雁夜说不出现在心里是什么感受。
另一边柚子坐立难安,她大意了,以为不是Master就不会有被监视的风险。她不知道Assasin听到了多少,所以现在正在拼命回忆着刚才的对话,看看到底是因为什么才让Assasin贸然动手。
她的想法和雁夜一致,Assasin绝对不是Barserker的对手,而他的御主言峰绮礼也不会再初期就下这样的命令,去袭击一个外人。
等等,言峰绮礼!她好像一下子抓住了重点,难道说是因为提到了言峰绮礼?
因为苦恼而眉头紧锁,柚子没有听见雁夜渐渐变得粗重的呻吟。
“雁夜,你能……雁夜?”一抬头没看到人影,她赶紧上前去瞧。
“呃呃、……唔啊——”雁夜果然又缩成了一团,随着Barserker开始行动,作为魔力供应源的他再次陷入无尽的折磨与痛苦中。
“雁夜,振作些。”这一次柚子没有犹豫,直接捉住了雁夜的手,像今天上午做的那样,全神贯注将自己的魔力注入,哪怕只能让刻印虫少吸收一点雁夜的生命力也好。
杯水车薪,但聊胜于无。
魔力对她而言其实是个非常抽象的东西,直到Archer与Barserker对战之前,她都还不能完全搞清楚魔力在身体中究竟是种什么感觉,更别提怎么去使用了。
柚子后来仔细想过,大约是高压环境下人的潜能更容易被激发的缘故,所以这具身体才会出现一系列的转变。上午的事已经让她有所领悟,现在再做起来,虽然还是有些生涩,但是已经跨过那道门槛了,以后只会越来越熟练、越来越顺畅。
“唔……”雁夜仍在呻吟,但是却有了不同的感觉。
就像久旱的沙漠迎来了珍贵的蒙蒙春雨,尤其是被少女握住的左手,在神经接近坏死的左半边身体几乎已经失去触觉的情况下,雁夜却能感觉到她每根手指的形状,而从她身上流淌过来的魔力既温柔又纯净,久而久之,就连躁动的刻印虫似乎都被滋润得安静下来。
纾解了几分痛苦的雁夜睁开眼睛,看见柚子跪坐在身边,将自己布满瘢痕的手臂用双手轻拢着抵在额前。
——我说你能活你就能活。
少女的话犹在耳边回响,被虔诚的影子笼罩着,雁夜反握紧她的手,自以为抓住了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