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空印象是一家有名的特色饭店，它深藏于一个老旧小区内部。别看位置不好，每到饭口人都是满的。
屋子里坐不下，服务员安排我和枫蓬兰上了居民楼，在一个已被改造成包间的住房里坐下。
并不是所有富人都喜欢在富丽堂皇的宫殿亦或是名不副实的宾馆里挥舞着刀叉用餐，否则就不会有那么多地址偏僻的私家小厨和会所。碧空印象的菜合中国人口味又不落俗套，简直就是为我这类吃不惯西餐的人量身定制的。
“分子富贵虾和金枪鱼……”
碧空印象不愧是号称有着米其林水准的餐厅，抛开分子料理不提，连炖金枪鱼都选用了上好的头肉，这在其他饭店可不多见。
“先生，分子富贵虾里有金枪鱼。”
服务员指着菜单提醒道。
“哪？”
照片上分明是两只漂漂亮亮的大虾，上面裹着棕色的泡沫状调料，哪来的金枪鱼？无中生有的事啊。
“这个泡沫是用金枪鱼肉用液氮冷冻后做成的。”
……果然，应季菜单上的新菜不能随便点，不然容易闹笑话，还是要经典菜吧。
“好吧，那就蒸鲈鱼，熏鲑鱼甜菜根沙拉，饮料的话要红茶，麻烦泡得浓一点，加冰块和柠檬。”
待服务员写好，我把菜单递到坐在我对面的枫蓬兰手里。
“你还真不客气。”
她扫一眼菜单，发现我点了三百多的东西，不禁苦笑起来。明明你昨天还打算白送我五万呢。
“人情加票，值这个价。”
“好吧，唔……”
枫蓬兰的视线落入那足有字典那么厚的菜单之中，翻过一页又一页，她的眉梢挑的越来越高，笑容也凝固了下来。
能把方便面泡好的时间过去了。
“你有什么推荐吗？”
长呼一口气，枫蓬兰放下了菜单，那双碧蓝色的眸子望过来，似乎是在请求我给她拿主意。
选择恐惧症啊……
“有忌口吗？”
“我不吃动物内脏。”
“那么，招牌牛肉和罗勒沙拉，饮料的话，石榴汁吧。”
“啊，可以。”
听到我给出的建议，枫蓬兰面容稍稍舒缓下来。
“好的，请问谁买单？”
在小本上写好菜品，服务员俯身询问道。
碧空印象的规矩，点好餐之后就要买单。大概是因为有些人来这边吃饭动不动就搞出上万的天价单子，老板怕赖账，所以才想出这么个主意。
“哦，我来。”
枫蓬兰招招手，服务员愣了一下，但还是乖乖站到了对面去，感情她一直站在我旁边是等着我掏钱包呢。
枫蓬兰从手包里抽出一张白色的信用卡，两指夹着递出去挥动两下，估计是在叫不懂事的服务员把POS机拿来。
交行白麒麟？这应该是她爸手里那张主卡的附属卡吧。这可是张好卡，年费少，只是Priority Pass的使用上限制多一点，要是不经常坐飞机的话绝对是信用卡上佳的选择。
“你是不是经常带女孩来啊？”
付过款，包间里就只剩下我们俩人了。枫蓬兰抬着杯子给自己灌了一大口冰水后笑眯眯地询问道。
我能对这里如此熟悉，多亏了父亲，他以前有时间就会带我和母亲还有远晴来这，其实不只是我家，很多公务员和老板也喜欢来这里吃饭，以至于有人说这里是御用餐馆。
问这种问题，她是在考验我。
“明明是女孩经常带我来这。”
“啧啧啧，说的跟真的一样。”
“当然是真的，一般女孩，我都不和她一起吃饭。”
不能直接夸女孩，这会暴露自己迫切追求她这一目的。就像是潜伏在草丛中的豹子让羚羊看到了自己獠牙折射的凶光，结果自然是捕猎失败。
“你有女朋友吗？”
喂喂，不带这么直接的。
“高中不想谈恋爱。”
“嗯？我可感觉你很老练的样子。”
“这家经典菜单我都快吃遍了，当然熟练。”
发现我曲解了她的意思，枫蓬兰笑笑，但这笑容很快就变成了苦涩，她抿着嘴唇，脑袋很低，漂亮的金发散落在桌上。
“其实，我最近心情不太好，昨天早上也是，气还没消，结果全撒在你身上了。不过，和你在一起时感觉好多了，谢谢你。”
“不用谢，其实我最近心情也不太好，出来逛逛也就舒坦了。”
“发生了什么事吗？”
“你也知道我家的情况，有很多麻烦事要处理……”
“哦……”
大概是发现自己不便多问，枫蓬兰陷入了沉默之中。
♢
“哦哦，这个，这个牛肉好棒！肉汁这么多。”
往嘴里送了一块七分熟，里面还透着红色的牛肉，枫蓬兰的眼睛里仿佛闪烁着小星星，她一脸幸福地咀嚼着，咽下后发出了如此感慨。
“这家用于烤制的牛肉，都经过了21天的干式熟成处理，虽然硬度和普通牛肉没有明显区别，但肉汁和鲜度上都更胜一筹。”
“哦，哦。”
枫蓬兰似懂非懂地点了点脑袋。
“对了，待会去听音乐会啊？市剧院今天有场音乐会，演奏的都是音乐爱好者，虽然和科班出身的演奏家相比差了点，但还是不错的。”
其实，市剧院几乎每周都有演出，除了话剧歌剧京剧，还有舞蹈合唱之类，可惜现在很少有人去欣赏，普通人还是更喜欢去看电影。
“谢谢……但，我，有些累了……”
枫蓬兰愣了片刻，接着磕磕巴巴地把这句话给说了出来。她很犹豫，似乎有什么心事，在我这边看来，像是在逃避什么。
“你在想那个男人的事吗？”
枫蓬兰点点头。
“对不起啊，我没想到他会找过来，搅了你的兴致，对不起……”
“也许是他太爱你了。”
“……对，他是太爱我了，我对不起他……”
枫蓬兰的声音细若蚊呐，我很勉强地听清了她说的几个字。
而这爱你承受不住，对吧？
死缠烂打的男人，他们的真心不容置疑，但他们永远不懂，真心连填饱肚子都做不到。女孩选择的男人，必定是在可选范围内最优秀的，而不是付出真心最多的。还是那句话，真心能当面包吗？
说句不好听的话，男人要是长成卡西莫多那模样，有再多的真心也没用。
“没关系，想说什么都可以。”
我不想看到枫蓬兰再为那个男人莽撞的行为而露出任何伤心和痛苦的表情，至少现在，我就是枫蓬兰的朋友，而且不夹杂任何利益纠葛。
“……我和他，是初中开始交往的，他比我大两年。”
犹豫了不知多久，她终于开口了。
“那时候，爸爸很忙，基本上不管我，我也比较叛逆，所以……”
嚯，看来大家都是初中的时候开始犯错啊。
“其实，他挺一般的，只有学习拔尖。不过，我初中时就是喜欢学习好的男生，也不知道为什么……”
大小姐，这是你成熟的标志，很多女生在初中都是喜欢会打架跑得比谁都要快的，学习好那是高中女生才会注意的闪光点。
枫蓬兰抬起头，眼睛瞄向我的脸，确认我没有感到不耐烦才接着说：“之后就，很正常的告白，相处，我的初吻也献给他了……”
如果是那些打着青春口号的电影，接下来就该是三角恋、堕胎、女一女二大打出手之类的狗血剧情了吧？
“可是后来，我就，不知道怎么，不太喜欢他了。他对未来几乎没有规划，只知道学习，很少和我在一起，在一起时聊的也是学习、中考。他从来没主动约我出去过……”
“可能对于他而言考个好高中很重要吧。”
只聊学习？拜托，男朋友的职责可不是陪女孩聊那些和陌生人都可以聊的话题。枫蓬兰本来就是那种开放外向的女孩，要和她交往首先要够有情调，自己木讷无趣，分手了也是活该。
“后来，不知为什么就吵了一架，然后就和他分手了。这对他打击挺大的，本来，以他的成绩，考进碧空学院或是其他重点中学是没问题的，结果中考失利，只上了一个普通高中……”
“这不是你的错。”
“你不用安慰我，无论你怎么看，我都感觉自己对不住他，但是也不知道该怎么补偿他。我害怕见到他……”
没有泪水，没有哭腔，枫蓬兰很平淡地讲述，我也像一个朋友那样听着，以至于有种自己真的是她蓝颜知己的错觉。
所以，女人是善良的动物。
当她不喜欢你时，她会找来无数不伤你面子的借口。当她和你分开时，无论是谁的错，她都会在心底怀有愧疚之情。然而某些男人，在一起时不知道对她好，分手了还死皮赖脸纠缠，这种人活该单身一辈子。
“谢谢你啊，听我说这么无聊的事。”
“听完以后，我愈发觉得以后要对你好点了。”
“怎么？看上我了？”
枫蓬兰终于绽放出了笑颜，她眯着眼睛，一脸得意。
“不不，你可是我兄弟啊。”
那种男人应该单身一辈子，那我呢？我是拉斯蒂涅，不可能成为你的朋友、你的兄弟。我是受到伏脱冷蛊惑，靠近你，从你父亲手里拿钱的无耻小人。
虽然那本来就是郎家的钱。
我用筷子拨开蒸鱼上的香料，将白壁般晶莹剔透的鱼肉送入嘴中，还是以前的味道。只是不知为何，物是人非的感觉涌上心头。曾经，我对面坐着的是父母，身边坐着我的妹妹。现在，对面只有一位，我不知道该如何相处的女孩。
那个显失公平的合同，至少能让我从枫志华手中拿回五十万。可这样做，枫蓬兰会怎么看我？即便晓之以理，怕也难免让她觉得我是为了钱接近她的。
呵——
纠结这些是没有意义的。
拉斯蒂涅会纠结这些吗？
美好的灵魂是不能在这世上长存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