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远晴躺在床上，把身体埋进被褥塑造的柔软大海中。她高举着右手，出神地望着手上在月光照耀下不停闪烁的水滴，直到上眼皮不争气地塌下来，她才放下手臂。
空虚和寂寞的空气蔓延在房间中，还夹杂着点**。未经人事的郎远晴今天第一次知道自己的味道，甜，还带着点腥气。
抱着枕头睡了一会，郎远晴再次醒来，发现自己抱着的并不是梦中那个人，她感觉很失落。蹬一蹬被子，脚上传来潮湿的感觉。她伸手把已经湿透的内裤从腿上褪下，随手扔到地上。
她想，要不了多久事情就可以解决。
但她不知道，这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
♢
朱至善坐在一家名叫秋水的日式饭店里。
秋水刚开业不久，普通人很难抢到座位，即便是常务副市长也不能滥用职权占座。何况来这里吃饭，显然是违背中央八项规定精神。不过既是那个人请客，也就没那么多注意，只需带够自己那份饭钱就好了。
秋水是家很大的饭店，不像仅有二十多平米的居酒屋那样连转身都困难，装潢也是极尽奢侈之能事，地面铺的是大理石，桌椅用了红酸枝，连餐具都镶了真金白银。这间叫卷云的包间竟然在天花板上用投影投射出了立体的云彩，正随着不知何处袭来的风飘动，仿佛伸手就能抓住般。
夜色已深，市中心的喧哗却不减半分，他将视线投向窗外，只见各色霓虹一直闪烁到视线尽头，连天空都被染成五颜六色。
不久，一辆酒红色的轿车停在了秋水的大门前，朱至善俯瞰下去，发现是辆宾利飞驰，车牌号B7888。
车门打开，走下一位穿西装的男子，他没有把钥匙递给保安，而是揣回口袋，绕到另一头拉开车门，又一位穿西装的男人下车，径直走进饭店。
很快，包房的门被拉开，身着和服的女性服务员带着那个男人走入包房。
“晚上好。”
在灯光下，男人的黑色西服上的金色纽扣闪闪发光，朱至善知道那是货真价实的黄金。男人向他问好，朱至善什么都没说，只是微微点头。
“朱副市长平时都忙到这么晚？”
“刚成立的打黑办，我负责城乡结合地区，总得加班。”
朱至善笑笑，其实他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这个男人，对方也是一样，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
“那，咱们先吃饭吧。”
男人拿起桌上的菜单，翻过两页后抬起头望向朱至善。
“朱副市长吃不惯生冷的东西吧？”
“确实吃不惯。”
作为传统的中国人，朱至善从来不吃刺身一类的东西，那些冰凉的肉类一旦进了他的肚子势必兴风作浪好几个小时。虽说来这不尝尝新鲜的金枪鱼和海胆刺身实在是罪过，但朱至善可不想跑一晚上的厕所。
“这么冷的天吃点热乎的东西吧，寿喜烧风味火锅，套餐再加一份虾滑，酒的话不要菜单上的，你家还有秋津纯米大吟酿吗？”
“有的，先生。”
服务员微微点头。
“好，就要那个。”
行云流水的点菜，还能要到菜单上不存在的酒，朱至善甚至产生了面前这男人是这家饭店老板的错觉。
“我可不喝酒啊，明天早上还有会呢。”
“没关系没关系，清酒吗，对于咱们这些喝白酒的人就等于脉动。”
说罢，男人笑起来，他那张因为日夜操劳而明显比实际年龄老上许多的脸露出许多皱纹。朱至善并不觉得这有多可笑，但他还是礼貌地跟着笑笑。
待到服务员走后，房间里的空气霎时被尴尬所笼罩，按理来说，一个是副市长，一个是市里有名的企业家，要谈的应该很多，但不知为何，两位什么都不想说。朱至善习惯性地伸手去碰杯子，发现里面是冰水，只好又把手收回。
男人抖开桌上卷成卷的湿毛巾，仔细把手擦干净，然后是脸，最后长叹一声，宣告谈话开始。
“朱副市长，你现在主抓经济，市里的政策，还希望你透露一下。”
“市里的政策没有变，依旧是提振传统产业，大力发展战略性新兴产业。你的光伏虽说算不上新兴产业，但我们心里有数。”
据朱至善所知，在供给侧改革大潮下的今天，提振传统产业根本走不通，只有调结构才是持续发展的必由之路，这也就意味着那些落后的过剩的产能，要么转移到内地去，要么就让大企业兼并掉。而战略性的新兴产业，则必须加大扶植力度。
而面前这个男人正在做这件事。
其实收购精仪公司不仅是他本人的意思，更是市里和省里改革派的期望。虽然这是一个资源大省，但刨坑挖食挣钱的日子已经过不下去了，如果没有高新产业进入，以后会越落越远。这次收购精仪，无疑是给改革派打了一剂强心针。
“也就是说，市里肯定会保证光华公司的收购可以顺利进行。”
朱至善紧接着把自己说的话彻底解释了一遍。
“那我就放心了，今天请你来就是想吃这颗定心丸。”
男人长舒一口气。
“听我把话说完，虽然市里原则上不给你添麻烦，但保不齐哪个看你不顺眼的想搞你。如果他们能证明你公司涉嫌违法犯罪，法院绝不会因为你是这块的龙头就徇私枉法。”
但朱至善也知道，扶植高新产业、修改各方面政策，势必会招惹到既得利益者们。在碧空市为官二十年，朱至善知道这里的水有多深，尤其是管了税收以后，他更是知道了无数催毁三观的情况，也深感心有余而力不足。
大概是因为自己的无能为力，他才不断与张晓洁的人马接触，这至少能让他惴惴不安的心稍微平静一些。
“这正是我想跟你说的，朱副市长，不管怎么样，求你和法院检察院打打招呼，就算真有哪个卑鄙小人拿了所谓的证据举报控告我，也麻烦过了今年再说！”
男人终于忍不住了，他站起来，弯下身子凑到朱至善的耳边请求道。
“我们不能干预司法。”
朱至善并没有熟人在司法机关工作，所以即便是他有那个心，也没那个能耐。其实这个男人应该去求省委书记张晓洁，如果是张书记，应该还能帮一把。
“朱副市长，光华现在是在举债收购包括精仪在内的多家公司，一旦成功光华将进入欧洲市场，承包地中海沿岸多国的太阳能项目，同时可以拥有国内领先的技术研发实力和软件开发能力。集成电路、先进电池、精密零件，这都是我们省内迫切需要引进的，有了精仪公司，我就可以建这些厂子了。这么大的企业绝不能因为少数小人而垮掉，不管多大的案子，法院都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冻结公司的资产。”
朱至善当然知道光华公司在干什么，光华这次胃口很大，不仅兼并了一条反倾销税影响而难以为继的生产线，还收购了两家软件开发公司和精仪公司。明眼人立马能看出来，光华不但要打通生产和业务之间最后的屏障，还要进军其他行业。
要说男人真是高瞻远瞩，现在的光伏市场已经开始打价格战了，一个行业一旦开始靠压价来竞争，那就说明它已经趋于饱和，光华公司如果想继续繁荣昌盛下去，必须勇敢走向新行业，为未来五十年做打算。
“所以，我已经尽我所能让某些人不会威胁到你。”
“谁？”
“郎家。”
听到这两个字，男人把身体收了回去，重新坐进椅子里。虽然脸上一片冷漠，但朱至善知道他的心情肯定是很复杂的。
“郎家，你是说那些看起来很不公平的合同吗？没关系，我只需要和郎家人解释一下……”
“郎家家主是郎远晴。”
“他女儿？”
“我也是前一阵子才知道现在郎家是那个小姑娘在当家。”
“她女儿也没关系，郎远晴小的时候我还抱过呢。”
男人露出了代表自信的笑容。
“是啊，可郎远晴不听你解释呢？那份不公平合同显然是有威慑力的，上了法院至少让你退回一半的钱，你现在流动资金紧缺，银行也不会再贷给你钱，如果我今天不去一趟郎家，他们说不定就真的去找薛律师了。郎家御用律师的厉害，你也见识过，虽然不能让光华倒闭，但让你难受一阵还是能做到的。”
“你放心，郎家很快就不会缺钱了。”
男人意味深长地叹了一句，抬手拿起杯子，咕咚咕咚把里面的冰水一饮而尽。
“对了，你的那些股东们现在都是什么态度？他们到底愿不愿意帮你？”
“股东们基本都同意扩股增资。毕竟为了收购我冒了很大的风险，他们不帮一把说不过去。上衫集团那边正在谈，他们提出的要求是使用旭硝子的玻璃。这倒不难，但我还是想用咱们中国自己生产的玻璃。”
一说到这事，男人当真是侃侃而谈，朱至善听得直发愣，真所谓是隔行如隔山，没想到和自己最亲热的商人朋友们想的东西和自己差的如此之远。
“明天，中央派来的新市长就到了，他安顿好以后很可能去你们公司考察，做好准备。”
“哦对，我也听说这事了，我还以为人事调动结束了呢，中央派人，说明对咱们市很重视啊。”
“看好碧空市，这是中央的意思。何况他还是姚书记在北大的老同学，肯定能合作默契。”
谈话间，身着羽织的服务生捧着那瓶大吟酿走来，启开后为两人各斟了一小杯。
“那么，祝你的生意蒸蒸日上。”
“祝朱副市长官运亨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