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小宇小晴，饭做好了，快进来。”
过了半个多小时，厨房的拉门打开，浓浓的香气顿时遍布整个房间，光是闻到我的口水就出来了。岳母脱下围裙，热情地招呼我们进厨房吃饭。而厨师跟岳父耳语了几句，然后离开了这里。
“好，这次就咱们两家，没有外人。”
岳父笑着走进厨房。
听到了这边的声音，已经恢复了移动能力的星璇穿着一件长长的橘色裸肩衬衫走出来。
不管怎么样，先吃饭，回家再去想追回那1.4亿和从枫志华手里掏钱的办法。没有薛岳，光凭我和远晴是解决不了这事的。
叮咚——
门铃声打断我的思考，未待我做出反应，星璇伸了个懒腰，拉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是一个中年男人，他倒是挺瘦的，穿着一身中华立领显得很精神，估计和我的岳父差不多年岁，但保养得明显不如，眼角已经攀满皱纹，头上有好几缕银丝。
这谁啊？
“晚上好，老郑，我来你这蹭饭了。”
没有得到许可，男人大摇大摆走了进来，对岳父露出一副笑脸。
岳父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人，愣了半天才开口。
“王，王副市长？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啊？”
王副市长？主管税收的副市长王荣？他来干什么？
岳父虽然很惊讶，但很快就换上了一副热情的脸，邀请王荣来吃饭。
“这位想必就是郎远宇郎先生吧？”
王荣却把岳父晾在一边，他换了鞋，走到我跟前。他虽然比我矮一些，但气势一点也不输。
“我是。”
他怎么认识我的？
“哈，我今天来就是想找你啊。”
啥？找我？我和你有交情吗？
“王副市长找我，有何贵干？”
“不急，边吃边聊。”
王荣一点也没把自己当外人，他大摇大摆走进厨房，习惯性地走向正对门的那个座位，不过他没落屁股，大概是发现了身为客人这么坐实在不妥，所以就请岳父去坐。等到岳父坐定，我们几个才跟着就坐。我不是个保守的人，但规矩还是要遵守的。
桌上摆的都是我和远晴爱吃的菜，清蒸鲈鱼、水煮肉片、小鸡炖蘑菇……不过此刻我却丝毫提不起食欲。朱至善官不管做得多大，对我来说都是朋友，王荣可不一样，他现在让我无比真切地感受到官大一级压死人。
星璇回房间里翻弄片刻，还是穿着之前那件橘色衬衫落座，她似乎并不感觉在外人面前暴露自己白花花的长腿有什么问题。
“王副市长开车来的？”
落座后，岳父首先开口，他还真是把王荣当成了尊贵的客人。
“没有。”
“那喝一点吧？”
岳父从酒柜中取出一个土黄色的瓶子放到桌上，又拿了三只小杯。
从我坐的这个角度看不清正面，所以猜不出是什么，不过能看到瓶子上有红色丝带，可能是茅台。
“郑老板，你这是让我腐败啊。”
王荣捧起瓶子，我趁机瞄了一眼，果然，上面写着贵州茅台酒，上年还有30字样，三十年茅台，这可是要买到两万往上啊，岳父真是舍得。
“唉呀，自己家里，爱喝什么喝什么。”
说着，岳父把两只杯子分别递到王荣和我手里。这杯子也不一般，水晶制，杯口用纯金嵌了边，拿来装这种好酒再合适不过了。
我是很少喝白酒的，度数太高，即便是经常小酌的我也力不从心，但这次可没办法推辞，不喝就是不给王副市长面子，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那说好，就一杯，明天早上我得早起。”
“市里有什么事吗？”
“中央空降的那个宋市长明天早上要去光华公司调研，我们都得陪着。”
去光华调研？刚上任的新市长不是应该先在四套班子那边混个脸熟吗？先去考察企业，他就不怕自己变成光杆司令？
俗话说强龙难压地头蛇，外来官很难管住在当地盘踞了多年的官僚集团，这宋子明先生路子也是够野的。但既然是中央派下来的，能力肯定没问题，如果这位新来的宋市长打算干出一番业绩，那就等着看这新官上任的三把火怎么烧，烧了谁吧。
王荣打开瓶子，给我和岳父各倒了满满一杯，却只给自己倒了小半杯，他抬起杯子，转过身面向我。
“我突然想起了一句话。”
王荣的双眸像是看猎物般死死盯着我，我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的那股寒气，连这酒都要被浸凉了，他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看了令人胆战心惊。相比之下，朱至善简直就是慈祥的佛祖。
“金杯共汝饮，白刃不相饶。”
王荣意味深长道。
……
我能感觉到冷汗在后背上流！
这是明太祖朱元璋对户部尚书茹太素说的话，在此之前，朱元璋已经杀了宰相胡惟庸和将军蓝田，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为什么？我招你惹你了？
“我知道你家和光华公司的事。”
王荣淡淡说道，他并不点破。
“合同有失公平也就罢了，从头到尾都是假的，这可说不过去。”
他接着开口。
“你应该拿回属于自己的钱，枫志华也应该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我知道他什么意思了……
他是要，让枫志华付出代价，也就是让我起诉枫志华，而且，我必须这么做……
身为主管税务的副市长，王荣当然知道父亲偷税的事，他之前一直没有动手，想必也是遵从了新官不算旧官帐这个规矩。可现在，他不打算手下留情了，如果我不照他说的做，他就会把偷税的事捅出去。
“如果起诉的话，法院会冻结光华的资产吗？”
远晴开口问道，她肯定听出了王荣的话茬，但仍面无表情。
“不愧是郎家的孩子。”
王荣嘟囔了一句，接着回答——
“不排除这种可能。”
见鬼，这人说话真是滴水不漏。
但是，如果没有百分百的把握，王荣会亲自来逼我起诉吗？也许市里有一些权高位重的人站在他身后，伺机搞垮光华？朱至善之前和我说过，枫志华的收购进入了关键阶段，资金绝不能出问题，一旦冻结光华资产，这对它无疑是致命的。
王荣和到底有多恨光华……或是，枫志华？
说实话，官员能像他这样如此直接表达出自己的想法，实属不易。朱至善和我家多年交情，说话尚且遮遮掩掩。有那么一瞬我竟然感觉面前这个男人其实是位雷厉风行的好干部。
然而他说的话可一点都不符合好官形象。真正的好官，上报国家下利百姓，而枫志华，可就是百姓的一员。
通常情况下，市里如果存在政治斗争，那也仅是市长和市委书记之间的不对付。其他官员顶多是在市长和书记两个小集团之间站个队而已。不管互相多么厌恶，一般也不会明着表现出来。
然而现在，王荣正在策划的事情对朱至善很不利。之前朱至善亲自来找我，说明他打定主意要保光华，而朱至善身后是市委书记，他最近又和张晓洁集团走的很近。由此可见，王荣搞垮光华不是市里的意思，是他和他背后利益集团的意思。
这得是所强大的力量，敢于同市委书记对抗？
“放心，王副市长，我们会考虑的。”
远晴轻哼道。
♢
我感觉自己脑子要炸了。
说实话，我不像大多数中国人有清官情结。那些领导干部，贪污也好，滥用职权也罢，只要干出业绩，我都可以接受。但即便是这样，此时此刻，我也无法理解王荣的做法。
送走王荣，我整个人都要虚脱了，后背湿了一片，手连筷子都拿不住，估计当年陪朱元璋喝酒的茹太素和我应该是同一种感想。
趁人之危，落井下石的事，我不想干，我虽说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还没坏到那个程度。所以，起诉光华，只能是穷尽所有手段之后才能做的事。
可是，如果不做，我家就要砸锅卖铁去还父亲欠下的八百万税款，这事由不得我。
“叔叔，我想问一下，王荣和枫志华有什么怨恨吗？”
远晴喝下一口鸡汤问道。
“王荣和枫志华？”
岳父捏着下巴沉思片刻。
“他俩是同一年出生的，而且都在武汉大学读研究生。”
啥？武汉大学？珞珈山上的好基友反目成仇了？
“除此之外呢？”
“除此之外就没了，这俩人没啥关系啊，我从来没在一张餐桌上见过他俩。”
岳父对市里领导干部的熟悉程度毋庸置疑，他们老家在哪，爱吃什么菜，爱喝什么酒，有什么爱好，老婆喜欢什么，甚至有什么慢性病都一清二楚。做买卖肯定要和官员打交道，投其所好合情合理。之前网上还有人建议来华外企多多招聘前政府官员担任公关部门主管来着，外行人看着感觉像笑话，其实那些企业早就这么干了。
“这就怪了，这俩人根本没梁子可结啊。”
“是啊，王荣怎么会突然对光华下手呢？”
不，不对，世上从来就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王荣想要搞垮光华肯定是有所企图，而一个人，心有余而力不足，他背后肯定站着一群利益相关的家伙。
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一种预感，他们只要动手，光华必死无疑，连朱至善都保不住。
“叔叔，我恐怕得问您借点钱了，八百万，用在知文镇的采矿权做抵押，可以吗？”
远晴放下筷子，望向岳父。
“可以，那我们就口头的，不写条子了。”
岳父点点头，凭着这些年的交情，他很爽快地答应了给钱的请求。
我是不想麻烦别人的，但既然远晴开口了，我也不方便再说什么了。
“那个，我不太明白，但是……”
星璇说着从口袋里取出了一支开着的录音笔。
“这个，肯定有用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