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一直向西开，穿过繁华的CBD区，再开一会就到达了碧水河。站在碧水河畔边上，能真切地感受到东西两城的差距，东侧是高楼林立，而西城的天际线最高也不超过三十米，能看到大片没有开发的野地。
沿着河流开，很快就看到了工地，没有停车场，所有车子都是直接往沙地上一扔。
碧水河上原本有两座桥，是上个世纪建造的，限重22吨，连满载土方车都过不去。这次新建的大桥在碧水河流经城区段的中间，双向六车道，限重48吨，足够沟通两地以及满足水坝建设了。
看过工程介绍板，我和远晴下了车，向施工现场走去。
“哟，二位来的挺早嘛。”
刚一进工地，耳边响起了熟悉的声音，带着安全帽的远静正站在面前。她旁边的桌上摞了十几个安全帽，看来进入施工现场必须佩戴。
“听你这意思，好想知道我俩要来？”
“当然了，昨天是朱至善给你打的电话吧？这可是我爸让他打的。”
“那……”
一个字刚说出口，远晴掐了一下我的后背，示意我闭嘴。
“说说为什么吧。”
远晴进了一步，仰起脑袋望向自己姐姐的眼睛。
“哈，当然是想让大家都知道，水电站真正的主人是谁。”
“我好像还没答应拿采矿权换股份。”
“你会答应的，这是赚钱的买卖。”
说完，远静露出一抹难以捉摸的笑容，举起右手轻吻一下，向我送来一个飞吻，转身蹦蹦跳跳向工地里走去。
她绝对是笑里藏刀，我有感觉。
“你还要换吗？”
我扭头望向远晴，她盯着远静远去的背影，右手握紧了拳头。
“当然换，为什么不换，送上门的肉没有不吃的道理。”
说完，远晴拔腿就要往里走，我拿了两顶安全帽，给远晴扣上，再给自己戴上。
现在这里还没什么人，来得太早了，我陪远晴转了半晌，终于遇到了熟人——朱至善。他和身边另一位领导模样的人在和几名捧着摄影机拿着话筒的人交谈，看摄影机上贴的台标应该是碧空市电视台。
这群家伙会来，那就说明宋子明肯定会来。两位领带应该是在告诉记者们什么时候问问题，要问什么问题，什么时候该拍照，什么时候该把镜头转了。
凡领导视察，都有办公室事先通知，下级各部门仔细安排，一定是轰轰烈烈搞形式，扎扎实实走过场。毕竟，谁也不想把乌纱帽丢了。
我就站在电视台转播车旁边等着，直到朱至善给他们交代完了，才走上去问好。
“哦？郎远宇！”
结果却是朱至善先开口，这就让人倍感尴尬了，我三步并两步跑过去，赔上笑脸。
“看来市里挺重视这个工程啊，记者都来了。”
“嗨呀，别提了，我都成了这工程的总指挥了，坑死我了。”
朱至善摆摆手，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其实心里应该还是很高兴的吧？如果事情办的好，升迁到省委办公厅，那事业可就飞黄腾达了。
“哦对了，介绍一下，这位是西城区区委组织部部长，周乐荣。这位是今天来的企业家代表之一，郎远宇。”
周乐荣看起来好像比朱至善还要大上几岁，他笑着与我握手，那只手已经布满皱纹。唉，这就是差距啊。
说起来，我一个学生，怎么就成企业家代表了？还是另请高明吧，我也不是谦虚。
“郎远宇？咱们市雄鹰矿厂的老板是不是叫郎锐来着？”
握过手，周乐荣若有所思地问道。
“啊，那是他爹。”
“哎哟，不好意思啊，郎公子，瞧我这嘴。”
大概是突然想起来我父亲刚刚过世不久，提他不太合适，周乐荣连忙道歉。
“啊，没事，我爸的生意也多亏了各位领导照顾。”
鬼知道这周乐荣帮没帮过我家的生意，没办法，客套话。
“诶，对了，我听那个，郎哲，说他要把水电站股份让给你？”
朱至善把我拽到一边，压低声音小声问道。
“是有这事，换我家的采矿权。”
“但是，咱们省马上就要成为电力改革试点了啊，你伯父这么干是不是太亏了？”
从朱至善这话能得出三点结论——郎哲和朱至善是认识的、朱至善知道郎哲要拿股份换采矿权、朱至善同样不能理解此事。
“电力改革？怎么改？”
“就是水电风电太阳能都执行目录电价，然后火电是放到市场自由竞价。”
“那电价要降啊。”
听广播说最近动力煤的价格又涨上来了，国家又指望压榨火电企业的油水推动实体经济和清洁能源发展，日子也是难过啊。
“哎呀，工厂才考虑这些呢，跟你我没啥关系。”
“那为什么选咱们省啊？”
“咱们不是火电大省嘛，抱着水能风能不用，估计中央看不下去了呗。”
水电执行目录电价，那也就是说，这台印钞机的开动受市场影响还是很小的。郎哲丢掉这么大的馅饼，当真不是包藏祸心吗？
嗯？
和朱至善谈话的功夫，我的余光看到一个穿着警服的男人走入工地，看起来好像很眼熟……
这他娘的不是尚勋恒他爹吗？
“老尚，你都安排好了吗？”
“没问题。”
这位所长正在和周乐荣交谈，两人看起来很熟络，估计周乐荣和朱至善之间产生的落差，能在他身上找回自信。
“我告诉你啊，待会宋副书记到，要是那些被征地的农民来闹事了，你就别想当局长了。”
“哎呀，你放心吧老周，不会出岔子的。”
吼吼吼，看来尚所长还指望着退休前当个区公安局的局长？副处配分局局长，高职低配，还真正好。
之前他儿子那么为难我，我可不能让他这么轻松就升官。
如此想着，我和朱副市长道了别，便抱着双臂向那两人走去。
“哟，这位不是尚所长吗？”
离了老远，我就大声喊了出来。那两位一起回头，看到我的脸，尚所长瞪大了眼睛，露出了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哦？看来两位认识？”
周乐荣向我招招手，欢迎我过去，他没发现尚所长脸色都变青了。
“认识，之前尚大所长还差点把我抓局子里去了。”
“啊？有这事？”
“没关系，误会而已，你说是吧？尚所长？”
“啊，是，是误会。”
尚所长被这话给问住了，愣了好一会，发现周乐荣在看他，这才如梦初醒般应和道。
“周部长，听说尚所长要升分局局长了？”
“啊，是这样，西城区上任局长已经退居二线了，位置也不能一直空着，就想着让经验丰富的老同志上去。”
周乐荣马上笑着讲解道，看在朱至善的面子上，他得好好跟我说话。
“这选人任职啊，必须要重视，不仅要经验丰富，更要为人正直，当初曹飚就是这么跟我父亲说的。”
我故意在曹飚这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他可是省委组织部部长，连朱至善都得敬他三分，更别提这两位了。
“曹飚？是省委组织部曹部长吧？”
“是，和我家交情不错，哪天他回碧空市我请各位一起聚聚，尚所长也来吧？”
我又把话扔给了一言不发的尚所长。尚所长不抬头看我，抬手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水。
“老尚，愣着干嘛？”
“啊，那个，谢谢郎先生。”
尚所长有气无力地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