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tten by Emery
第五章 莫里教主
伸手拨开垂到额头的细碎榆树枝叶，
一缕略微刺眼的日光打在奎因的脸上，
他微微眯起双眼，看被树叶轮廓包围的天穹在光晕中显现：
清晨金红色的霞光一束束向天边发散，浅粉色的云卷慵懒地交织在其中，
浅蓝色的晴空被完美地调和在一个温暖的，柔软色调里。
温和的力量如同清泉沐洗全身，
他停下脚步，回头望向光影斑驳的林间小径，
一头着栗色矮脚马在灌木丛中显露：
马背上骑着个体型娇小的身影，
她一头明亮的金色短发，胸前佩着闪闪发光的崭新铠甲，
钢铁之下，女孩穿着一身没有任何花纹的，精致的浅色亚麻短装——向见习修女发放的统一服饰——象征青春与贞洁。
“喂！”
女孩说着，突然用力把手里的什么东西向奎因脸上砸去。
几缕阳光下，被照得发亮的稚嫩面孔上挂着一丝笑意，
奎因灵敏地接住——又是一出少女猎奇的恶作剧
对此，他已经有了相当程度的免疫。
手里躺着一串浆果——那是一小堆着青涩气息的淡绿果实。
无奈地看了女孩一眼，奎因张嘴咬下——一股强烈的酸涩味道在口中快速蔓延，
“嘶——”
这味道真的太过激烈。
他夸张地咧起嘴，冲着低声窃笑的女孩招招手，示意她继续赶路。
……
两天前——
奇迹般的，
奎因晋升为斯坦索牧师——
成为了化身阴影，引导迷途灵魂进入星空的神圣存在，
而且以一个入教刚满五年新教徒身份——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直到现在，教皇授予他牧师身份时的浑厚嗓音，祭祀们看他的怪异眼神，仍在奎因脑海中清晰地回放。
他不知道这代表什么，
但他有信心面对一切困难，艰辛甚至绝望，
年轻，让他充满了力量。
至此，他拥有了一件象征牧师地位的漆黑长袍，一本精致的烫金圣典，
还有，一处应由他前往辅佐的圣者教所——坐落在群山中的宏伟教堂。
山中教堂还缺少一个修女——一个主持教堂的精明管理者。
奇怪的，或者说是异常凑巧的，
教皇选择了一个女孩——
那是一个当年和他同时进入斯坦索教的女孩——
一个几年来在教会里一直和他相依为命的女孩——
还是他唯一一个朋友——希莉娅……
挑选透露着诡异的气息，
——要知道她只是个笨手笨脚的见习修女。
尽管如此，
奎因还是为有了一个相识的旅伴而高兴。
肩负着神圣使命的二人，只带了一些肉干，水，几本教会藏书，和一匹叫做“亚当”的栗色矮脚马，就匆匆出发了，
然而，翻遍包裹——奎因似乎没找到教会的证明信笺……
大概早就有描述他们特征的信笺——通过渡鸦，传进深山了。
他们从教会统治的中心城市——沿着斯塔大道一路向北——直指群山。
那是一片覆盖着深绿色密林的广袤区域，
名为诺斯山脉——由漆黑夜空中神祗聚集最多的“诺斯群星”得名。
教堂的人手需求似乎很急迫，所以留给他们赶路的时间只有两天，
道路略显漫长，
然而朝圣的路途比他们想象得轻松，确实如此——
在黑白相间的平整的斯塔大道上，
在浓密的橡树，榆树，白桦树林中，
在微风，斜光，树影下——
两人之间的漫谈和戏语成了一路上的主旋律。
他们一路上甚至没遇上哪个落魄的强盗骑士——那些残忍掠夺，并杀死被掠夺者的混乱存在。
这让用于购置胸甲和长剑的一小袋黄金白白浪费。
希莉娅身上崭新的胸甲和——
长剑？
当然，
装在奎因的包裹里，
一把崭新的钢制长剑，
纯粹是个用来吓唬人的道具——
毕竟区区牧师和修女可用不来这种凶狠的铁家伙。
两天后，他们要赶在正午时分与助教会面，然后帮忙管理这处神圣之地，
两人在期限前一天，灰蒙蒙的清晨时分动身——
穿越小径，劈开灌木，涉过溪流。
而此刻，第二天的温暖午后，他们到了——
……
呈现在奎因眼前的，是一个远远超出他想象的华丽教堂，
整个建筑由浅灰色的大理岩构造，另外装饰着白桦木和云母片。
狭长的中阁高高耸立，尖端指向云霄，建筑上端的通光孔里镶嵌着晶莹的云母；两侧拱顶均匀地向左右延伸，而后对称斜射进地面；
自正门顶端向外拓展的建筑横轴上，细致雕刻着星空诸神的面容，这根轴线在教堂外侧一路延展，然后在看不到的后门相交，围住了整个教堂建筑，外加一片菁芜地，一些覆盖着蕨类植物的岩石。
教堂的正门由白桦木建造，门上嵌合了漆成红色的金属框架用于稳定，门上细致用黑色碳线勾勒出了圣者莫里在世间上搜寻“七至圣”的情景，苍白的大门经过红色，黑色的衬托，呈现厚重坚硬的质地。
……
手按住教堂大门，奎因却突然产生了一种阴暗的感觉，
那是一种长期在黑暗中蛰伏的，湿漉漉的感觉，
视野兀自暗了几分，空气中飘散着一股邪恶的腐烂气味，
奎因微微用力，把大门推开一道窄窄的缝隙——一股更浓烈的腐败气息扑面而来。
视线颤抖地进入教堂，奎因愣住了——
目光所及——只有罪恶，无与伦比的罪恶：
白桦木长椅翻倒了，它被密密麻麻的蛀孔啃噬到失去大半结构，吐着细丝的肮脏霉点肆无忌惮地覆盖在表面。
肮脏肮脏肮脏！
圣坛被砸碎了，结实的木质结构上贯穿了一个大洞，边缘的木头烂成肮脏的灰泥，浅黑色的斑点凝固在圣坛外部。
亵渎亵渎亵渎！
腐尸，溃烂的尸体粘连着黑色的皮肤和组织，脓块粘连着，下面淌落一摊暗绿色的浓汁。尸体的面部消失了，骨头碎片和脑浆在头部的位置搅成一团，无数黑色的虫豸在尸体上爬动，翻滚……
恶臭恶臭恶臭！
奎因的胃拧成了一团，面前丑恶的景象几乎令他作呕，
恐惧恐惧恐惧！
他的手脚不停的抽搐——身体是如此渴望离开这里。
鼻尖嗅到更加浓郁的罪恶，视线如羊羹般漆黑，
他使劲转身，但身体的每一块肌肉都因恐惧而脱力。
转过去，快转过去！快跑！
他绝望地扭动紧绷得僵硬的脖子，
他看见一对苍白的獠牙。
……
猛然惊醒，奎恩看见一方用石炭涂黑的天花板，
他躺在一张床上，身上厚重的被褥散发陈旧的味道。
环顾四周，这是一个昏暗的房间——左边的窗子被不透光的羊毛窗帘死死盖住，沉重的木制家具都是深色的，而房间所有的墙壁都被涂成漆黑，
唯一的光源在床头——一个银质烛台在床头扩散一点微光，光芒微弱到根本不能照亮房间右边的阴影。
他在哪？
一个漆黑的身影无声地自房间的阴影中显现，
恐惧又开始在奎因心头蔓延，然而并不持久，
它却随着身影的接近而逐渐消失——那只是一个穿着祷服的教徒。
“欢迎来到斯塔山教堂，奎因牧师，我是这里的教主，莫里。”
自称莫里的身影在烛光下露出脸庞——一个温和的中年人，
这里就是教堂？
他在教堂里面？
“大人，我…”
莫里教主挥了一下手，打断了奎因的话，
“叫我莫里就行，不过这都无所谓，只要你听我说就够了。”
教主平和的看着奎因，
“首先，我很高兴，你们很准时，刚好在正午时分抵达教堂。”
“还记得你们的任务么，对，就是帮我整顿这个小地方。”
莫里教主根本没给奎因回答的机会。
“嗯，看来你还记得，很好。”
“那么我继续了。”
“你们很准时，对，我根本没意识到你们会这么准时，或者说，我几乎忘了有这件事，所以你们的突然到访真是吓了我一跳。”
“而那时我正在专心拼一口铁木棺材，对对，是黑铁木，质地最坚硬的那种木材，突然间我就听到门外的动静。”
“然后，呃……”
“你……不，是那个金发的小女孩，冲进来找我。”
金发的女孩……莫非是——
“希莉娅？”奎因脱口而出。
“哦，原来她叫希莉娅。嗯，但请不要插话，奎因牧师。”
“她说你在教堂门口昏过去了，然后我跟着她，在教堂门口发现了一个脸色苍白的人，就是你，奎因牧师。”
“你在教堂门口昏迷了，就是这样。而为了把你弄进来，哈，我可是费了好半天的功夫。”
他昏迷了，该死，居然昏迷在教堂门口。
如此一来，他岂不是连教堂的门都没打开过……
那么，他之前看到的那些鬼东西又是什么？
答案很显然——奎因立马就意识到了，
又是幻觉……
该死，妄想症又开始发作了……
“你的脸色很苍白，好像看见了什么痛苦的事情。”
“女孩没有给我解释太多，而我想弄明白，奎因牧师——究竟是什么困扰着你，记忆，梦魇，诅咒还是……”
“不不，大人，请让我弄明白究竟——”
“请告诉我！”
莫里主教的语气异常强硬。
“……”
“请，告，诉，我。”
莫里大人又重复了一遍，奎因突然感觉到一种至高的指示在命令他开口。
他毫不犹豫地说了：
“是幻觉。”
……
“从幼年时就开始发作了。”
奎因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说得那么清楚，把这个隐藏在心底的秘密毫无保留的全盘托出。
“一开始只能在现实中看见脑海里的东西，不过只是些现实景物的扭曲，尚可以分辨清楚。”
“但是幻象，随着我年龄的增大——逐渐开始了改变——”
“变得一次比一次突兀，一次比一次真实……”
“嗯，还有呢？”
莫里教主的温和声音没有一丝催促的意思，但奎因却想继续讲下去。
“更加恐怖，血腥。”
“我看见了罪人，囚徒，尸体，恶魔，甚至看见了……巨龙。”
奎因注意了下莫里大人的脸色，他很感激教主大人没有笑出来，毕竟巨龙是连小孩子都不会相信的痴语，现在就连歌颂巨龙的滑稽诗人也几乎灭绝了。
“幻象一次比一次来的突兀，有些幻象终结时，我发现自己居然在现实中做着和幻象里一样的事情。”
“这让我陷入绝望，因为在幻象里，我甚…甚至……”
奎因没有等莫里催促，便接着向下说：
“杀过人。”
莫里理解地点点头。
……
在幽暗的屋子里，奎因很轻松——因为温暖的烛光，亲切的教主大人。
两人持续对话了很久，
以至于奎因说了许多自己从没说起过的事，
以至于奎因根本没注意到在何时，叙述者已经从他转变成了莫里教主，正如他向莫里坦白一样，教主也向他陈述起自己的故事。
但是，莫里教主的故事，似乎有点……古怪？
“教会那群人总是把烂摊子抛给我，唉，好像自己撇干净了所有麻烦。”
“他们自以为对我表现得很崇敬，然后却在遥远的群山中为我安置一个简陋的处所——事实上，他们畏惧我。”
“畏惧什么？嗯，的确，畏惧是可以有很多形式的，有地位上的畏惧，权利上的畏惧，力量上的畏惧，但是他们所逃避的——是来自灵魂上的畏惧。”
“一个人生活总是很单调，他们总派些胆小鬼来捣乱，浑身散发着恐惧的酸臭味，还称堂皇称作什么……献祭，瞧他们把我当成什么？”
“唉，奎因牧师，我已经很久没遇上你这样的人了。”
“多久么？几十年，几百年，还是几千年，反正我是记不清了。”
“千万别信教会那些人的鬼话，他们就喜欢颠倒歪曲些什么事实。”
“星空诸神？那都是鬼话，瓦斯缇尼发现它们的时候，他们就已经烂成一堆发光的脚印了。”
“呃，瓦斯缇尼是谁，你不知道？那卡利纳呢，这小子的创作堪称奇迹。”
“你也没听过？要知道，那首歌可是能让所有美好的事物都变成永恒。唉，算了算了。”
“美好不可能永存？怎么会，只是现在不可能做到罢了。自从歌谣被改动后——能保持永恒的只有腐朽之物。”
“哦，还有七至圣，见鬼的七至圣。”
“七至圣怎么了？我还想问世界怎么了，奎因牧师，我告诫你——根本没有什么见鬼的七至圣！”
“嗯，这怎么不可能了？这世界从存在之初就只存在七种绝对强大的永恒力量，类似巨龙的永恒烈焰，然而它们被某人称作——七至恶。”
“教会的训诫简直错的一塌糊涂，七至恶，所在的位置也不是世界上的哪个角落，根本不是。”
“它们在这里，在每个人的身体里。”
“没错，奎因牧师，你也拥有着它们——就在你的心里。”
“哈，得到它们可真是美妙的感觉……”
……
听完教主的叙述，奎因的脊背一阵发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