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木睁开了眼睛，昨晚他又在办公桌前睡了一宿。
朦胧之中看到近处一个端着咖啡的人，于是打了个呵欠道：“早啊。”
“嗯，早。”一早就来到办公室的小伍回话道，“要来一杯么？”
更木点了下头，接着靠在椅子上，稍微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子，问：“这会儿几点了？”
“七月九日，七点五十分。”
“哦。”更木应了一声，短暂地闭目养神起来，似乎只要一闭眼还能与刚才未做完的梦境接壤。
十几秒过后，他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打算等会儿去三楼的卫生间洗把冷水脸。
“我都听说了，上面把老郭的案子扔给你了吧。明明过去了那么长时间都没什么线索，”小伍泡好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递到他面前，“看你这一晚上都没怎么休息，挺累的啊。”
“老郭生前是个好警察，”更木端起咖啡，道，“虽然我跟他共事的回数不多，但他这人对工作很上心，为人也挺正直，因此不论是从公务还是个人层面出发，他的案子我都想尽早查明真相，这样才能对他的家人有个交代。”
“是啊，”小伍看着他，“话说回来，木哥你整天跻身工作，不打算抽些时间多陪陪家人？”
“你又不是不知道，就我那个女儿，有我没我在身边都是一样的。”更木摊摊手，说。
“哈哈，老实说，她性格中的某些方面倒是和你这个当父亲的挺像。”
“可惜喽，”更木道，“如果是朝她妈妈就好了，那样我也可以省下不少心。”
“对了，”小伍想到了什么似的，道，“我记得她以前好像是想要当警察的吧，现在还有往这方面发展的意向么？”
更木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
两个月前，自己的女儿卷入了一场危机四伏的生存游戏中，之后则凭借着敏锐的头脑以及对局势的掌控能力，不但赢得了最终胜利，还亲手抓获了多年前光明百货公司一案的犯人。
游戏的举办方是一个神秘组织，更木只是知道有这么个组织存在，关于其内部是如何运作，组织高层又是些什么势力，这些全都不清楚。
当然，此时的他还不知道，一年后他女儿又会主动前往游戏会场。
“可别吧，”他以半开玩笑的口吻道，“我可不想她干我们这一行。你不知道吧，从小我就没怎么指望她将来能有什么好出息，就算学习成绩不好也没关系，只要能找个对她还不错的对象嫁了就行，干我们这行多累啊，很多时候既吃力还不讨好。”
“哈哈，木哥你还真会开玩笑，其实做警察也不错呀。你看，父女俩都是警察，旁人眼里一定觉得很拉风……”
淡然地笑了声，更木从椅子上站起身，留下一句“我洗把脸去”，便独自一人离开了办公室。
三楼的卫生间外，更木捧了一把凉水往脸上抹，镜子里倒映着四十多岁的男人胡子拉碴的脸庞。
一会儿后，拧紧了水龙头，更木站在盥洗台前，掏出了自己的钱包。
钱包夹层里放着两张照片，一张是个美丽的妇人，另一张是小女孩骑在中年男人的肩上扮着鬼脸，照片里的背景是阳光下的草坪。
更木嘴边浮现出一丝无奈的笑容来。
他还记得妻子刚出事的那段时间，就靠着没日没夜的工作来麻醉自己，虽然嘴上没说，但一同工作的人全都看出来了，失去了妻子后这个中年男人身上的某个“开关”坏掉了。
他又想起了刚才小伍说过的话。
果然啊，以前要是能经常抽时间多陪陪她们的话就好了。人啊，或许就是这么一种动物吧，只有在失去的时候才会发现那些弥足珍贵。
往事如烟，现在能做的也就只好好好活在当下罢了。
更木收起了钱包。
他从洗手间回来的时候，小伍已经坐在电脑前整理资料了。这个年轻的小伙子虽然只调来这里两年，但是更木对他的印象很不错，服从安排、肯干、少有怨言，身上聚集了很多现在的年轻人都不具备的品质。
刚开始跟着更木的那段时间，更木招呼他去家里做过几次客，女儿跟他也算很熟了。开门一见他就是：“哦，小伍来了。”更木说哪有对爸爸的同事这么称呼的，就算你觉得管大你六七岁的人叫叔叔很不习惯，至少也得叫声哥哥吧，然而这个称呼她至今还是没有改过来。
更木来到自己的椅子前，这时听见了一旁小伍的声音：“嗯？老郭出事的那天是接到有人报案，发现两名高中生溺水，之后同局里的人一起去了现场么？”
“没错，”更木回答道，“根据当时的记录，调查途中他突然独自离开了，之后便失去了联系，直到过了一段时间，他的尸体被人在两公里外一所无人居住的旧房子里发现，头部遭到了钝器重击，他是被人杀害的。”
他们口中的“老郭”是个年纪比更木还要大上几岁的老警察，生前也曾参与过不少案子的侦破，这起事件令人匪夷所思，究竟是什么人会想要杀害一名尽心尽职的警官呢？事件的严重性令高层立刻成立了专案组，然而郭警官遇害的地方实在太过偏僻，根本无人目击当时的案发情况，调查线索几乎为零。
就这么辗转半年之后，这件未侦破的案子移交到了更木手上。
正回想案情的他伸手想从衣服口袋里摸烟盒，这才发现昨天晚上就已经抽完了最后一根，早已被自己扔进了垃圾桶。
这时，小伍似乎发现了他的心思，于是递了一只烟盒过来。
更木接过，刚一打开就笑骂道：“靠，哪有人他娘的在香烟盒子里装薄荷糖的！”
小伍对其比了个得意的手势，接着道：“那么现在要从哪里着手调查呢？”
更木剥了一粒糖放进嘴里，继续说：“案子的疑点在于老郭中途离开的缘由，莫非是他发现了什么线索？总之，我想先去了解一下当时两名高中生溺水身亡一事。”
“当时他们就读的高中好像是……”
“嗯，那学校对我而言也算是很熟悉了，我太太以前就在那里教书。”
“要我跟着一起去么？”小伍说。
“不了，”更木收拾起自己的物品，一面往外走，一面回头道，“哦，对了，说起来你啊，还是找个女朋友吧，自己也老大不小了。我感觉上次鉴定科的那小姑娘就不错，你要不考虑一下？”
小伍先是愣了片刻，接着噗地笑出了声：“这就不劳木哥你费心了。”
更木笑着挥了挥手，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办公室。
十多分钟前。
“请问半年前溺水身亡的那两名男生——王哲和王可平时在班级里的人际关系是怎么样的呢？在大家眼中，对他们是什么印象？”更木对他的询问对象开口道。
“唔……”面前的高一女生——叶时雨想了想回答道：“他们属于那种令老师也感到颇为头疼的类型，该怎么说好呢……不但经常捉弄班上的同学，甚至还有人看见他们与社会上的人来往，我也被他们恶作剧过……虽说如此，但谁也没想到，他们会遭遇那种事情……”
原来那两兄弟属于差生而且是调皮捣蛋的那种么，更木心想。
“不好意思，耽误你的时间了，同学。”他收起调查笔记，对面前的女高中生说道。
“没关系，”叶时雨摇了摇头，道，“如果有我能够帮上忙的地方就好了。警官，你认为……”
“嗯？”
她突然郑重其事地说道：“他们俩人的身亡究竟是意外还是……”
他杀？
更木想，溺水事件发生的时间是在大半年前的严冬，而那两个调皮蛋肯定不会想干在大冬天下河里冬泳磨炼自己的意志这种事情。他仿佛能在眼前联想到当时的情景：两名男生在冰冷刺骨的河水里奋力地挣扎，拍打水花，之后身体逐渐失去力气，开始缓缓沉向了死神之手……那个时候，河岸边上是否还站着一人，对眼前发生的这一切冷眼旁观呢？
更木暂时不得而知。
于是他回答道：“现在还不好下断言，不过我会尽早查明的。”
之后告别了那名女高中生，现在更木独自一个人在华兰中学的校园里漫步着。
他看到了南面的那堵高墙上爬满了万年青，依稀还是记忆之中那个样子，那后方则是学校食堂，再往上走的话有一栋教师宿舍……
更木记得二十年前的时候，那边还有一棵大榕树，夏天时他就跟一群死党们在那上面乘凉。原来不知不觉间都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再次返回这所学校的时候不禁感叹有些时过境迁，很多事物都变得和过去不一样了，包括更木自己，这些年结了婚，有了女儿，失去了妻子，变成了老男人……
他兀自笑了一声，正要往操场上走时，忽然听见背后一人出声叫住了自己：“更木？你是更木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