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乱的白色和绿色交错而成的花田一直延伸直地平线的尽头，无边无际。连抚过鼻尖的微风和温暖柔和的阳光都带有沉溺于花香中的舒适感，我感觉自己仿佛是浸泡在甜而不腻的水罐中，全身都在吸收着四处而来的水分。
脚边净是数量繁多却不尽相同的朵朵白花，奇怪的是，它们似乎原本都五片花瓣的——每朵花都不约而同地留有一片花瓣的空缺，不知道是不是这种花本身就是这样。
我对残缺的事物并没有多少好感。
“怎么了？”蓝发的少女关心地问道，“现在我们已经是同类了，有很多事情直接告诉我就好，我会提出自己的意见的，仅仅是意见，作为同类。”
“同类？”
“唔……你还是不知道吗？大概现在仪式还没完成，是我太心急了。”
少女困扰地压低了帽檐，似乎在想办法。
这么美的环境下突然静音不太好吧，就像挤满了人的KTV半点声音都没有一样，反常的寂静会带来意料之外的负面情绪。
嗯……
好像还没打过招呼。
“你的名字是？”
宫水……呃，不好意思和最近刚看过的电影串戏了。
我也想和未理交换身体啊。可惜她连陪我一起去看电影都没答应，我想我是没机会再看见彗星了。
少女抬起了头，显然也在觉得刚才的气氛有些尴尬吧，虽说明明你才是肇事者。
突然对我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仪式什么的，同类什么的，我甚至怀疑你是不是千鹤用二次元魔法变了身之后特地来我的梦里骗我的。
不过，即使是变身也属于完全改体的类型。真冬队员变身后只能在地球上存在三分钟，是因为变身后的存在本身就不是地球人。也许更像是召唤吧。
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我认识这个少女，并且有不会把她错认的信心。
认识，却想不起来。
可能是因为忘了她的名字，我心想。因此，比起“你好”，“吃过饭没”，“我的晚饭可是妹妹特制便当”之类的普通的打招呼方式，显然单刀直入地询问名字是更加直接有效的方式，而且也不会把现在的美好情景瞬间变成农田上忙着收割作物的农家少年少女之间插科打诨的背景板，再说作为背景板也太过华丽了些。
然而她只是张了张口，却没发出声音。
见我皱着眉头，她也意识到了自己并没有成功说出想说的话，于是试着“啊”“哦”“喔”地喊了几声，倒是可以正常发声，我也听得很清楚。
接着，第二次尝试。
“我是——”
然而，少女的嘴在动，却还是在关键的地方消了音。
“抱歉，我可能听觉不太好……你是？”
“哎……啊，是这样啊。”
“这样？”
“嗯~嗯……”她苦笑着摇了摇头，抱歉地吐了吐舌头，“再等等吧。”
“哈……”
随后，又是一阵尴尬的沉默。
少女的话总是没头没尾，这让交流本身变得很困难。我也不是语言大师撩妹之神，说实话，连对话都要去思考如何才能进行下去的面对面交流，只会让我很难受。
不过……
“我是死了吗？”
直白地提问才比较符合我的风格。
目前来说，明明这才是最重要的问题，是问题之源。
上次见到这个少女，那时我还活着。
——上次？上次是什么时候……
……以及，我究竟是何时和她见过面的也同样是未解之谜。
不管怎样，为了能让对话进行下去，哪怕是单纯的因为我想和她继续聊天，我需要把话题拉到自己所知的范围内。不然的话，就只能当做对方是中二病患者了。
然后根据她的回答，以我的生死为前提来把话题扩展下去——基本已经放弃生存希望的我如此想着，还活着的话题有将来的打算什么什么的，已经死了的话题有天堂啊地狱啊什么什么的，不管哪个都是可以聊很久的话题。
“大概是……生和死之间？”她如此说道。
……
我的……话题……
“那个，能不能通俗易懂一点……”我垂死挣扎地说道。
“死之后，生之前。”
“不是这个具体！”
啊……这个难道是说……转生？！
“我要投胎了吗？”
“大概？”
“会变成可以说话的狗吗？”
“应该不会。”
“那我在这里遇到你的原因是？”
“我爱着你。”
“哦……”
……
“请问……啥？”
“现在终于可以回答你了。我也爱你，真冬。”少女的脸颊泛起一阵潮红，久久不曾褪去。
我，也，爱你？
也？
“呃……该不会这句话的前提是……我曾经说过类似的话吗？”
“……你不记得了吗？”
是我的错觉么……少女在反问过来的时候，整个花田的花色似乎变得暗淡了一些。
“呃，我为我小时候的口无遮拦道歉。”
“不是小时候……也对，啊啊，对啊……你已经不记得了……”
花田的花色已经暗到无法用错觉来形容的程度了。
这是按照她的心情来变化的？
不是，别这样，我现在真的有点慌……因为少女的脸色和花色一样也正以肉眼可见的暗度阴沉着。
大家看过恐怖电影吗？
正常人逐渐黑化的那种。
我是第一次体会到这种场景对亲眼看到的人而言会造成多大的压力……
“没事，没事……毕竟当时就是我做出的决定，会忘记是理所当然的……”
“啊、嗯。”
“但是，为什么呢。”
花开始枯萎了。
成片成片地，如同一阵邪风扫过花田，所有的花都枯萎了。
“为什么明明我所做的是一样的事，你却依然……记得百草未理呢？”
少女那赤红的眼瞳已经完全失去了光泽。
“哎，我没有——”
“为什么要撒谎呢？欺骗我会给你带来好处吗？”
……糟了。
这个人，可以读心……
刚刚，在花田变暗的时候，初次萌发的恐惧感确实让我想起了某个片段。
在一条遍地樱花的走廊上，未理正惊恐地看着我——脑海里短暂地浮现出了这个画面。
“还是说，背叛我对你来说是有益的吗。”
“背叛”，她说。
但是我真的有说过那么重要的话么……还是想不起来。
好像有又好像没有，这次是薛定谔的记忆。
然后，是死一般的寂静。
不过这份死寂没有持续多久，在整个花田的花已经枯萎到不堪入目的地步之后，少女幽幽地开口了：
“仪式就要完成了。不过，没关系。”
说着没关系但你看我的眼神还是比死了还难受啊……
只是这次，少女那如死霜般的面容上，多了病态而又充满自我愉悦的笑意。
“明天这份记忆会让你痛苦到不得不去试着遗忘的。”
“等等，这是什么意思——”
“下次再见时，请务必想起我的名字，真冬。”
少女话音刚落，无数枯萎的花连同其根茎一起转瞬间化为土灰，于不断变暗的整个空间里四处飘散。
而她眼角落下的几颗晶莹剔透的泪珠，是我最后看见的画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