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啊，你要想清楚了，”蚩尤忽然靠近来，吐气如兰，轻轻用手指在他胸膛上画着圈，“我在这里设计了时空回溯，如果你真的斩下这一剑的话，就会回到从前哦。”
“那种生活，我也经历过的，什么都比不过别人，又迷茫，又没有什么希望……”蚩尤的声音忽然变得低落，却又仿佛是来自深渊的呼唤，让人不由得沉迷。
他知道这样是不对的。
但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多少人，多少年都这么过来了，还能指望做出什么改变吗？
“所以啊……不要再拒绝了，好吗？”
夜不说话。
是的。在和奥托相遇之前，他的生活就是一团浆糊。是很多神州人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日常。
他现在还记得他遇到奥托的那个晚上。那天他正在一家酒吧兼职当侍应。
他忽然注意到一边的金发男子有些异常。那可是老板特地交代他看好的客户，看起来是个非常大非常大很了不起的大人物。
于是，他走了过去。
那个黄毛招招手，向他又要了一杯高度数的酒。
看着眼前人醉醺醺的样子，夜不确定是否应该给他。
“唔……愣着干什么啊……我又不是付不起……”黄毛半闭着眼睛说。
他想了想，还是没去拿。
“你喝多了，先生。”
“喝多了，喝多了……嘿嘿……”黄毛一头栽倒在吧台上，吓得他连忙摸了摸黄毛的颈动脉。
还好，还在跳。
他打了个电话，快速地向老板说明了情况，并请示了一下是否要把黄毛带回他订的酒店。在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他又用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终于把人拖上了床。
除了他自己也被按在怀里以外，没什么不正常的。中途他也试过挣扎几次，但都无功而返。
几把东西手劲太大，死南桐。他在心里暗骂道。
（可不敢说出声）
第二天醒来，他发现自己被踹到了底下，黄毛早就润了，只剩下一张通知他入职天命的传单。
什么霸总死南桐。他腹诽。
“？放这段干什么？”
“…………”蚩尤停顿了一下，忽然噗嗤一下笑出了声，“噗哈哈哈哈哈，太可爱了吧你，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迅速远离。
“总之，再考虑一下？我想你是不希望回去的，对吧？”她的声音娇媚又带着一丝怜悯，“毕竟，你又不是那个怨种勇者，不用承担这么多责任的……”
夜沉默了。他确实不希望回去。
既然已经这么平凡了，作为一个普通人，临阵脱逃也是可以的吧？
这样一个想法在他的脑海里闪过，而后扎根。他忽然感觉自己几乎要崩溃，缓缓地放下剑捂住脑袋。
“嗯？时空不稳定？还有精神系的能力在使用……？”蚩尤忽然皱起眉头，“快点吧，小家伙。我们时间不多了。”
然而，还没等夜做出答复，一阵吸力忽然传来，将他带进了另一个时空。
嗯嗯……历史是由人民创造的……后世的人是这么以为的吗？有意思……”高挑的女子从书中抬起头，笑着看了夜一眼，“应召而来……就是你回应了我的呼唤？”
“你是……”他有些茫然，“蚩尤呢？”
“那老东西被隔在外面啦，我的勇~者~先·~生~”
“……别这么喊我。我不是什么勇者。”他别过头，“我不过是正常到不能在正常的神州男性罢了。”
“噗嗤。”女子没能掩盖住笑意，“好吧，正好我也有一项关于正常人的研究，要不要来试一试？”
她轻轻低下头，拨弄着夜的发丝，仿佛在逗弄小猫。
“？！！”他忽然抬起头，而后又把头埋得更低了，“算了吧。”
“从小时候到现在，我只是应付生活就精疲力尽……你说，我是不是很没用？”他抬起头望着女子。
“嗯……哈哈。”女子却依旧是轻笑着，挑起了他的下巴，“很多人好像都这样嘛，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不过说不定我的实验能给出答案哦，关于普通人的。”
女子往前走了几步，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个类似于水晶球的东西，里面还包裹着一座塔样的模型。
“作为圣痕出现的这几年里，我读了很多在我之后的哲学和历史学论著，你们那个……叫什么来着……对了，人民史观，我觉得还挺有意思的。”
“我之前认为的是，我们应当努力，去达到一个超人的水平，你们呢，和我相反，你们认为是最普通最平凡的人们创造了一切。”
夜抬起头看着她。
“是有这么一说，但我记得，尼采你可不是唯物主义战士啊。”他带着怀疑的目光看着女子。
“我又不是老古董，管他什么唯物唯心，对就是对咯。”尼采耸了耸肩，“说会正题，我想请你帮忙验证一下，看看普通人的力量，究竟能不能达到你们所夸耀的水平。”
她将装置放在夜跟前。
“这个装置，我将它命名为‘巴别塔’系统。只要这么一按，就可以啦~”
夜摇了摇头。
“还是容我先问一句，你怎么会突然对它产生兴趣？”
女子在他的面前来回晃悠。
“非要说原因的话……”
“你们确实做到了好些东西，不是嘛。单论神州……就近代而论，我很好奇到底是什么力量在支撑着你们。”
夜打断了她。
“……我不保证成功。”
“所以，你做好准备了嘛？”她又问。
“嗯……”
夜按下了玻璃球。他看到尼采的脸上，一种狡黠的笑容一闪而过。
他的眼前好像闪过了一束光。从光中，他看到了一束又一束凝结成块的回忆。
不，不只是回忆，还有梦想和愿望。
先是和他有关的人，随后就好像水波的扩散一样，沿着关系网传递开。短短二十分钟里，无数人的生平从他眼前闪过。
他仿佛看到了一条河。春去冬来，年复一年，人群被岁月消磨，又随时有新生注入其中。
他看到了每一个人的梦想与荣光，他看到了每一个少年少女脸上的微笑，他也看到了之前一直不能理解的死亡。
原来是这么一码事。他伸出手，试图触碰那些流质体。
刚一碰到，他就觉得有一种暖洋洋的感觉。好像春天或者秋天的阳光一样。
已竞的事业，未完的梦想，在这不到五立方米的小空间内展开。
“那是什么？”他问。
恍惚中好像听见尼采在回答：“那是荣耀与梦想。”
那些流质体开始汇聚，流成一条河，夜在上面大概还能看出时间的波澜。远古非洲的第一声猿啼，巴比伦辉煌的空中花园，教廷的荣耀与落幕，还有大战的鲜血迸发……
“这又是什么？”
“历史。”似乎是怕他不明白，尼采又向他解释，“这个结果说明，你们是对的。聪明的人。”
“历史……普通人吗？”
“对。感谢每个普通人的坚守，我们走到了如今这个时代。很难想象一个全是拿破仑的地球。”略带调笑的语音传来。
夜继续伸出手感受。
“接下来，试试动用里面储存的能量吧。”
夜闭上了眼睛，似乎有什么正在冲击他的心灵。
不不，我还没准备好，我还那么平凡……他想。
但那股力量却是自顾自地敲开最柔软的地方，钻了进去。
他似乎听见一个复合式的声音在说话。
不要……抗拒……平凡……
“成功了。”耳边女子清晰的声音把他带回现实，“你们是对的。力量收到了吧？”
“他告诉我……不要抗拒平凡？”夜百思不得其解。
“嗯……是很有用的忠告呢。”
“可，为什么？”
“很简单。正是平凡这一特点，使得你们可以无间地结合，几十万人的结合可以对抗律者，几千万普通人的结合可以造就一个国家，而若将它再扩大……”
“上帝也将失色，世界亦会为之让步。你是聪明人，应该比我懂的要多。”
女子伸了个懒腰。
“好啦，外面还有麻烦呢，剩余的答案什么的，以后再慢慢说也不迟，准备好了嘛？”
“嗯……”这一次，轮到夜被打断了。
“不过在那之前，我还有个惊喜要给你。闭上眼。”
他照做。几秒后。
“好了，睁开吧。”
他睁眼，发现面前多了个少年。
“尼采……姐姐？他就是长大之后的我吗？”少年拉了拉尼采的衣袖，问道。
虽然少年和他一模一样，但从看到他的眼睛的那一刻开始，夜就认出来了。
是刚苏醒，刚开始在初中念书的他。
“嗯，小夜有什么想问的，都可以问将来的你哦。”
他轻轻点了点头，瞪着好奇的大眼睛望着夜。
“那个，将来的我……那个愿望你实现了吗？”
夜稍微愣了一下，随后才反应过来。那是他很小的时候许下的梦想。
那是他十二三岁时，他当时还有个真实但不切实际的目标——
将来去苏黎世理工大学，学化学或者材料专业。
当然这个梦想站在现在看就像一块石头扔进了池塘，甚至没有泛起什么涟漪。
不过对于当时的自己而言，这也是很珍贵的吧？他笑了笑，刚准备开口，少年像是猜到了他的答案一样，垂下了头。
“果然……没上成吧……”
“诶?”
“如果做到了，按我的性格，是会高高兴兴抢着汇报的。”
他不由得感叹，毕竟还是自己最了解自己。
“嘛，没进成的话也不要难过哦，未来的我……之前我听尼采姐姐说了好多你的事……果然不愧是你，一直很酷呢！”他说到这，忽然又兴奋起来。
“嗯。”他不打算深究，却不知何时已经眼角泛泪。
“总之不管是在做什么，都一定要让自己开开心心的啊，未来的我！”少年又重重地叮嘱。
“好。”他几乎是要哽咽出声。
“嗯……口说无凭，咱们拉钩！”少年伸出了手。夜也连忙伸出手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是小狗！”
“好啦，小夜，你在这里逗留的时间太久啦~该回去了哦”尼采适时地打断了两人。
“所以，你都和他说了什么？”把他送回去的时候，夜悄悄问尼采。
“你的真实故事啊，”她理直气壮道，“经过了一点点艺术加工而已。”
“所以你看啊，”她又补充道，“过去的你都对你自己这么有信心呢，打起精神来吧？要准备回去直面那个老东西了哦~”
夜点了点头，擦去眼角的泪花。
转眼间，夜又站在了蚩尤面前。只不过这一次，蚩尤飘在了天上。
“你回……嗯？”
他毫不犹豫地斩出一剑。
海滩上。
坚冰棺材里忽然冒出一团火焰，霎时间就把冰块融化，饶是飘在天上的蚩尤，也感觉到了一丝不妙。
雾气散去，夜手持天火大剑，剑锋直指蚩尤。
蚩尤很快反映了过来，想他发起了攻击。
那是一条条锁链，上面都是曾经将他束缚的事项。
——你学识不精，才能不显，平庸而又无力。
——平凡不叫平庸，普通人也有普通人的一生。
他斩出一剑，锁链随之断裂。
——看吧，你多么软弱，多么彷徨，竟还妄想着打败命运！
——汝之蔽甚矣。吾行即为天命，虽名为顺命，而功在人事也。
他斩出第二剑。
——你明明什么都做不到！什么都没见识过，却还要说着大话，来欺骗自己，有你没你不还是一个样子！！
——少年啊，不要为未经远行而忧伤吧：只要保持一颗始终真诚的心，它自然会带着你，去到你想要去的地方的。每一位真诚的普通人啊，希望他们都被这世间善待，也希望他们都能明白：
你很重要。
他斩出第三剑，之后，就从口袋里慢慢掏出了之前那个玻璃球。
“见证它的诞生吧，此即诸人结合之伟力，巴别塔之灵！”
他仿佛感觉到身后有什么人在推动着他，力量感不断增强，仿佛有一千万个人参与了这次进攻。
火焰毫无悬念地贯穿了女子的腰腹，本应将勇者送回过去的装置启动了两下后却抛锚了。
“为……什么……”
蚩尤缓缓坠落。
“呼，还好锚定启动了……果然，人多力量大。你过去的经历，所遇到的人，所怀疑过的，相信过的，都在刚刚一瞬间……”
“我知道。化为了锚点。”夜表情柔和，看向突然冒出来的尼采，“我们都是由过去影响着的，不能脱离过去而存在，不是吗？”
谁也没去管破碎的玻璃球，只见它发出了一丝微光，之后，微光似乎射向了四面八方。
那天倒是有很多人回想起了自己曾经的理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