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子知道，自己在很多人眼中是个玩弄情感的人。本来她也不在意这件事。
当一位曾经的扫兴同事问起她的初吻对象时，她耸耸肩，说她早忘记了，“不是什么大人物。”
她继续问姬子初恋是谁。
姬子这次想了一会，说是老师，她的老师。
她说这话时带着略有略无的笑。他跟我爹一个样，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她说。
同事耸了耸肩，知趣地再没向她问起过感情方面的问题。
几个月后，她再一次路过姬子的教室时，恰好听到里面学生在起哄。她本想笑着离开，并且准备在离开前瞥一眼姬子以印证自己的预测是否属实。
事实肯定了她们的同僚情谊：姬子看都没看那个心形的礼盒，把它放到了一边。
她满意地笑着离开了。
就在她离开的下一秒，前排一个女生弱弱地冒出了令姬子眉头一皱的话。
“是夜哥送的，姬子老师。”
她很有些讶异，拆开了礼盒。
打开前，她想，这不会是什么奇巧的小玩意儿吧？还是巧克力？花束？哪怕是一张卡片？
她收到过太多这种的东西了。
她拆开了礼盒，伴随着同学们“哦——”的声音：
里面是一串钥匙。
卡片，也有一张。写的是什么呢？
写的是：
下次再忘带钥匙，就只好请您到沙发上过夜咯，姬子小姐？
又及：大病初愈，上课悠着点，觉得不舒服就别硬挺着。
她看着少年熟悉的正楷字体，竟有些哭笑不得。
但她可以发誓，在这之前的任何一刻，她所收到的任何礼物都无法与这串本来就属于她的钥匙和一张无关紧要的卡片相比。
或许不是无关紧要了。
姬子也知道，自己从来都不是个很检点的姑娘，大门不出二门不入，二十三十岁连酒都没沾过的，她不是那种小姑娘。
她把一半的青春交给了学生，把剩下一半交给病痛，剩下美貌留给自己挥霍。
这倒也成为了一种优势呢：他经常因为这些事来请教他。
前多少年，他都是在奥托的翅膀底下混的，现在来这里，说句不好听的，活像被贬。
他第一次来问姬子酒桌上的经验的时候，姬子正在梳头。她整理好了头发，慢悠悠地掏出一包药，塞进了他的左胸口袋里，悄悄附在他的耳边：
“悠着点，别叫人骗了身子去。”
其实不用她提醒，他的酒量他清楚，如果不是一大桌人真上头了准备车轮战，他是放不倒的。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她又附上一句：
“别让人帮你打车，早点回来——要我去接你吗？”
他摇了摇头，轻轻贴近她。
“嗯？紧张？”她轻笑着。
他摇了摇头。“就是单纯不明白，这种东西的意义在什么。”
“看别人出洋相，偷听一点劲爆的消息，或者……目的不纯一点……”她依旧笑着，搂住了他。“不过，要我说，酒最核心的意义还在于……”
她没有说下去，而是用嘴唇碰了一下食指，又用食指沾一下他的唇。
“回来再告诉你。小坏蛋。”
他挣脱了暧昧的束缚，任由姬子为他整理衣衫。
“去吧，别晚了。”
那天他喝得很大，勉强能认人，走到宿舍楼前却是就看到一个身影。
夏天的深夜也颇凉，女子却是倚着墙睡着了。衣服被她抱在怀里，好像是什么宝贝一般。
听到脚步声，姬子睁开眼，缓缓走到他的面前，满意地点了点头。
“比我预想中的要早。嗯。”
她说这话时语气却带着一丝惆怅。
她不希望他懂这些。她总是觉得，他已经够累了，没必要用这种事麻烦一位大好青年。
鬼使神差地，姬子抱住了他。似乎是他嘴角的酒渍没擦干净，赤霞珠的香气似乎在弥漫。她开始离诱惑的源头越来越近。
啊，那伊甸园的圣果，那湖之女神的魔咒……一切一切诱惑的根源啊……她将要接近。
她已经接近。她感觉到了红酒的香气。
随着进一步深入，她似乎还能感觉到对方嘴里刚吃完药的苦味，与酒香混在一起。苦味催人清醒，酒香又拉人沉醉。她就在这样的拉扯中无路可退。
良久，两人分开，夜倚在门口，凝视着她。
“何苦呢。”
“酒最核心的意义……在于忘记。”她又一次贴近他，抓住了他的领带，在他的耳边用吹气一样的声音说道，仿佛她才是那个刚喝完酒的人。
“忘记你想忘记的，忘记你不想忘记的……喝的醉了，就可以什么都不必管。这是我们面对生活最后的尊严了。”
“酒让人沉醉，但同样的，也让人走不出来。”她慢慢把衣服给他披上，领着他进屋。
“有空还是戒了吧。”
“你喝的那么凶，也是因为这个？”
“…………”
“如果可以的话，多找人聊聊吧，别学我。”姬子走出了房间。
她其实很想给他说，说她爱他，说无论什么都可以来找她，说她会是他的依靠。
但她还是畏缩了。
她也知道，她不是什么很正常的人，有的时候很俭省，有的时候大手大脚。
比如刚和他喝过很贵的酒，转身陪他去买猫的时候，就偏要说自己不喜欢猫，让他别给自己买。
结果到最后，还是看上了一只野猫，可惜，不肯跟她走。
她用尽了办法，它就是不肯跟她回去。她只好作罢。
以上这些，她都知道，那么，她是因为这些而畏惧吗？
她自己也知道，不是。
那么，坐在他面前的自己，又为何迟迟不敢说出那几个字呢？
是因为她的童年：幸福易逝，凄苦长存？
在她童年时，那个应该给足她爱的男人，没有做到。
是因为她的少年：爱而不得，二三其志？
在她少年时，那个她希望给足她爱的男人，选择了逃。
还是因为她的青年：沉迷过去，醉心痛苦？
在她青年时，她终于学会了如何不用爱寻找关系，如何将爱压在心底。
她的爱只能向两处求得：第一处是酒杯，第二处是讲台。
现在有了第三处，这一切的平静就都被打乱了。
起身，结账，拎包走人。
她很熟练，熟练到少年还没来得及反应，她已经走出了门。
这一路上的每一步，她都精心计划过。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分钟，她都精确复盘过。
五分三十三秒。当她一袭花嫁站在少年面前时，恰好是五分三十三秒。
之后的无数个五分三十三秒内，她总会想起最特别的这一个。
她轻轻挽起少年的手，看着他，更看着他身后的明月。
“我爱你。夜。”
（第一卷，姬子线完结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