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副样子缘于我赌博的结果。赌场的世界里没有同情。赌鬼不值得可怜，可是，W同情了我。所以，她没有杀掉我。我迟早要让她杀掉我的。所以，我不可以死在这里。我绝不会死在这里，死在一次义眼手术上。正因为如此，我会接受她给我的食物，但我绝不会欣然对她摇尾巴。所以，我不会打麻药的。有些事，我是个死脑筋。我可以像您期待的那样接受您提出的义眼手术，独眼龙医生。但，唯独这一点我不会妥协。这是我的坚持。”
话毕。
豆腐睁开了眼睛等待手术。
独眼龙医生眨了眨眼。
他看着豆腐，仅仅在心中想着：
（……真是个非常奇怪的孩子呢。而且还是个赌鬼。不过……貌似本性不坏。）
独眼龙医生。实际上他瞎掉的那颗眼睛和豆腐一样——同样不是先天残疾，毁于后期意外。
接下来他要做的事情、其目的性就很简单明了了。既然豆腐愿意不打麻药忍受这一切，医生也不好再说什么。
说到底，他是一个医生，而不是豆腐的父母。两人的种族全然不同，豆腐的种族是他从医这么多年从未见过的。也或许……是他在医院停留太久了。
破旧的天花板，木质的地板，想想就很破旧。因为某次意外，他放弃了自己的梦想，转而来到了这家各种破旧的医院。
但现在他是医生。然而他不会尽量听从患者的建议。说好听点，这是所谓权威，但说穿了这无外乎是他把每一个患者当作艺术品，从没将他们看作是一个患者。他是这个泰拉世界医术可以排在世界最前端的医生，正因为如此他才有把握接待豆腐，让豆腐的义眼看上去不仔细瞧就和普通人的眼睛一般无二，好比小孩子玩玩具，直到他见到了豆腐。
见到了这个顽强的生命。
见到了……这个同他一样瞎掉一只眼睛的孩子。
不打麻药，那么豆腐所要忍受的疼痛感旁人绝对无法想象。他不知道豆腐是否可以咬牙撑过去，但总之，这是他第一次作为一个医生去对待患者——那颗眼球。那颗特殊的人偶眼球，现在差不多该拿出来给这个少年装上了吧？
“人偶之眼”。
不是玩偶。而是人偶。
“……那么，接下来我会切除你的眼球。痛苦的部分请咬牙坚持下去吧？”
“嗯。我知道。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你让我想起了某个人。”
“谁？”
“我。年轻的时候我身体很瘦弱。就这样，我的前半生基本停靠在病房。然而有一次，我的母亲告诉我，世界很大，要去看看。就这样，我开始努力爬起，尝试走路，直到最后试图攀登高峰。然而，就在我即将抵达世界最高峰的那一刻，我从上面滑落。冻伤不足以支持我每一次站起身超过一个小时，眼球也就此坏死，”
“她现在怎么样？”
“她死了。”
豆腐原本只是想和这个独眼龙医生交谈，没想到会戳到对方的软肋。不过，这终究不是他的错，所以他也没有道歉。
独眼龙医生瞟了他一眼，笑了笑，一边去取手术刀和“人偶之眼”，一边继续道。
“留给了我这家医院。我想，既然我没有机会再走去遥远的地方，不妨在医院聆听病人们的故事。一干就是几十年。孩子，对你而言，地下赌场是一个怎样的地方呢？”
手术开始了。
刀子插入了豆腐的眼球，他险些昏死过去。可尽管如此，他依旧咬牙坚持。
在昏死的边缘，无数的记忆碎片在他的脑海里浮现。
于是他回答：“令人痛苦的地方。”
“对我而言医院同样是令我痛苦的地方。我无法亲自走向远方，只能逗留在这里。别人是我的眼睛，所以我也没有把他们看成是病人。我把他们看成是我的玩具，会为他们治病，但我会用最快速的方式。这样，他们可以很快出院。想要逃课所以一个感冒就吵闹着输液的孩子，明明已经好了却想要在我这里养老的老人，我们总归会把他们赶出去。所以哪怕我的医术高明，别人一看医院的环境和好了病的病人评价，就一传十、十传百，渐渐的就不再有病人愿意来这里了。”
豆腐听到以后陷入了短暂几秒钟的沉默。尽管从独眼龙医生口中这些话是他的自责，但在豆腐听来，他所做的正是一个真正的好医生该做的。
如果说，某些人真的会这样想的话。
比如：
一个明明和其他人是朋友的人。但是，由于种种原因令他无法心安理得地享受那份友谊。那么，他口中的讨厌真的是讨厌吗？
或许那是他自己欺骗自己的结果。
或许他所说出的都会是一些美好的东西。
“……可是，我被某人送来了。”
“嗯。她知道我的医术高明。不过，我懂得她的眼神。你是我要接待的最后一个病人，把你治好以后我就要解甲归田了。”
刀将豆腐的眼球挖出，痛的他哇哇大叫。
“啊啊啊啊……！！！”
然而，医生却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
他反而很欣慰。
既然还有力气大叫，不就说明他依旧很有活力，有机会忍耐过去吗？
过了一会儿，豆腐的叫声停了下来。
他向医生问出了一个问题：“为什么？”
“你是我接待的最后一个患者。但我想，你也是我真正接待的第一个患者。人要有梦想的，有的时候珍爱生命是种不错的选择。这几十年来，我就如同傀儡一样被一个个的艺术品束缚在这里，听着外面的故事，欺骗自己我在所得到的情感是欣喜。但，那终究是谎言。”
“那么，接下来你想怎么办？”
“谁知道呢？……或许明天这里就会被陨石砸中，亦或许过几天整栋医院就会被炸毁化成尘埃。”
“……那太神话了。”
“是啊！但终究不是不可能！如果说是那样——就像一个灯泡愿意旅行所以掉落在地上一样，或许那未尝不是一种好的选择吧？”
手术进行的很成功。
疼痛感停留在他的心头。记忆中，对话的部分就到这里。豆腐坏死的左眼被挖出，随后一颗宛如真正的绿色眼睛被缝合在了他的原先眼球处。
在他再次昏过去以前，他——想起了过去。想起了……一年以前……直到那次以外以后，直到那次雪夜以前的，那个他不愿意想起的“往事”。
那是一个凄美的雪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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