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艾利欧猛然站起宛如宣誓般面向玛奇亚斯，略带愤然地施展魔咒，让名单的上端紧紧吸附在自己的右手上，他用力攥紧了它。这般展示，只为让天真的奇术士玛奇亚斯能清晰地看清这纸上如刻印般的每一个字：
“你可要看好了！”
艾利欧虽未将名单直接怼到玛奇亚斯脸上，但他刻意控制住了两者之间的距离，就连训诫的语气也并未严厉到过分的程度。然而，名单散发的压迫感却让玛奇亚斯真切地觉着自己的鼻尖都快要触碰到了，因此感到十分不适。此刻的他，跑也不是，不跑也不是，像是被迫向人乞食的笼中鸟。
这可如何是好？这也是玛奇亚斯头一回深切地感受到，名单竟是如此的险恶。顺便一提，他真的一点也不怪罪艾利欧，毕竟在这看似无奈的现状之下，想必谁也不愿被命运无情地扼住喉咙。
可以清晰地看到，那珍贵而又令人备受煎熬的名单之上，自上而下整齐地排列着一个个不知由谁书写的复杂人名：
艾莉·蕾妮
艾利欧·考尔比
艾丽·安娜斯塔西亚
艾利斯·塔索斯
玛奇亚斯
莉莉西亚·阿列克谢
圣里多
拉尔夫·佩雷兹莱特
柯代尔
绯亚·柯兰德
露西耶·瓦里艾鲁
沫沫可·斯派德
阿莱克
就如同这般，一个个名字从古至今依次排列，每一条都代表着一个独一无二的个体。唯独写有阿莱克的那行字，仿佛滴落了诡异的紫色粘液，显得极为可畏。其实，玛奇亚斯此前只见过那尚未发生改变的名单，而如今这名单却沾染着这般异样的气息，如此不吉利的模样他从未见过。并且，那明润又富有灵性的羽毛杖中传递给他的大自然灵感，也仅仅吐出了四个字：生灵涂地。仅仅是想象，就已让人感到无比沉重！难道就不能剪掉这行多余的“脏东西”吗？
趁还能闭上眼睛，就闭上吧！不能去想，更不敢细想。强大的内心让玛奇亚斯没有颤抖。也许这名单，确实不至于让人看一眼就恐惧到惊声尖叫，可究竟是看过的人真的不感到害怕，还是只是没有在人前表现出来呢？到底，什么才是真相？
仿佛，那紫色开始蔓延，从艾利欧的手上逐渐浸染到玛奇亚斯的手上。紧接着，白色的桌子似乎也被染成了紫色，观测者们被这紫色的阴霾覆盖。那紫色如同恶魔的触手，不断地延伸，延伸……直至这片世界的每一个角落。然而，这份最为重要的错觉，却无人能够察觉。
月亮宛如一台精致却又隐秘而惨白的监视器。倘若全心全意地依从它的意志，便能在睡梦中看见一艘庞大的白色渔船。以及那上面沾满鲜血的、深深的回应。在睡梦中歌唱吧！用网紧紧抓住那个坏孩子吧！
“13。”
艾丽看着名单，只是喃喃自语，煞白的脸毫无表情，可眼里却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被侵蚀。
“第十三个数字，打破了平衡啊，真不吉利。”
艾利斯接着艾丽的话说道，他对命运的这种定律感到愤慨。他一边说着，心思在这名单和玛奇亚斯之间来回打转，然后停留在了前者。艾利斯每在心里默念一次阿莱克的名字，那种寂寞的感觉就越发强烈，仿佛在一片没有回声却崎岖的海底呼喊，那是一片暗黑色无光的海。如此默念到第四回，他便不再念了，也不想再想起这个场景，宁可沉浸在回忆和忌妒之中。
“……我非但看得清楚，想得也一样清楚！吾友。”
就这样，在他人说话的同时，玛奇亚斯静静地坐着消化着这些情报，宛如一位安乐椅侦探。其实他也并不是非常在乎艾丽和艾利斯的话，故而眼神在名单左右的空隙间跳动，窥视着不远处的蔷薇，发觉它们比以往更加繁杂。然后一边听，一边一股脑儿地倾倒积攒的问题，无论这些问题是关乎名单还是观测者。
玛奇亚斯总是喜欢把问题抛给别人，追根究底，然后自圆其说，也不知那是否是他一厢情愿认定的真相。总而言之，真是奇绝。
于是，现在轮到奇术士主动向观测者们发问了，他坐在名单前问个不停，等待着其他人快点开口：
“既然事已至此，那么，本世纪最伟大的奇术士就在这里特别提一句！老朽很早以前就很好奇了，除了吾，你们和名单里的其他人类，有没有私下联系？”
话刚说完，空气仿佛又凝固了几秒。这就是顺其自然的后果吗？玛奇亚斯直接一个转身趴在桌上，就像课堂上偷懒的学生，心里预演四名红目白发的老师用灵魂呈现给他的戏剧。
唉哟！好冷的桌面。还是喜欢木头！观测者们的方桌冷得让奇术士闭着眼睛碎碎念，他眯着眼等着所有人吐露心声。他在心里发誓说一定能炸出点什么来，而事情也正如他所愿。毕竟，只有最辛苦的伎俩，才能拽出最意味丰富的人心。
“有，但不多。我只是给了圣里多一些转运的道具，他本人并不知道我是谁。”
艾莉在座位上缓慢地眨着眼睛，只有她语气平常地回答了有。一来是她觉得只要事情不违背名单的意志，这么做就无可厚非。二来，在朦胧的夜里引导圣徒，给予他幸运，这样的事情也不容污蔑。再就是，其实艾莉还真是有那么点在乎玛奇亚斯会胡思乱想——哪怕她没做任何越界的事。所以她也不想为刚才的话补充说明，于是没有多说。
“没有。”
另外三位观测者异口同声地答完，目光立刻转向了艾莉，又转回来。各不相同的诧异写在三人脸上，艾利欧拿名单的手甚至都微微抖了一抖。然而三人都没有刨根问底。结果而言，大家都说了实话。话题暂时还没有脱轨，虽然出现了小小的分歧，即使这样也很难想象这五个人会远走高飞。都是阿莱克，害得她们连充分修养的时间都没有。哎呀，天杀的坏东西。
“好，我们先把阿莱克除外。也就是说，你们非常确定，现在只有我知道你们四个的真实身份？”
自在逍遥的玛奇亚斯居然翻了个身，换成背靠桌子，反手搭在上面的姿势继续追问。他极其享受这样简直乱来又近似于质问的场面，尤其喜欢质问身在高位的人，且他们的行动刚好满足了玛奇亚斯脑内预设的场景。非要说的话，就好像这些人完美复刻了自己脑内的演出。于是他故意强调了“非常确定”。好家伙。
“是。”
四人都毫不犹豫地齐声回答。
“好！事情又变得有意思了！名单上其他人的情报你们具体掌握了多少？”
至此，玛奇亚斯满意地点点头，心想：但愿如此！哼哼。然后他故意摆出一副阴损毒辣的表情，又想到：果然又有不对劲！为什么我要在心里说“又”？
“名字、性别、年龄、生日、出生至今大致的人生履历。”
艾莉一字一句地说。她心想，玛奇亚斯果真存心要这样问她们，而她也能感受到弟妹们并不是很能受得了这种半真半假的问询。要说被冒犯，肯定是有的。年长者的不卑不亢是包容。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你们知道这些傻瓜人类的生活背景，但是没和本人见过面，我的理解没错吧？”
到头来，奇术士清楚，观测者坚强又脆弱。就好像光辉闪耀的砗磲——强大的魔法是壳，信念是肉，如果有什么事情能直接撬开魔法击垮她们的信念，一定很有趣。于是，玛奇亚斯用衣袖掩遮嘴，笑得有些危险。
“没错。”
艾丽十分简短地回答。
“我们没有24小时一直盯着。那些人都是普通人类，不必特地观测他们的生活。再说了，他们又能做什么？”
艾利斯觉得玛奇亚斯今天真是异常古怪，遂直言。他想中止这样的闹剧，却没有制止——直觉告诉艾利斯这场闹剧是必须的，虽说他只看到奇术士背对着他的样子。现在轮到艾利斯心想：玛奇亚斯，就算你偷摸笑我们也能看到！
“诶———我还以为你们很变态，从这些人出生之前就看着，到现在还全天候观测呢！为什么不盯着！不会出事吗？光是看他们吃饭睡觉也可以吧！”玛奇亚斯突然叽里呱啦一大堆，像青春期的男学生一样怪叫，“甚至还有洗澡？如果你们四个的情欲旺盛得像正常人类一样，肯定会天天去看的吧！！”
奇术士脑中忽然又闪过一个念头，觉得从某方面讲，这四个人对待名单的方式就像是理想中的神父和修女看待女神像一般。对神的存在毫不怀疑，也绝不渎神。强大的信念感果真是支撑观测者们活下去的养料，这么做的意义何在？不相信就活不下去？又为什么她们本就是弥足珍贵又超脱世俗的存在？
“多么美妙啊！多么理想啊！找回你们的本性吧！”
奇术士高喊，抒发对观测者们的迷痴。
喂！醒醒吧！
“？”
呲溜，话题终于脱缰了。观测者们集体无语了几秒钟。四人都知道玛奇亚斯在开玩笑，但都在想，如果不澄清的话很难收场。毕竟，“观测者”这个概念本来就很微妙，说成是“监视者”也不为过。这也是他们第一次当着奇术士这个“半个外人”的面，以言语特地澄清并没有成天偷窥名单上人们的生活。至于信不信，那是另一回事。
“……本性？谁会那么无聊！咳咳！要我偷窥那些人洗澡，我情愿去死好吧！”
被嘲弄的艾利欧尴尬得一只手拿着名单，另一只手捂嘴假装咳嗽，示意玛奇亚斯赶快换个话题。他心里想，真想让时间赶快过去，要是艾莉姐姐能随便使用时间魔法就好了。真是头疼得糊里糊涂。
“小玛奇，差不多清醒点，我们又不是偷窥狂，”艾利斯假装憨笑了一下，实际藏起了厌恶。他双手交叉于桌上，想用光魔法照一下玛奇亚斯的脸，好让奇术士醒醒。他心想玛奇亚斯在说什么无厘头的话，边觉得非得把话题拉回正轨不可，于是接着说，“我想你也不会是吧？那么，我们知道你知道，从前说过但还是重申一下，我们欲望淡薄，至少对人类完全没有生理上的想法。”
“如果我是你们的话，或许会那么无聊。不过，我绝对不看别人洗澡，也不会对它们有半点欲望。但是，观察人类很好玩。好像在看小白鼠哦！光是想想能见证一个人从出生到死亡的全过程，就好像在看电视一样！”
果然，玛奇亚斯的思维不是常人能理解的。他直接越过了艾利斯的话，搭理起了艾利欧。他的话残忍到无人敢评价。
只听奇术士继续表情古怪地眯着眼睛说：
“所以，你们对人类没有欲望，对自己人就有欲望了？真是太棒了。”
“是的。难道要我当着你的面再吻一次艾利欧哥哥吗？就现在？”
艾利斯的语气平复，但心情却一点也不平静。
“大可不必。二位虽然容颜如画，但我对男人之间的情爱没有兴趣，所以觉得刺眼。比起这个，现在我该说什么好？不是百合真可惜？”
话毕玛奇亚斯吹了个口哨，脸上满是嫌弃又戏谑的表情。心想：就算亲了又能证明什么？
“……”
艾丽左右看了看艾利欧和艾利斯，再看看艾莉，眼神依然平静。
“打住！”
艾利欧连忙叫停，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觉得这场面真是够了。
“……名单上的人一旦遇到危险，我们就能感应到，只要及时去帮一把就行。除了阿莱克、我们和玛奇亚斯之外，剩下的都是普通人，没什么危险。”结果，还是艾莉将话题把话题带回了正轨。不愧是最年长的存在。
“只有阿莱克才能让世界毁灭，所以作为人类他一点也不普通。”
艾利斯补充说。
“哦，还没完啊。我是说万一，你们和名单里的人有了感情怎么办？”可惜，话题还没掰回去几分钟，在奇术士的连连妙问之下就又飞远了。
“哈啊？怎么可能？光看就够恶心了！”
最厌恶人类的艾利欧觉得，这个问题比上一个问题还要莫名其妙。
“要不是因为名单，我恨不得他们死光光呢。真巧啊，我也这么觉得！那吾友觉得，同样是你厌恶的东西，人类和香蕉相比，哪个更让你讨厌？”
“都烂透了。”
“所以，吾友也许更可能和香蕉产生感情？结果不挑食了？”
“……也许吧！”
艾利欧放弃解释，终于收起名单，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小玛奇最近越来越会开玩笑了呢！”
艾莉笑着说，可她的话里毫无喜悦之意。
“比起考虑下等生物，你应该换个问题，比如我们混进冒险团之后的打算。”言罢，艾利斯拍了拍手，虽然缝隙之家没有灰尘，但说到“下等生物”的时候，他还是下意识地觉得龌龊和肮脏。
“我觉得世上一定有肉眼看不到的东西。当然，我不是说空气那样无聊的东西。不过……为什么这个星球上会有空气和水呢？是因为女神吗？所以一切都是女神定的咯？我觉得太阳、星星和月亮也一定不是就这么平白无故冒出来的。一切都是缘分啊，缘分。缘，妙不可言。”奇术士挪了挪身子，在桌子上高瞻远瞩，然而他仰头看天，却只看到一片苍白，“真想去月亮上看看！大家一定也都想去玩吧！月亮和你们真是天作之合！说不定这是一个寻找世界漏洞的机会？”
观测者们摇了摇头，玛奇亚斯还是太小看玻璃墙了。这墙壁可是将他们困在这里整整两千一百年！没错，从诞生至今，没有一天不被困在这里。而玛奇亚斯的岁数，只有这个数字的零头。
“外面，去不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艾丽神情中有些悲哀，小声说道。
“但是那些星星却是真实存在的吧？因为偶然会有流星雨，太阳也是真的，否则我们也不会感觉到它的热。月亮有引力，所以产生了潮汐，也一样是真的。如果太阳和月亮都是假的，那这星球上也不会有分明的四季了。如果一切都是真的，那为什么会有墙呢？”
玛奇亚斯问了个有史以来最可怕的问题。问完后，他终于改回了坐姿。
墙……遭遇阿莱克的时候也有一面墙。艾利欧灵光一现：
“如果能靠阿莱克找到这个漏洞，或者他本身就是漏洞的话……”
这个可能性很高。
缝隙之家的方桌上，流光倾泻而下，所有人的心思都扑在了艾利欧的话上。
“他是不是突破口，你们也说不准，对吗？”为什么就连神也达不到他的期望？埋怨、不解、愤慨、悲伤，太多情绪在玛奇亚斯的心中回响。他悲愤交加地喊了出来：“你们明明是神祇！在这世上应该无所披靡才对！为什么要一直这么畏首畏尾的呢？就算是被掰成四份的神也各有四分之一的力量，我一直觉得凭你们的实力不该只是这样。你们不应该满足于此！就算有玻璃墙也一定能突破！说一千道一万，就算是女神的旨意，也不能禁锢你们的精神！”
玛奇亚斯只觉得潜移默化的支配真令人心悸，可他还是要继续说下去：
“就算摆在面前的是陷阱，我也无怨无悔！就算这是我一厢情愿，那也没关系！如果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自己会负责到底的！同胞们啊！”
“玛奇亚斯……”
艾利欧看着奇术士的眼睛，刚想解释，然而艾利斯又一次接过他的话。
“……负责到底？怎么负责？凭你那不和我们同化就保不住的身体吗？”艾利斯的语气很复杂，于心不忍却依然要明言，“要是保不住名单上的人，那我们迄今为止的所作所为又是为了什么？”
“又不是我想的！”玛奇亚斯气愤得锤了一下桌子，强烈的情感让他眼前好像蒙了一层雾，喉咙也因为嘶声力竭而作痛，“你们也知道，我一点也不想这样啊！”
“……”
艾丽像一个奇怪的见证者，还是什么也没说。
“说到底，你们不喜欢我用玩乐的态度应对异变，还有阿莱克这个让世界毁灭的变态罢了！再就是，要我说这破纸根本不值得你们这么崇敬！我自始至终打从心底尊敬的人只有你们！完全不在乎它。我的真心话就是：女神的名单很麻烦！”
玛奇亚斯非常生气。观测者们相信亲情永不损坏，奇术士却不相信。他的想法是：只要活得够久，总有一天会淡忘一切。至少，他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