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送卷轴将二人传送至一个距离王城很远的树丛。刺客把脱力的圣徒甩在地上,像扔掉一卷残破的草席。
圣里多蜷缩在泥土之上,脸色苍白如寒月,仿佛丢弃的不是他,而是信仰本身。
“你可知道你刚刚犯下了何等的罪孽!风之刻印被破坏,我全部的努力都白费了!所有被我驱除的食尸鬼都会复生,整个阿尔特里亚可能变成死者的温床,这个世界的苦难还不够多吗?我再也不能用女神的圣力去净化怪物……还有那些信我、随我而来的信众……他们会怀疑我……他们会恨我。我再也,救不了任何人……”
圣里多呼喊着,跌跌撞撞地站起身,意识像破布般搅入回忆与现实的漩涡。他没有察觉自己的衣物已变成旧日的蓝色军服,那是他年少时的枷锁,也是他一度永别的影子。
风声划过,如神的叹息。
圣里多在刹那间如风中芦苇般颤抖,时间在他耳边犹如潮水般退去……
年轻人模样的刺客语气轻蔑,不以为然:
“你这满脑只有女神的蠢货!你觉得我在乎这些?真该把你的脑子挖出来让哥布林瞧瞧!”
一些幻象在圣里多眼前一一闪过:被屠戮的村庄,被亵渎的神殿,失去圣光后无力的自己……他曾坚信的教义。可现在,他还能看到什么?他本来就没什么神圣魔法的素养,以往的力量都来自于女神的恩赐,一旦失去他便只是普罗大众之中的一人。失去了圣光,他还能做什么?还能相信什么?
圣里多陷入了想象,他究竟想起了哪些事情?
也许,是过去虔诚的信仰。
也许,是现在残酷的现实。
也许,是未来深深的绝望。
这些思绪如乱麻般缠绕,让他无法呼吸。
一旁草丛里簌簌的动静引起了刺客的注意,他捡起脚边的石块,精准地砸了过去—— “砰”!
刺客跃出几步,如疾驰的幽影,几秒后便将一只兔子提了回来——兔子后腿已被砸碎,只残留一片粘糊糊的液体,颤抖着倒在圣里多眼前。那小小的身体蜷缩成一团,呼吸急促地看着圣里多。此时,它和那些食尸鬼一样,都需要被妥善“处理”。
圣徒本该用圣光驱散邪恶,而不是杀死无辜的生命。请女神救救这无辜的生命吧。圣里多边想边默念教义,为这可怜的小动物祈祷。
然而,事情的进展依旧是戏剧性的。刺客拿出破魔之刃圣里多面前晃了一晃,冰冷的刀柄仿佛嗤笑他失去的圣光。圣里多抬头,眼中充满抵触和困惑。
“杀了它,”刺客命令道,“你要亲自动手。如果你听话,我告诉你我的名字。你也该想知道,是谁要你死。”
曾以圣光抚慰伤痛的圣里多,如今却要用刀刃夺走无辜的生命——这让他无法接受。
“我…我不能。”他艰难地说道,声音颤抖,“我做不到。我从没杀过生。每个生命都是可贵的……”
刺客冷笑着想,驱除食尸鬼,难道不是对死者的杀戮吗?他想起了一些令他很不愉快的过往,一把抓住圣里多的手,不由分说地将破魔之刃塞进他掌心:
“快。要么杀了它,要么我们接着在这里互相残杀!选吧。”
圣里多看着手中尖锐的刀刃,曾经,他用双手的圣光抚慰无数的伤痛。然而,现在,他的双手却沾染上即将到来的死亡。
一旦沾染上这微小的罪恶,他就会永远失去作为圣徒的资格。
圣里多想将刀扔掉,但是刺客的眼神已然刺穿他的内心。而此时的他没有武器,也不能集中精力再用一遍雷魔法。那么,不照做的下场也许就犹如刺客方才所言。
他无力地叹了口气,又一次寻求女神的回应。 可是,他所能感知的,只有一片空虚。
“亲手杀了它。”
刺客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冷酷的催促。
圣里多猛然睁眼,撞入刺客锐利的目光中。拒绝,意味着不仅永远被蒙在鼓里,也无力在这血淋淋的世界中挣扎。
“…好,我做。”
圣里多艰难地挤出这几个字,他深吸一口气,想汲取一丝力量。
兔子瑟缩着,白色的绒毛沾满泥土,它抬起头,那双红宝石般的眼睛湿漉漉的,倒映出圣里多扭曲的面容。它细小的鼻子抽动着,似乎嗅到了死亡的气息。
“你本不该死……真的,不该死……”
圣里多喃喃低语,像是对自己,又像是对眼前的生灵忏悔。他的手指紧紧握住破魔之刃的刀柄,冰冷的触感仿佛要将他拉入一片无底深渊。他闭上眼睛逃避着不可避的现实,朝着那脆弱的脖颈刺去。
真对不起,我犯下了不可挽回的罪。
破魔之刃刺入兔子的身体,溅出一丝鲜血。兔子发出短促的哀鸣,抽搐几下便倒地不动。鲜血染红了泥土,圣里多扔掉破魔之刃,跌坐在地,愧疚地望着死去的兔子。
他曾是圣徒,是女神大爱的化身,如今却成为了一个屠杀弱小生命的人。
他失去了圣光,也失去了曾经的自己,现在的他,不过是末法时代的牺牲品。
刺客走到他身边,瞥了一眼地上的兔子,隐藏在阴影中的眼神晦暗难辨。他蹲下身,捡起那柄浴血的破魔之刃。他挖出兔子那颗还在微微跳动的心脏,解开面罩,神情平静地塞入口中。咀嚼、吞咽,仿佛在完成一场再正常不过的仪式。
圣里多没有回答,只是紧紧地盯着刺客,好像在看一个人形的鬼怪。而刺客平静地咀嚼着,偶尔抬眼看看圣里多,瞳孔里显现明晃晃的憎恶。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圣徒。我可不是什么食人魔。只是为了活下去而已,”刺客擦了擦嘴角的血迹,耸了耸肩,继续说道,“欢迎来到真实的世界。落下神坛的滋味如何?不出意外,米内特马上会身败名裂。而现在,我们被拴在一根绳上,听着,想要杀死你的人是你们至高无上的教皇大人,伊格纳西奥。”
说完,他轻轻拍了拍圣里多的肩膀,力道非常轻,却让圣里多感到彻骨的寒意。
“不可能!你骗我!我回去亲口问他们!”
“哦,不止是教皇,连拉尔诺也想除掉你。你还想回去?喏,这是委托函,他们寄给我的。手印和签名在最下方。”
刺客从口袋里拿出一卷信函,展开给圣里多看。
“……”
圣里多陷入了一时的失语和极度的失神,已经没有勇气再度确认这上面的内容。
确实如刺客所说,信函上写着教皇和拉尔诺的签名,还有二人的手印。任务内容:圣里多的心脏,报酬:0金币。
圣里多在阿尔特里亚的某个孤儿院里长大。在少年时便成为一名普普通通的牧师,进入阿尔特里亚王国军学习。某一天,他受到了女神的恩惠——治愈之力,头发也变成了金色。因而通过了层层选拔,在14岁时晋升为祭司。在这之后他被教皇封为圣徒,被教会视为现世奇迹的布施人。而教皇已等同于他的严父,这位最敬重的人要置自己于死地……即使是既定的事实,圣里多也全然不信。
“怎么会,怎么会呢……教皇大人……我一直是您最无私的信奉者,最可靠的亲信,最忠诚的追随者……我是那么地相信您!我把我的一生都献给了您和女神!难道……难道我只是您弃若敝屣的棋子吗?”
这无疑是极大的打击。不知过了多久,圣里多才回过神。他看到刺客站起身,走到已经架好的篝火旁,破魔之刃飞快地剥下兔子的外皮,露出红肉。他把兔子架在火上烤了起来。油脂滴落,发出滋滋声响,香味逐渐弥漫。
圣里多望着跳动的火焰,光焰在他眼中映出迷茫。他看着刺客熟练地处理食物,心中涌起难以名状的情绪。这个人——冷酷、神秘,他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杀他?又为何要救他?
他喃喃低语:
“女神啊,您……为什么看不到现在的我?”
也许,他需要重新寻找信仰——一种不再建立在女神的光辉之上,而是建立在自己双手之上的信仰。
“吃。”
刺客将兔腿撕下递到他面前。那滴落的油脂仿佛是在嘲笑他的昔日信仰。
“这……”
圣里多皱起眉,却还是接了过去。
“我只说一次。”
“……”
圣里多想起刺客曾在他房间留下的行会标记,想到没能保护风之刻印的他是如此失职,彻头彻尾。
风之刻印被破坏,王国的戒备一定会比任何时候都森严,大批的追兵一定会分散到各地。如此一来,现在所有人都会怀疑他,好像所有的坏事都和他脱不了干系。
所以,他们必须逃避追兵,另谋出路,风餐露宿。没有人会认出他了,就算认得也没有意义。失去了神圣之力的圣徒,已变成如同草纸的神典。
“我叫柯代尔。”
刺客的话简洁明了。他的话刚说完,一阵狂风从林间呼啸而过,青绿色的幻影自由地划破夜空,好像一只硕大的雨燕,朝着北极星的方向飞去。
这是真实存在的生物,还是全人类共同的幻觉?
照这意象,也就是说,逃得越远越好。
二人在一段诡异而和谐的气氛里吃光了兔肉。圣里多闭上眼,沉沉睡去。梦中,他身披洁白圣袍,站在神殿前,无数信徒如潮水般涌来,满是信任与崇拜地高呼着他的名字。他轻轻抬手,用洒落的圣光抚平信徒的伤痛。
而那,只是一场不会再现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