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里多又做了一个梦,他梦见自己站在风暴的中心。
那是意识的漩涡。
天地间悬着一道光,那道光在这涡流中蜿蜒,汇成一条由星辰构成的璀璨长河流向不可知的远方。
风暴化作一个熟悉的女声,在他的灵魂深处低语:
“关于你未来的答案,就在魔法山脊。拿上秘传之球,到黑山山角的天启降临之处,平息那风暴。为此,你必须加入这个冒险团。”
那星河之上浮现出了冒险团的名字——依莉希恩,和它的团徽。
圣里多从梦中惊醒。天色未亮,现实中的风卷起落叶与细沙,冰冷地拍打在他的身上。他坐起身,低声重复着,像是在确认自己的存在:
“依莉希恩……”
柯代尔在晨雾里擦着刀刃,动作缓慢而从容。刃上反射着冰冷的光。他没回头,却看穿了圣里多的慌乱:
“哦?你也做那个梦了?”
圣里多抬头,感到一阵寒意从背脊直窜到头顶。那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被看穿的赤裸感。
柯代尔缓缓起身,打了个没睡好的呵欠,打破了那份凝重:
“噢,你睡觉磨牙。我还以为闹耗子了,找了好久。”
“……对不起?”
除了这个苍白的回答,圣里多想不出别的。尴尬的沉默在两人间弥漫。为了逃离这种沉默,他斟酌了一番后,与柯代尔描述了自己的梦,隐去了关于秘传之球和天启的那部分神谕。
柯代尔听完后笑了一声,那笑意冷得像在冰水里浸过的刀锋。然后,他伸手拍了拍衣上的灰尘,目光重新变得锐利,紧盯圣里多:
“我梦里的风也是个女声。你知道,我的破魔之刃就是从一个梦里得来的。我们经历的,或许是世界投射在我们身上的倒影。对我来说钱只是规则,乐子才是目的。被规则困住的乐子就没意思了。”
忽然,地上的一滩猩红色钉住了圣里多的目光——那是一只身首分离的野鸟。羽毛和内脏散落在被鲜血浸透的湿草堆里,随着晨风微微颤动。
柯代尔抬起头,眼神中带着一种残酷的、孩童般的玩味:
“早餐。”
“不……不必了!”
圣里多的声音在发抖。
“别自欺欺人了,前圣徒大人,”柯代尔语调平淡,“你知道该怎么做的,昨天,你才亲手杀的生。”
圣里多愣在原地。刺客的话像一把钥匙,强行打开了他内心最不愿面对的地方。他既是那个为生命哀悼的圣徒,也是那个为了活下去而扼杀生命的罪人,神圣与屈辱互相转化,让他的灵魂几乎要分成两半。
他后退一步,手指痉挛,喉咙发紧。不洁的羽毛被风吹起,像是对伪善者的嘲弄。
柯代尔静静地看着他,嘴角微微扬起,仿佛在欣赏一场精彩的比赛。
起初,圣里多不想看那具鸟尸,他选择与柯代尔对视。就在此刻,他看见了那双眼睛里的自己——一个惊恐,矛盾,又令人作呕的倒影。
但最终,他没有逃避。圣里多朝着野鸟的尸体走了过去,将它捡起。
晨雾中,他笨拙地生着火焰。火光映在他苍白的脸上,他将那只鸟架在火上,小心翻动。焦香渐渐弥散,混杂着血的气味,形成原始而罪恶的肉味芬芳。
这,就是生存的仪式。
“这才对。”
柯代尔的声音从雾中传来,他是这仪式的见证者。
圣里多咬下第一口。焦香与铁锈味在口中爆炸,胃里翻江倒海。他的耳边响起了幻听:
罪人吞食罪行,生命以另一段生命的终结为食——这,便是世界的法则。
他咀嚼着,努力让自己平静。圣里多清楚地知道,在柯代尔眼中,他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都是潜在的弱点。所以,圣里多必须将内心的风暴隐藏。
最终,圣里多放下野鸟香酥的残骸,像完成了一场痛苦的洗礼。
他的胃仿佛被灌满了铅,身体重得几乎要陷进地里。
最后一丝血腥味消散在晨风中,柯代尔没有催促,只是用眼神示意了魔法山脊的方向。
旅途,就此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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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法山脊——一座建在巨大山体断层上的城镇。犬牙交错的屋顶像是从岩石中野蛮生长的结晶。空气中弥漫着魔法元素碰撞后的焦糊味、还有草药香,以及冰雪独有的、清冽到刺骨的寒意。这里是魔法师和牧师们的摇篮,秘密,像在冰雪下悄然生长的种子。
“成功抵达。外部温度已经降至-10度,空气中的冰元素和风元素异常活跃。”沫沫可的镜片表面迅速凝结出一层白霜,她边读取数据,边汇报,“建议立刻展开可以取暖的场地魔法。”
“赫斯提亚(Hestia)。”露希耶在刺骨的寒风里轻轻念咒,一圈淡红色的火焰光环笼罩了众人,温暖如春。“因为我的魔力也不多了,所以就只开十分钟,你们几个就发自内心地感谢我吧!”
绯亚松了口气:
“得救了……”
“啊啾!”
阿莱克打了个喷嚏,光环在他身边荡起了一阵涟漪,接着迅速地溃散。
“啊,忘了这家伙是例外,”露希耶瞥了他一眼,比起嫌麻烦,多了一层见识到有趣漏洞的玩味,“阿莱克,既然魔法对你基本没用,就先忍耐一下,等会喝点热水吧。”
“我打听过了,佩奥里斯塔旅馆,”绯亚指向不远处一栋灯火通明的建筑,“要打听情报,这是镇上最好的地方。牧师、法师、赏金猎人,鱼龙混杂。圣里多如果来过这里,或者其他人在找他,一定会留下痕迹。”
二十分钟后,他们直接走进了喧闹的酒馆大厅。壁炉里的火焰熊熊燃烧,驱散了寒意。空气中混杂着麦酒、烤肉和皮革的气味。冒险者三三两两地围坐在一起,高谈着任务和传闻。
露希耶找了个靠近角落但视野开阔的桌子坐下,这里既能观察到门口的动静,又能听到周围大部分的谈话。她像个来此消遣的富家小姐,慵懒地靠在椅背上。
“好了,行动开始。”露希耶用指尖轻敲着桌面,仿佛棋子落定,“我们的目标是圣里多。绯亚,你的任务是去吧台收集情报——用金币撬开酒保和那些老油条的嘴。所有关于落难圣徒或者奇怪逃亡者的传言我都要。顺便,买个十来瓶魔药,大家得补充魔力了。”
“明白。”
绯亚熟练地从包里掏出几枚金币,在指间抛了抛,走向吧台。
“沫沫可,”露希耶转了个方向,“你从另一侧打探,和绯亚共享情报,看看这些人的说法是否一致。”
“至于你呢,跟我好好在这待机,应对突发状况。”
露希耶对阿莱克指指点点。
阿莱克抱着双臂,靠在离壁炉不远的柱子旁,看似在打瞌睡,但目光时不时扫过每一个新进入酒馆的人。
一个小时过去,绯亚带回了十几瓶补剂和一些捕风捉影的流言。
“不行,”他低声对露希耶说,“至少有三拨人在打听符合圣里多特征的人,教会的骑士、本地的法师组织,还有像我们这样的赏金猎人。现在已知的是,圣里多的身上被教皇刻过特殊的圣痕,那是个女神教的教徽,不过不清楚刻在哪个位置。”
“沫沫可,你的那个魔法眼镜可以直接锁定圣痕吗?”
露希耶问。
“没那么厉害,而且因为使用过度导致的头晕,我已经收起来了。”
沫沫可摇摇头。
“果然没那么好找啊,总之先行动起来,出门找找看吧,”露希耶拿了一瓶魔力药水,拔出木头瓶塞,将补液分了几口喝下,脸上露出思索的神色,然后想到了什么似的更换了饰品,“为了增加成功的概率,我就把蝴蝶结上的装饰换成我们的团徽吧!”
“真的能增加吗……”
绯亚小声嘟囔。
四人小心翼翼地潜入林间小路。魔法山脊的森林异常寂静,冰雪覆盖的树枝偶尔被风吹得发响。
前方,树丛间闪过一个身影——蓝紫色的短发,穿着一套老旧的佣兵制服,外套上有几处被枝条刮破的痕迹,但没有严重伤口。
他藏在树影中,冷静地评估着前方那支队伍……这个队伍的搜索方式专业而明确。忽然,圣里多的目光注意到了队伍中那个手持魔枪炮的红色身影。
露希耶新换的蝴蝶结上,那冒险团徽章的纹样,与他在梦中见到的景象重合,虽然徽章很小,但圣里多看得非常清楚。于是他推断,这个四人的小团体就是依莉希恩冒险团。
是被命运继续追逐,还是主动拥抱它?
圣里多深吸一口气,决定不再隐藏,他从藏身的地方稳步走过去,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敌意,声音清晰而镇定:
“依莉希恩的各位——我们可以谈谈。”
漆黑的身影紧随其后,轻快地跃过倒木与枝丛,那是柯代尔。
“舒・阿涅弥伊・提丰!!”
露希耶察觉到动静,毫不犹豫地抬手念咒,魔枪炮释放的小型风暴呼啸着从圣徒与刺客的身侧划过,将一棵大树轰得粉碎。魔力的激荡迫使柯代尔后撤半步,而圣里多则顶着冲击波,依旧站在原地,没有后退。
露希耶放下武器,饶有兴趣地打量眼前局势,她看向圣里多,然后问道:
“喂喂——难道你就是那个身价二十一万金币的圣徒?你这大红人怎么知道我们团的名字?”
圣里多抹去脸上的灰尘,紫色的眼睛闪烁着诚恳:
“……预知梦是这么说的。”
“哈啊?”露希耶只觉得可笑,“怎么回事,阿莱克已经用过类似这样的套路了,你俩也要用一遍?”
绯亚也难以置信:
“等等……你真是圣里多?和通缉令上那个圣洁得像会发光的家伙比起来……完全是两模两样,先给我证据!”
圣里多没有辩解。他生涩地扯开外套的衣领,指尖重重按在锁骨的下方。一个复杂的圣痕在他肌肤之下闪现。那是他成为圣徒的当夜,由教皇亲赐的荣光。
柯代尔收起手中的破魔之刃,看了圣里多一眼,又瞥向露希耶,开口道:
“这下明白了吧,如假包换。”
“没想到圣徒大人还意外地挺有料!而且内搭还是黑红色的无袖紧身衣——可惜不是我的菜。”
露希耶揶揄着点点头。
“你的关注点完全错了吧!”
绯亚忍无可忍地吐槽道。
阿莱克默不作声,握紧了放在太刀柄上的手,注视着圣里多那双有些忧郁的眼睛。
片刻的寂静后,露希耶突然一阵大笑,她的目光在圣里多与柯代尔之间流转,仿佛在评估两件意外获得的珍宝:
“哈哈哈哈!太有趣了!我们满世界找兔子,结果兔子自己撞上来,还带了一只有趣的猎犬!好啊,既然命运把你们送来,我就给你们一个机会。向我证明你们的命运比那二十一万金币更有价值,否则我就把你们两个捆起来上交给教会换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