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希耶得意的笑声，在魔法山脊的寒风中清脆地回荡。
曾经的圣徒，如今的逃犯——圣里多投向这位爱财的魔枪术士的目光，混杂着连他自己都无法完全理解的绝望与希望。梦中的指引将他带到此地，这个看似胡闹的冒险团，或许真是他必须抓住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柯代尔则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轻佻地吹了声口哨，目光玩味地在露希耶和圣里多之间游移。
不远处，绯亚的手已下意识地按住腰间的枪套，警惕地盯着两个陌生人。而沫沫可则躲在绯亚身后，只探出半个脑袋，好奇地打量着柯代尔手上那柄造型奇特的破魔之刃。
冰冷的空气让圣里多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
“我能平息风之水晶的失控。”
“哦？”露希耶停下笑声，碧绿的眼瞳审视着他，“凭什么？”
“想要平息风之水晶的狂乱，必须借助两样东西。”圣里多语气沉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宿命感，“其一，是位于黑山山角禁地中的一把特殊巨弩；其二，是与巨弩相配的一枚冰属性秘传之球。”
“然后呢？”
露希耶催促着问。
柯代尔用一声嗤笑打断了圣里多神谕般的揭示，他像打断老师上课的学生一般，用玩世不恭的语气评价道：
“前圣徒大人真是梦到什么说什么，不过……说不定教会的人早就到了禁地。如果依莉希恩团能抢先一步修复水晶，便能以英雄之名撼动红衣主教的地位。所以无论成败，事情都会变得很有趣。”
他念“英雄”二字时，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讽。显然他丝毫不在乎阿尔特里亚能否回到往日的和平，更不指望女神的垂怜。
“想要将脱逃之物重新封印，这二者是必须的，缺一不可。”圣里多回应了露希耶的疑问，“秘传之球就在附近融解森林的寂静修道院回廊里，”他顿了顿，“而具体位置，只有我和教皇大人知道。”
阿莱克以外的人都明白了这份筹码的重量。圣里多深吸一口气，仿佛卸下沉重的枷锁，终于看向了身旁的柯代尔。
“还有一件事。因为我保管的刻印被毁，所以教会将我列为头号嫌疑人。下令通缉我的，正是红衣主教拉尔诺……他早就有了除掉我的意图，”他的声音突然冷下来，“而这位，就是主教大人派来取我性命的刺客。”
“等等，”绯亚敏锐地抓住了圣里多话语中最危险的部分，“你说……他是来杀你的刺客？给我们一个解释！”
这一刻，露希耶、绯亚、沫沫可的目光聚焦在柯代尔身上，像数道利刃，试图剥开他玩世不恭的外壳，窥探其中的真实。
“解释？”柯代尔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将手中的破魔之刃漫不经心地向上抛起，刀刃在空中划出的弧线，带着一丝死亡华尔兹般的诡异，又被他稳稳接住，“流亡者、杀手、亡命徒……你们喜欢哪个称呼，就用哪个——我不在乎。我叫柯代尔。”
破魔之刃上，黑曜石般的光泽一闪而过，柯代尔不急不慢地说着，“事实上，伊格纳西奥和拉尔诺确实想让我取走这位前圣徒的性命——不过报酬是0金币。虽然我最后只割掉了他大半的头发……他已经没有神圣之力了！”刺客拖长语调，享受着玩弄人心的快感，“比起听从教会的使唤，也许还是跟着一个怪人云集的冒险小队更有乐子。”
他歪了歪头，为这回答附上了一个标志性的危险笑容：
“这个解释，够清楚了吗？”
“不过，别妄想管束我。”柯代尔的目光毫无畏惧地扫过众人，最后停在露希耶身上，“这把破魔之刃只要刺入目标体内，就能彻底破坏魔力回路。换句话说，如果惹到我，我想让谁变成废物，谁就得变！”
绯亚和沫沫可紧紧盯着柯代尔，边听边衡量话语中的真假。
就在露希耶与柯代尔针锋相对之时，一旁的阿莱克却陷入了纯粹的困惑。
阿莱克身旁的空气似乎都凝滞了几分，他和刀魂静默地看着刺客、圣徒和冒险团的对峙。
「我从未见过这二人。」
刀魂的这句话不是疑问，不是感慨，而是一个结论。这是不存在于它记忆中的两个全新的变量——也就是说，过往的所有经历，选择，和其结果，无法完全套用在即将发生的事件上。
这盘已经重复了亿万次的棋局，还有走向正确终局的可能性吗？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未知的新事物呢？】
阿莱克在他的心中问刀魂。
「你是原本的四分之一，他们是全新的四分之三。」
又是一个抽象的回答。
【……】
阿莱克沉默了。这一切，是一场全新的戏剧。
而当他的意识回归现实，耳边正好传来露希耶那带着嘲弄与决断的声音……
听完柯代尔的话，露希耶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那刀刃上下翻飞，仿佛冷冰冰的刀锋已经贴上了她的脖颈。几秒之后，她用一声更张扬的轻笑驱散了那份忌惮。
“哈哈，听起来真吓人，”露希耶碧绿的眼瞳里闪烁着算计的光芒，她接着说，“在这里动手未免太蠢了。刺客小鬼，你应该比我们更懂寡不敌众的道理吧？”
她利落地一挥手，像是斩断无谓的对峙，然后正式向圣里多和柯代尔宣布：
“这个提案我接受了。麻烦和报酬向来是绑在一起的，既然我们接下了你们的请求，自然也接下了随之而来的烂摊子。就算当不成什么英雄，能亲眼见识秘传之球，也算不虚此行！”
做出决定后，露希耶对柯代尔警告了一句，她一边说，一边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旁边的阿莱克：
“柯代尔，你这个乐子人，最好安分点！你也好阿莱克也好——我真的受够你们这些怪人了！”
圣里多缓缓点头，眼中的负罪感在沉淀，神情凝重地说道：
“只是修复水晶非常困难，虽然没有把握，但即便只有微小的可能，我也愿意尝试。不能让阿尔特里亚大陆的灾难继续扩大。我必须补救——若这是命定的赎罪，我愿为此付出一切！”
圣里多说完这话，柯代尔就冷笑了一声。
或许是同情，或许是不信，绯亚复杂地看着圣里多。
露希耶则将她的想法脱口而出，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
“至于政变，那意味着旧的秩序将崩塌，而混乱总是带来更大的商机，这叫乱世出黄金！”
“所以我们得用最快的速度找到秘传之球，然后传送到禁地周围，解决那个魔物！”
沫沫可听他们说完，终于忍不住插话，她眨了眨眼，兴奋地总结。
“跟我走吧，我知道一条通往寂静修道院回廊的近路。”
圣里多说完，在原地停了几秒，风从山口灌进他的衣服里。
他不知道前方等待的，是救赎，还是惩罚。
“赫斯提亚（Hestia）！”
露希耶念咒，打开了温暖的场地魔法，圣里多领着队伍，引导众人前进。他选择的近路，是一条几乎不能称之为路的，满是乱石堆和倒伏枯树的小道。
融解森林的树木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姿态，虬结的根如同沉睡巨人的血管裸露在地表。空气中弥漫着某种古老魔法的余韵，和沁入骨髓的凉意。
柯代尔漫不经心地扫视着周遭，仿佛在评估哪一棵树更适合悬挂尸体，他的存在，像一根无形的倒刺。
周遭像个冰窖，冒险团在脚踝深的积雪里前进，可以看到稍微远些的地方有一些绿地，那是通往水晶谷的方向。
尽管不如魔法山脊那么冷，阿莱克还是觉得这里冷极了，他抓着围巾一阵一阵地呵着气，簌簌发抖。
寂静修道院浓稠的雾气仿佛拥有生命，缠绕着残破的石柱与倾颓的拱门。这里已被废弃许久，吸血蝙蝠和黑烟小妖精之类的弱小魔物零星地栖身在此。
作为引路人的圣里多在队首，他深吸了一口冰冷而污浊的空气，像是一名沉浸于过往的忏悔者，低声开口：
“连结四方的女神创造了我们的世界，她以梦构筑了山脉与河流……据说这座古老的修道院，便是女神梦境的遗留物。牧师与法师们曾在此研究光暗的平衡，而秘传之球，正是用以冻结、平息噩梦力量的造物之一。”
“结果就成了这副鬼样子？这么重要的地方，根本没人看守？”
柯代尔从口袋里摸出一串串飞镖，暗器在他的指间翻飞，精准地划开浓雾，正中沿途魔物的要害。那些蝙蝠被他杀得像一个个熟透掉地的柿子，哥布林小妖精则成了一个个肉做的气球。对于柯代尔这样的刺杀老手，这些小虾米根本连练手都算不上。
而他，总是能恰到好处地戳破庄严与神圣，将一切拉回那名为现实的泥泞。
“因为这里是普通人不该触及的地方，而我受到了神谕，教皇大人则是这个国家的天，”圣里多在一排排两人高的废弃书架中，找到了一个带有特殊魔力标记的架子。他没用多大力气，一脚踹过去，腐朽的书架便应声散架。室内出现了一条暗道，“先前被我的神圣魔法驱散的死灵怪物们，应该就在最深处。除非彻底消除它们的魔力源头，否则只要怨念尚存，死者就会不断再生，你们要小心。”
露希耶对神话和历史兴趣缺缺，她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想驱散面前令人不适的雾气：
“早点拿到东西走人吧！”
队伍在圣里多的引导下，在设置着魔法火炬的回廊里谨慎地走着，打开了数个锈蚀的机关和沉重的铁门。这里的每一个房间都大同小异，绯亚的枪口若有若无地锁定着柯代尔的背影，而沫沫可则紧紧挨着绯亚，仿佛这样能驱散不适感。
阿莱克几乎快被冻僵了，梦游般地跟在队尾，他的视线没有焦点，身体的反应更多是出于本能，而非清醒的意识。
修道院的回廊里，一尊尊足有两人高的石像静立在两侧。它们没有五官，披着带着兜帽的袍子，帽子里空空如也。冥冥之中，所有人都感觉到，好像有很多冰冷的视线正从黑暗中投来。
在清除了所有拦路的魔物后，圣里多走到一处墙壁前，拉下了一根不起眼的金属操纵杆。一道巨大的铁暗门随着机关启动的轰鸣，缓缓升起。
一行人进入了这最后一道门，这是最深处的房间。房间相当之大，足以容纳数百人的样子。
除了几座先前那样的大书架以外，还有一道巨大的窗户：高耸的尖拱窗镶满繁复花纹的玻璃，浅色的石框架将玻璃分割成一个个精致而对称的几何形状，外部的白光从窗后倾泻，铺出一层冷冽的辉光。
众人在房间内展开搜索。
“菲亚特·卢克斯！（Fiat lux）!”
露希耶走到一个被书架遮挡着的死角里，忽然一股混合着尘土与腐朽的霉味扑面而来，熏得她皱起了眉。
这里的光线很暗，虽然她很快念了光亮术，在周围变亮之时刚要迈步，脚下却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险些摔倒。她不耐烦地低头看去，在那地面的瓦砾中，是一截一人多高的，早已白化的腿骨！
“这是……牛的大腿骨。”
沫沫可走过去仔细看了一会这大骨头，很快有了结论。
那根本不是什么普通的牛骨——而是一具庞大牛头人骸骨的一部分。它的一旁丢弃着一把和它一样大小的巨斧，胸膛被一支布满诡异符文，有一大一小两个弯头的冰法杖贯穿。而握着法杖的，则是一具只有半人高，但同样狰狞的哥布林骸骨。两者以一个同归于尽的姿态，永远凝固在了这里。
“是牛头怪翁巴巴(Minotaurs Umbaba)，和雪原哥布林部落的首领卡雷拉（Bro Mage Karera)……哪来的？为什么在这里打斗？”
圣里多的神色变得更加凝重，直觉这其中有不对劲之处，却想不明白。他的目光越过两具骸骨，落在了它们身后一个被灰尘覆盖的木头宝箱上。
圣里多看着箱子，心中的情绪复杂难言。有找到希望的激动，也有对往昔的怀念。
他低声自语，仿佛在说服自己：
“伊格纳西奥……教皇大人所说的宝物，就在这个箱子里了。我来过这里——几年前，奉命为教廷检验修道院的圣器存放规制。在那个时候，还没有这两只怪物，秘传之球则被封在这个回廊尽头的祈祷间里。”
他走上前打开宝箱，一枚散发着深邃紫色光晕的冰冷球体静静躺在其中。
圣里多小心地将其捧起，就在那一瞬间——整个房间猛地一震！
地面坚硬的砖石纷纷龟裂，一只只惨白的手骨就如同雨后春笋般破土而出！紧接着，数十具骷髅怪物从地底爬了出来。它们眼眶空洞，沉重的脚步声汇成一片。
天花板上的几个巨大铁吊灯在剧震中轰然砸落在地，摔得粉碎。
一具手持一人高斧头的骷髅战士咆哮着冲在最前，黑色的烟雾在它身后拖出长长的轨迹。几只复活的骷髅小妖精拿着骨刺短刀胡乱地挥来挥去，房间内满是死者的杀气。
“小心！”
绯亚大喊。
“塔瓦基·阿尔格斯！”
圣里多一个滑步躲开了斧头的重击，紧接着立刻念出名为连锁闪电的法术咒语，一道噼啪作响的电光将那持斧的骷髅人劈成了焦炭。
“这拖延不了多少时间，”他将秘传之球护在怀里，急促地说道，“它们的怨念不散就会再生，我们必须冲出去！”
牛头怪和哥布林头领也复活了，只见二者的尸骸被分开，牛头怪翁巴巴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巨大的双手一把抓起了地上的巨斧。而哥布林法师卡雷拉则用骨爪抽出了贯穿牛头怪胸膛的法杖，杖头的两个弯角闪烁起不祥的冰蓝色光芒。
两只骷髅怪物不约而同地将目标锁定在了手持秘传之球的圣里多身上。
“真热闹，刚拿到手就引来了两个大家伙，这宝物还真是个烫手山芋，”柯代尔吹了声口哨，右手正拿着破魔之刃，然而刀身在他掌中微微震颤，竟凭空消失了。
“混蛋，搞什么鬼？”
柯代尔低骂一声。
“你的武器怎么一会见一会不见的！那玩意不是很厉害吗！赶紧把这里的怪物都给灭了呀！”
露希耶气得抓紧拳头，大声指责柯代尔。
“你，住嘴。”
柯代尔只是这么说，他不想和团长吵架，唰地对着牛头怪的脑袋投掷了几枚飞刀，然后回头对露希耶比了个中指。
“你小子再比一次试试呢？！好啊——又来了个像拉菲一样关键时候掉链子的家伙，没用的东西！”
露希耶喋喋不休地大骂。
比刀子嘴柯代尔肯定不会输，他本来都不想搭理了，被露希耶这么一说直接回敬道：
“总比某个脾气稀烂的财迷团长有用。”
“停！赶紧往回撤！”
绯亚举起上膛的左轮，对着那哥布林首领连开数枪火焰弹，但所有子弹都被一层厚重的冰霜护盾弹开了。
“路被堵住了！我们被包围了！得想想办法——早知道就把魔法眼镜留到这个时候用了！”
沫沫可往地上扔了几个能让骨头溶解的毒药瓶，然而效果范围很有限，杯水车薪。她指向铁门口堵路的骷髅兵，大喊。
“喂！阿莱克，柯代尔，拖住那个牛头怪！绯亚，沫沫可，掩护圣里多！必须打开一条路！”
露希耶的魔枪炮已就位，直指挡在门口的骷髅群。 魔导器艾格尼丝的枪尖卷起宛如巨浪波涛的狂风，冲散了聚集的骷髅们，“舒・阿涅弥伊・提丰———！！”
露希耶用她的风魔法，清理出了一条狭窄的通路。
“还愣着干嘛！快走！”
露希耶对所有人大喊。
牛头怪翁巴巴庞大的身躯在狂风中猛地一停，它咆哮着将巨斧深深插入地面，执拗地向前迈步，非但无视了周围的骷髅，还迈开大步朝着手持秘传之球的圣里多冲来！巨大的斧头拖在地上，划出刺耳的摩擦声。
“啧。”
柯代尔咂了下嘴，就在牛头怪即将撞上圣里多时，他从腰间的另一个小包里抓出一撮亮晶晶的粉末，对着牛头怪的脸就撒了过去。光属性水晶的粉末在空中爆开，魔力爆炸的闪光让牛头怪发出一声痛苦的怒吼，停下了脚步，缓慢而疯狂地挥舞着巨斧。
与此同时，哥布林法师卡雷拉举起了法杖，以骷髅的模样尖锐地嘶叫着，一道冰墙拔地而起，眼看就要将露希耶刚刚打开的通路彻底封死！
阿莱克茫然地看着前方，却本能地拔出了神秘的太刀。一道刀光闪过，硬生生将那即将完全成型的冰墙从中一分为二。
就这样，在巨大的响声中迅速崩坏的冰墙化作漫天的冰晶，最终消失了。
“拜恩！”圣里多一手紧握秘传之球，念出防护法术。一道微光笼罩众人，弹开了霎时从四面八方刺来的骨刀。他第一个冲出了缺口。“各位——跟紧了！”
虽然这防护法术依旧对阿莱克没什么效果，但是阿莱克在混乱中也没受伤。
众人紧随其后，绯亚拉着沫沫可，露希耶飞身跳了过去，柯代尔迅捷地翻滚了几圈，阿莱克跑在最后。
“嘿——临别礼物！”
沫沫可反手将最后一个瓶子狠狠砸在门框上，粘稠的绿色液体瞬间凝固，如同强力胶一般将铁门糊在了一起，暂时堵住了通道。
怪物们愤怒的咆哮和重物撞击在门上的沉闷巨响在修道院深处回荡，至少在这几个小时内是这样。
在走廊上狂奔的冒险团一鼓作气，头也不回地冲出昏暗的回廊，终于逃出了修道院的大门。
而就在这时，柯代尔手里的破魔之刃再次显现。
阿莱克注意到了这不寻常之处，一个想法在他的心中出现：他想仔细看看这破魔之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