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熄。
穆武凝望稍远处的鼓包。
那户牧牛的人家是昨日来的,他不认得。
但他们好客,远远看到穆武。
于是马蹄声哒哒地由远及近。
“赛因白努。”
穆武收下了热情的他们送来的礼物。
羊肉和茶······穆武自己也会做,他们还送给他一瓶酒。
据说是自己酿的,的确有股香味。
香味令人心驰神往,穆武有些馋。
也好。
今日是丫头生辰。
喝一点也无妨吧。
呵。
算是沾了丫头的光,穆武的心情总归卜算太差了,送别热情的住得稍稍有些远的邻居,穆武走入屋内,将天寒地冻尽数挡在外头。
真冷。
他抱了抱胳膊。
烧水,泡壶茶。
切点羊肉。
最后将那一壶酒打开,香气四溢。
今晚的晚饭就是手抓羊肉蘸酱油配奶茶,外加一壶好酒。
酱油也不多哩······用完就没有啦。
草原上这些都算是比较珍贵的物件。
酱油,盐,醋。
以及别的调味。
没办法。
有门路的人往往会卖得稍贵。
而行商多多少少不愿走入草原腹地,因此调料珍贵。
再有便是手抓羊肉,他把名字叫得好听,真说起来不过是用水煮一煮羊肉罢了。
名字里有“手撕”纯粹是不想用筷子罢了,他嫌麻烦。
“呜呜。”
水开了,水壶在瞎叫唤。
穆武咬上一口羊肉。
一口暖呼烈酒入喉。
爽。
沧桑而年迈的老人难得露出满足的笑容来。
布伊斯特雷带着穆孤烟去城里玩喽,他这老头子就在家里,看漆黑一片的苍茫草原。
若是没猜错的话今晚大概会下雪,第二日会天寒地冻。
草结霜。
湖凝冰。
于是草原上的生灵更难过。
今晚指不定得死几只羊······死羊该怎么办才好?
布伊斯特雷不在,也不好送给狼群啊。
干脆留着?晒点羊肉干儿?留着过冬?
穆武又饮下一口酒。
呼,倒是暖起来喽。
屋外不见灯火,想来新来的那些邻居也早早地睡下了,穆武记得随同前来的还有刚出生的小娃娃哩。
粉雕玉琢的。
不知怎的便想起穆孤烟来了。
虽说布伊斯特雷一定会照顾好她,可是······
若说不担心肯定是愧对“父亲”二字了。
担心又能如何呢?
现在去找丫头吗?
怎么可能,现在去城里才是害她。
穆武晓得自己是过街老鼠般的人,他已不敢入城。
他已经是个胆小的老头子了。
家?
他的家在草原上。
他的家不在城内。
有穆孤烟在的地方,有狼群作他友人的地方,能看见白云悠悠,青草芬芳的地方。
穆武将最后一口肉沾着所剩无几的酱油吃下。
最后的烈酒已然冰冷,他出了门,将冷冰冰的酒倒在了这片大地之上。
敬草原。
穆武觉得自己大抵是醉了。
今晚的天气真的很好很好。
明月夜。
星光亮。
他回到屋内,忽地想起了什么。
他翻翻找找了许久,堪堪在杂物堆里寻到一个包裹。
包裹温热,为他冰冷的手带来些许温暖。
居然还是热乎的欸。
穆武稍稍挑了挑眉。
“呼。”
深吸一口气,穆武将包裹小心翼翼地打开,他的目光停留在散发着赤红的流光溢彩的半个蛋壳上。
包裹里是半个蛋壳。
他默默地摩挲着光滑的蛋壳,不知在想些什么。
良久,他的手变得无比温热。
真暖和。
······
小巷到底幽深了些,越往里走越幽静。
穆孤烟的脚步稍稍有些快,尽管黑狼叔总是提醒她慢些,小心脚下的路。
可无比急切的心情又怎会轻易地消去?这或许是唯一的机会啦。
穆孤烟并不明白为何会急躁如此,她觉得她应当更平静更冷静。
或许是父亲从来不愿和她说起过往的缘故······她到底不是他真正的女儿。
这丫头可能有点自卑······黑狼注视着穆孤烟略显慌张的模样,无奈地摇摇头,叹气。
“慢些吧。”
黑狼又一次提醒她道。
“没关系,我不累的。”
你瞧。
她太乖巧了,乖巧得过了分。
穆孤烟轻笑着回过身,却忽略了脚下凹凸的路面。
于是她自然而然地摔倒了。
“慢些,小心,我说的吧。”
黑狼笑道。
穆孤烟的小脑袋低低的。
“对不起。”
她轻声道着歉,抹去眼角的泪珠。
“不用道歉。”
穆孤烟没有与地面来上一个“亲密接触”嘞。
黑狼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小姑娘的胳膊,虽然胳膊难免会有点疼,但总好过摔在地面上嘛,那就是全身都疼啦。
“你瞧。”
黑狼指着远处的房子。
他眼睛好,早穆孤烟看到了那个字。
很破落的字,只剩下了一半。
禾与白。
禾下缺了一点点,已经能看出原本的模样了。
这分明是一个穆字,破落的院门前,破落的“穆”字,破落的小道,破落的小巷。
穆孤烟愣愣地看着这栋饱经岁月风霜的院落,鼻头一酸。
忽地,小巷中诸多人家灯火起,稍稍照亮了脚下的街道。
穆孤烟一怔。
原来夕阳不知何时落了山。
原来明月早已高悬于夜空。
天黑了。
但很幸运的是,她终于找到了穆武曾经的家。
黑狼欣慰地看着她破涕为笑,放下心中巨石。
太好了,总算没让她失望。
“黑狼叔,我想去看一看。”
穆孤烟犹豫了片刻,但还是说出了她的愿望,她其实什么都懂,进入院落的风险很高。
毕竟父亲可是代罪之身呀,而罪人曾经的家······或许很危险。
若想溜进去或许得冒着不小的风险呢。
“你想看到什么?”
穆孤烟被黑狼问得有些懵。
对呀,去看什么呢?
是无比破落的院子?抑或是父亲曾经生活的痕迹?
可父亲来到草原数十年,哪怕是痕迹也会因风霜而渐渐消逝,她又想找到什么呢?
穆孤烟几乎要将一双好看的柳眉皱得和麻花似的啦。
“傻丫头。”
黑狼笑道,这天地间哪有那么多的理由,想做便去做了,不想做便干脆利落地放弃,一旦把理由想得太复杂,这件事儿大抵就要变味。
“放心。”
黑狼大步向破旧的院落走去。
“有我在,人族管不到这里。”
穆孤烟许是感受到黑狼的心情,也变得欣喜起来。
“嗯!”
······
穆武重新包好了蛋壳。
还不是时候······孤烟身上有太多秘密。
这蛋壳还不能让她知晓。
穆武揉了揉酸痛的眉心。
方才以神魂试探,又将灵气注入其中,蛋壳无止境地吞噬着一切,令穆武稍稍有些疲乏。
结果不过是蛋壳变得更烫了而已,穆武始终看不透这是什么蛋。
但······不得不说丫头的牙口真好啊。
穆武咧嘴一笑。
也罢,总有弄明白的一天的。
太晚了,睡觉。
祝丫头生辰快乐。